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隐传

　　温仪气冲斗牛而去。我望着她的背影，茫然若失。
　　瑛嫔渐渐复宠了，她原本是一流的品貌，又各种才艺压身，不逊于宫中任何主位。只稍肯用些心思，恩宠便不成问题。
　　我去宫中探望她时，发现她头上饰品，身上衣缕，又添几许靓色。一问才知，已经晋了芳仪。她终有些忐忑难安：“这样也不知是好还是不好。——自我沾了些恩宠，胡杨宫那位脸色更不好看了。”
　　我心里也着实难受——以采蘋的纯白柔弱之质，对付娅妃这样能杀人饮血的阴毒角色，显然就不是一个对抗级别。而且娅妃手中把柄牵扯甚众，投鼠忌器。
　　我拉住采蘋的手，叮嘱她：“答应我，旁的无关之事，你都不要管，我只要你保存自己。”
　　她洒泪答应：“奴婢只希望能为王府作更多的事，即便豁出这条命也在所不惜。”
　　我摇头，告诉她保全自己就是对王府最大的好事了。还有采萍采薇，两个人的命也都连在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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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宫的时候，走到仪门时，听着前方脚步纷纷，知道又来了人。挑帘一看，只见一乘大轿，看银顶黄盖红幔的配置，知是亲王所乘。一阵风吹轿帘，里面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亲王。略一沉吟，猛然想起，这是常亲王——长大分了府邸的皇长子予漓。
　　他是进宫为玄凌请安的吧。看他面带笑容的样子，想来如今过的还不错？他少年时当真没有多少快乐。父亲嫌他资质平庸，只因他是唯一的皇子，又是长子，才不得不予厚望。然每每训他读书不长进，常发雷霆之怒。年纪小小的他，只有在父亲天威下瑟瑟发抖，痛哭流涕的份。
　　九岁时生母悫妃因毒害妃嫔事发而畏罪自尽，害得他人前都抬不起头。皇后抚养于他，但也只知督促他好好读书，并无亲情。后来有了二皇子予泽，基本上便对他不闻不问了。
　　随着予泽的长大，父亲对他也渐渐冷落了。
　　一直到一十八岁，玄凌有意弥补日益荒疏的父子之情，隆重为子选妃。从一众女子中挑中了素有‘美人面’之称的许怡人，赐予予漓为正妃。
　　‘美人面’是牡丹的一种，可见许氏姿容何等丰艳。其人才艺亦是出众，所以在一干女子中才能脱颖而出。
　　美中不足便是出身有些瑕疵，是随国公夫人的养女，不是亲生。虽然时人无不赞叹随国公——连个养女都培养的如此出色，何况自己生？但予漓心里怎样想，便不得而知了。
　　有传闻他婚后时常与户奴厮混，冷落许氏。整个人也时常亦阴亦阳，阴晴柔媚不定。所以至今无子。可是方才那匆匆一瞥，只觉得其人面色洁净，笑容欣欣，并无邪魅异常之色。莫不是传言有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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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乘风春天时节又踏上去上京的路，仲夏时节归来，除书信之外，为我捎回一副玄清的自画像，画中，他顶盔掼甲，罩袍束带，威风凛凛的乘驾御风，身后是苍莽辉山，逶迤关墙。我沐手焚香，将画悬于壁上。
　　陆乘风说，玄清亦绘了我花下练剑的彩像，悬于帅府内宅，每日入睡前，都要看上两眼，道声‘妻安’，方能入睡。我闻之不禁洒泪沾襟——难道长此一生，我夫妻都只能见画不见人了吗？
　　予澈如今已经五岁，他时常问及父亲哪里去了，为什么还不回来与我们团聚。秋水还小，也时常随着哥哥叨念父王。面对一双年幼儿女，我无法用谎言欺骗他们，只得以实情相告——你们的父王远在边陲，镇守边关。他身上担着整个大周安危存亡的担子，所以不能在你们身边。
　　饶是予澈是个宁静乖巧的孩子，有时也会因思念父王而痛哭，小小的脸泣汜横陈，伤心至极。这样的时候，我只能抱着他，由他趴在我肩头，直到哭累了睡去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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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满庭花好的时节，却寂寞烦热，午间贪眠，恹恹睡了半晌，汗腻襦衣。忽闻耳边有嘤嘤啜泣之声，心里不禁一惊——这又是谁家的少年夫妻，离散悲鸣之声？
　　睁眼一看，以为眼花了，狠眨了下眼睛，欠身细瞧，不禁吃惊道：“玉姚，你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玉姚，一袭银纶的薄裳，头上松松挽着坠髻，早哭的满脸是泪，发梢都黏在了脸上。
　　“玉隐！二姐！”她将身一扑，便抱住我愈发放声痛哭了。
　　我整个人都懵了，一手撑着床榻，一手去拍她的后背，茫然道：“玉姚，你先别哭。先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她这才忍住了，狠狠以帕拭泪，道：“子珮要离京了！”
　　“洛子佩要离京？”怪不得她这样伤心，只是——“子珮怎会离京，她是皇城禁军的副统领啊！”
　　“自然有人要代替他作这个副统领了！”
　　“谁，谁能比你夫君更胜任此职？”
　　“是大哥，甄珩……”
　　我一时竟无法消化这个消息：“不对，甄珩不是远在西凉吗？算算日子，他和晋康翁主的婚事，还没办呢吧。”
　　玉姚哭道：“想来是板上钉钉的女婿了，因此也不愁。”
　　“那，好端端的，皇上为何撤了洛子佩？”
　　“一次子珮在操练禁军时，常亲王不知怎的心血来潮，去观看了一番。事后便有人弹劾子珮与皇长子走的近，怕别有意图。”
　　“就因为这点小事？”我实在不可思议。暗忖从不知常亲王有意皇权之事。他是皇长子，有这样的心思也属正常。怕只怕本没这份心思，却被小人言语挑动，作下无心之事，却落下把柄，自身无法洗脱，还要牵累他人。“子珮要去哪里？难道无可挽回了吗？”
　　“子珮被罚作荆州牧，明日便要离京了。”
　　“这么快，这差事难道已经交接好了？”
　　“大哥已经在七日前回京了。我原不知他回来是代替子珮的，还回府参加为他接风洗尘之宴。”玉姚说着，有些尴尬，“你原谅我不曾告诉你吧。我只是觉得，此事你知不知两可。不知道还好，若知道了，究竟回不回甄府道贺呢？何况这件事，长姐也不曾告诉你，我若告诉，倒显得多嘴了。”
　　我闻言，只有呆呆发愣的份——这些年，为甄嬛所谓的亲情所迫，也为甄家作了不少事情。到头来，自己终究像个被人利用的傻瓜。
　　“我今日敢来看你，是想终究没什么好怕的了。我一向对长姐服从隐忍，可她还是连我也不放过，支走了子珮，叫我和你一样——要独守空房一辈子了。既然这样，我何必再对她毕恭毕敬？反正结局都是一样的！”
　　我苦笑：“她未必针对你，只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她怎么不是针对我？”玉姚激愤，“我每每进宫去瞧她，她从无好脸色对我。这一次我为夫求情去找她。她却问我——当年害甄家一败涂地，如今可知错了？”
　　“昔年甄家败落，原因复杂，跟你有何干系？”我不解道。
　　“她说，若非我执意拒绝管家亲事，管家又怎会怀恨在心，使计搞垮甄家？”玉姚愈说愈悲，“我只道后来世人都知管家行径卑劣，他们都会觉得我当初拒绝管家是对的。却没想到，她还是恨我不识大体！她还说，我与她之间，本来也没什么情意，否则她赏我的八宝戒指，我怎么能说扔就扔？如今出了事，才想起她这个长姐有用——晚了！”
　　能想象莞淑妃说这番话时的面目，心里不由得气愤填膺。旋身下了床，略整衣饰头鬓，披了匹避阳的白绢，向外就走。
　　“二姐，你去哪？”玉姚上来拉住我的衣袖，吃惊道。
　　“你不要管，我回趟甄府瞧瞧——看看他们是不是真的要造反！”说罢，一甩手臂，便走了出来。自去马厩牵了匹马，一路打马扬鞭，便到了甄府门前。
　　滚鞍下马，迈步向里就走。有家丁上前阻止，我伸手一搪，人就闪跌到了一边。自然也有人认得我，喝命下人不得无礼。
　　我随手指个人问道：“甄珩现在何处？”
　　那人也不敢隐瞒——“在花厅和老爷叙话呢。”
　　于是大步直向花厅而来，刚走到门口，便听里面有人道：“爹，我反过来也劝您一句——您老了，人也过时了，能享几年福就不错了，何必多管闲事？”
　　“这怎么是闲事，涉及到甄家未来的前途啊。我怎么能放心的下？”
　　我听了出来，正是甄远道与甄珩。一个傲慢不屑，一个谦卑隐忍，可也不知谁才是真正的爹了。又一个女人声音道：“珩儿，你怎么能这样对你爹说话？”正是元氏。
　　“娘，”甄珩道，“我就纳闷了，这个男人哪里好，值得您这么多年，一心守着？他是和您结了婚，可他图的是什么，您就真不明白？”
　　“不准这样说你爹！”元氏怒斥，“你爹为了咱们这个家操碎了心！我不准你这样说他！”
　　“为了这个家？”甄珩无限的讥讽，“他是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
　　“爹是为了荣华富贵行了吧？”甄远道忍气吞声，“可是爹再不好，对你也没有恶意啊。如今，你还没有和晋康翁主正式完婚，便急着回京。这里面显然是有些事情。如今，咱们甄家有这份荣华，也算够了。你和你妹妹，可千万不要作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了。咱们甄家，承受不起再一次的打击了。”
　　怎么赶上这样的当口，心中泄气至极。我有心转身回去，却听里面声音越发不善。
　　“呵呵，呵呵……”甄珩一声声的冷笑，阴寒之至——“你当我愿意回这破家是吗？当年要不是你将你外头生的孽种领回家来，甄家又何至于几经波折？我何至发配到岭南，中了瘴气几乎死去？如今的麻烦事又是一堆，你只会说些没用的话，却什么忙也帮不上！……”
　　“可是，你现在不是回来了吗？你也想想是谁救了你的命！”甄远道顿足声颤。
　　“我这条命，是我亲妹妹一个头换回来的！跟你那孽种有什么干系？”他似乎在声声逼近，声音作狠，“既然你还口口声声还维护她，那么干脆就滚出这个家，跟你那孽种一块过日子去吧！”
　　忽听砰的一声，元氏惊呼了一声“老爷！”我急忙回转身，只见一个人破门跌了出来，正是甄远道。我上步探臂膊接住了他，身躯轻轻一旋，才破了向外冲的急劲儿，带他稳住身躯。
　　“父亲，你没事吧。”我扶他站定了身躯。
　　“玉隐？你怎么来了？”他惊魂未定。
　　我暗自惭愧，一晃，又有二三年不曾到府中来了。瞧他容颜，又惊老了几分。可见这些年，虽养尊处优，却不十分快活。
　　心头一酸，不禁哽塞了声音：“玉隐不孝，少来探望，还望父亲大人不要见怪。”
　　忽听甄珩冷笑道：“哟……这是什么人敢私闯官宅，真是不要命了。还不快给我围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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