烟水迟

　　《其一·淑懿太后考》

　　（露华宫墨玉匣藏，封泥有御批“永锢”字迹，内容涂改痕迹甚重。）

　　残页甲二：

　　【五更梦回，犹见母亲倚着床头咳血。那血溅在衣上，竟凝成程氏鬓边的金雀钗。】

　　（昭宁四年批注：此梦经年不散。）

　　残页癸三：

　　【近日常梦母亲立身血泊内，湘裙竟无一皱褶。醒来方悟：真正吃人的从不是程氏，而是父亲常挂嘴边的“名声”与“体面”。】

　　残页庚四：

　　【夜批奏文，忽嗅得儿时褥上药香，问内侍，答：“殿中未焚香。”始知为癔症。】

　　残页丁六：

　　【今晨斩西域巫，其供词言青栀曾咒阿娘“永堕血池狱”，朕当庭笑至泪落：阿娘那般人，又岂会与蛆蚁争食腐水？】

　　残页卯七：

　　【世人皆谓朕肖父，可笑……】

　　（通篇被掷入火盆焚毁，后文难以辨认。）

　　附：钦天监残档记载。

　　【昭宁五十九年夏至，帝独坐未央宫彻夜。翌日宫人见淑懿太后画像更新，唇畔增了三分笑。

　　未几，帝阖然长逝，天下哀。】

　　《其二·先皇考》

　　残页甲一：

　　【父亲教我写第一个字，是“囚”。

　　他执笔时的手像玉雕的刑具，笔锋割破宣纸：“棠儿，人这一生，总要给自己画个牢。”那时他衣袖间染着浓郁的沉水香，而我的指甲却已掐进掌心。

　　他一生都在教我做困兽，最后却被我亲手锁进那座废殿里。】

　　（此页边缘有焦痕，似被火燎过，字迹时而凌厉如刀，时而飘渺似雾。其中“囚”字被反复描摹，墨迹洇染大片。）

　　残页乙二补遗：

　　【……昨夜梦回七岁，见母亲唇角血渍未干。他立在高处，冕旒遮面，十二玉藻相击声如碎骨。

　　母濒死攥我腕骨泣血，而他只道：“此女肖我，可留。”……】

　　甲辰年杂记：

　　【今日太医令跪禀父亲咯血。真奇怪，我竟想起幼时他把我扛在肩头摘海棠，那时他衣领的味道是松烟混着铁锈味。现在？

　　……多少熏香也盖不住的腐朽气。】

　　（注：字迹突然转为狂草，最后一句洇透卷册。）

　　残页乙三：

　　【朕这一生，最幸与最不幸，都是做了他的女儿。】

　　残页庚四：

　　【他认不出朕了，恍惚间朝朕嘶声唤“阿墨”……多可笑，到死都以为自己是位情种。】

　　残页丙六：

　　【上皇头七，朕在南苑寻到半截残衣，“此女类我”四字被血污了大半，父亲啊，你到底是在赞朕狠绝，还是在后悔把朕教得太好。】

　　残页卯八：

　　【今晨为父亲撰写谥号，折笔三回，忽忆仙山师尊所言：“恨如火，可暖一时，终焚一世”。然无此火，何以……】

　　（纸页有水迹残留，疑为酒渍，后文被烛焰焚毁，字迹难以辨认。）

　　残页补遗：

　　【昭宁九年批注：昨夜梦回旧宅，见庭前老梅竟开红花。醒时惊觉，那树早被程氏命人斫去烧炭。

　　原来有些东西，连尸骨都不配留。】

　　（昭宁十年批注：朕的江山，可比他口中的名声体面烫手多了。）

　　——末页夹着一片干枯的海棠花瓣，边缘空白处写有偈语：业火焚尽千重锦，犹向灰中问旧香。

　　昭宁帝临终口谕实录：

　　“他若狠心到底，朕或早死于襁褓之中；若软弱到底，朕终其一生不过敛云峰终老。偏生两头踌躇，反把朕逼出一副铁石心肠。”

《烟水迟》
温柔攻x美人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