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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马啸西风
仿佛还在那伤情远去的琵琶声里,光阴又长了一月。心一直被那年少悲壮的情怀所感染,久久不能释怀。也因此,而多入宫的几次。莞淑妃这一次看似不是装的,她仿佛真的老去了,面色苍白,皮肤似乎也松弛了,眼角出了细纹,也懒得用脂粉去遮盖。那是一种由衷的倦意,仿佛不再眷恋世间任何荣华。
闲来倚榻,悠然对坐,也不知她心里在想些什么。她偶然得趣,叫我与她在窗下对弈。
“镇国公主此时已西出阳关了吧。”她出神道。
我手里捏着棋子,全力以赴的在棋局上找着活路,勉强答她:“是吧。——以后再无故人了,万事都要靠她自己……”
秋风乍起,庭树桂子纷纷,覆满了棋枰。她哀声叹了口气:“这棋原本本宫占了上风。可是这会子一看,本宫是赢不了了,倒叫落花赢了。”
我看棋枰都看得眼花了,一听这话,也觉得无趣,随便拂开一处落花,丢下了棋子,喘了口气,远处,乳母们带着予澝和鸿儿一处学步玩耍,甚是热闹。“我竟有些怀念和流朱一起住在这偏殿的日子了。以前总以为眼前就是人生的最低谷,然而走过了这么长的一段路,才发现——这道路,尤其是荣华的路,当真是愈走愈艰险。”
“是啊,你我争来斗去,最后的赢家或许并不是我们。这便宜最终也不知让谁占了去。”她推了棋枰,“难道真的没有一种法子,你我一同双赢?”
“你比我清楚——我们谁都不愿意先出局,也不能。”我轻叹,秋风酸了眼眸,轻揉了揉道,“终究要折一个的吧。这还是最好的结局。”
……
陆乘风是在除夕前从边关赶回来的,身上还穿着厚厚的羊皮袄子,脸上有风霜之迹,却抑制不住喜上眉梢。他告诉我玄清在边关一切都好,还带回了书信,叫我亲启。当着陆乘风的面,我便拆开了信封,展信一读。发现清一改以往寥寥数句的风格,竟是洋洋洒洒,写了几页之多。
他在信中解释,君王多疑,信件走官邮,他只能吝言。边关如今一派呈平——他在阴山后屯田,粮食丰产,解决了一半军粮的问题,减少了朝廷的负担。又在边关设立集市,鼓励边民经商互市,胡人可以通过买卖获得粮食衣物。既有衣食保障,边关胡人骚乱扰关之事,也少了。
陆乘风也向我描述边关种种欣欣向荣之象,和他信中描述大致相仿。陆乘风亦对玄清赞不绝口,称他果然有治世之才,是大周栋梁。
镇国公主的鸾驾抵达上京之际,曾与清一晤。清留她在馆驿,派人发书信到赫赫——需大王子英善亲自到城关,以赫赫最隆重的礼节迎娶公主,如果连这点诚意也没有,那么公主不会出关,就此返程回京。
择定了日期,赫赫果然派出了王室最体面壮观的仪仗,随英善王子迎亲。玄清亦备了亲王仪仗,挑选精兵数万,披挂整齐,护送镇国公主出上京关城。大周王朝实力在此亦显露一斑,料对赫赫应有所震慑。
玄清以大周王叔之份将镇国公主送到英善的眼前。他对胧月年少志在家国之情,亦大感钦佩,称——全不像淑妃的女儿。又自豪言——勇于担当,无畏艰难,才是他大周皇室应有的精神。
通过陆乘风的口,玄清如今也知道京都发生的许多事,只恨不能插翅来到我身边,助我抵挡这混乱之局。又言如今既有了信使,以后信中大可不必讳言,许多事都该告诉他,夫妻共同面对筹谋才好。这信使,自然是指陆乘风了。
……
因着镇国公主远嫁,玄凌哀思难遣,一连三月,声乐不近,宫中一派消沉。转过年的春天,万物萌发之际,玄凌才渐渐有了看花的心情。又收到胧月在赫赫的信,说在塞外一切都好,与夫君跨马游于大漠,一起挽弓射鹰,同逐狡兔,个中欢乐,外人难以体会。玄凌越发高兴,心情也逐渐全放开了。
娅妃趁机又近前献上新制的歌舞,看得玄凌开怀大笑。
温仪帝姬今春凤台选秀,订了夫婿,赶在三月三百花盛开的吉日,出降去了。府邸离皇宫不远,时常进宫探望端妃。母女甚是得乐。
这一日到宫中探望瑛嫔,发现瑛嫔有些惴惴的恍惚,连人也瘦了些,忙问是怎么回事。她这才一一的说了,贞妃宫里的乳母带着九皇子予沛出宫玩耍。到在一处假山后,突然想解手,便将予沛放在石头上,自己进去了。小皇子也甚老实听话,便乖乖的不动。
谁知这时,来了两个胡婢,趁人不备,有作恶行凶之相,一个拿着一块石头,对着予沛的头,便要下手。这事情竟叫瑛嫔看了满眼,情急之下,张口喊了一声:“谁在那边?”那两个胡婢吓得扔了石头跑了。
一时乳母出来,看小皇子安然无恙,便抱着回宫了。
“竟有这样的事?”我吃惊非小。知道贞妃宫中一向仆从甚少。复宠之后,玄凌要给她添一些。她给拒绝了,说自己不会用人,从前有孕时,宫里的人倒多,然是非也多。如今就清清静静的剩下几个老实笨拙的,反而更放心。
玄凌也便答应了。宫中也并非没有前例,贵妃早年便登妃位,但一向从简,宫中只留几个贴身人侍奉,如今身居贵妃,也一点没变。
娅妃之所以要害九皇子,显然也冲着得宠的贞妃的。贞妃性子贞静,只爱诗书,对玄凌亦多有规劝,少贪声色,节制保身。因此玄凌到胡杨宫的次数也渐少了。
瑛嫔无意中竟得罪了娅妃。这可如何是好?若要到玄凌面前去告发娅妃,却无实据。事已至此,怕也无益。
我劝她既然已经和娅妃结仇,不妨去争些恩宠,或许能保护自己。她面显坚毅之色,郑重点了点头。
……
暮春伤情,沐浴焚香,摆上长相思,在花树下弹奏。忽然听家人回禀——宁国将军夫人来访。
“宁国将军夫人?”正错愕着,已经到衣珮叮叮之声,抬头望,但见落花纷袅之中,走来几个衣饰阔绰的佳人。为首一个样貌宁和清秀,身材适中,妇人打扮,竟是温仪。
我恍然大悟,三月中温仪出嫁,丈夫是新封的宁国将军。心里诧异,她怎么来了。赶忙推了琴案,起身相迎。
“原来是温仪帝姬,恕我有失远迎了。”为她福了一礼,她赶忙上前双手相搀:“六婶母客气了。倒是良玉打扰了婶母的清宁日子。良玉该当为婶母赔罪。”她说着果真要行礼。
“使不得!”我连忙阻止,“帝姬来了,请随妾身到厅堂一坐。”说着,与她挽手而行。
花厅里坐定,采萱采芷上了茶,谦恭退在一旁。温仪叫人呈上了礼物。是一对如意的虾须镯子,一枚上好的和田玉轮,还有两包上好的桂芳斋的点心。
“帝姬真是客气了,到妾身府上来,还带了这些礼物!”
“都是些寻常东西,婶母不嫌粗陋就好。”说着端过茶品了一口,赞道:“好茶。”
普通的花茶罢了,哪里算得什么好茶。我盯着温仪看她神色,料她今日有事而来,却不知是什么事。
“婶母怎么这样盯着良玉看呢?”她有些不好意思。
“妾身在看——帝姬如今嫁了人,开了脸,这头面整齐华丽,衬的姿容比从前更清秀标致了。”我笑道。
她面色一红,大为羞赧。“婶母取笑良玉。”
“怎么会?”我仍是笑道,“良玉新婚燕尔,这幸福都写在脸上呢,所以才比从前更漂亮啊。”
她面目略嗔,道:“婶母如今也爱取笑人了。”
我不好再打趣她,也端茶喝了一口,才道:“帝姬此来,是有什么事吧?”
“也没什么大事,”她将手中的绢子绕了手指两遭,踌躇了片刻才道:“将军上朝去了,良玉在闺中烦闷,想起昨晚一梦,也无人可以倾诉,于是寻到婶母这里来。”
“哦?”我惊讶不已,“什么梦叫良玉如此耿耿于怀?”
她沉思着,似有斟酌之意,缓缓道:“良玉昨晚梦中,见到一个淄衣妇人,和自己长得有几分相似,那妇人满面垂泪,对良玉说——‘良玉我儿,你如今已长大嫁人,生活美满。却不知母妃在九泉之下,沉冤多年,良玉,你要为我报仇……’”
虽料她有事而来,却也没想到是这样一桩事,我呆愣了好半天,才勉强笑道,“这真是帝姬昨晚作的梦吗?也太离奇了些。”
“离奇吗?”她不以为然,“良玉从小到大,其实都有一种感觉——现在的母妃可能不是良玉的生身母亲。”
“这话哪里说来?”我镇定道,“你母妃只有一个,就是当今的贵妃啊。”
“婶母,良玉和母妃长得并不像。不是吗?”
这一点我却无法否认。温仪的相貌,的确七八分继承了她的生母,二三分继承了玄凌。“这话说的,你像你父皇多一些,也说不定啊。”我违心道。
“宫中人人都知道,孤并不像父皇。”她执拗起来,亦不再自称良玉。
我默然,心中好不为难:“帝姬怕不是昨晚的梦没做好,而是在外头听说了什么风言风语吧。——若贵妃得知帝姬心中的疑虑,只怕要伤心的断肠了。”
她面上气色一弱,但咬了咬嘴唇:“可是孤不能弃屈死的生母于不顾!”
“妾身很是纳闷,帝姬深居将军府,怎会有这样的流言入耳?”我不解道。
她摇了摇头,眼中有微微的泪光,“毕竟不是在宫中时贵妃母妃的庇佑之下了。才会有这些不干净的话传到孤的耳中来。孤只是到寺中烧个香,拜个佛而已,便有这诸多的奇遇……孤没有想到,原来孤比镇国公主还不如,她母妃还活着,孤却是被人杀母夺子,蒙蔽多年!这样的故事,孤不是没有听说过,只是万没料,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我深深吃了一惊,“良玉,你难道在怀疑你的母妃吗?”
“孤不想怀疑!孤每次看到母妃气息微弱的病愁之态,都想好好的安慰她,都想一辈子都靠在母妃的怀里,暖着她。如果没有镇国公主远嫁的事,或许孤还不想嫁人。可是孤想想,那人说的对啊——母妃这样病弱的身体,又怎么可能生下孤呢?可见孤不是母妃的孩子……”她说着伤心落下泪来。
她这样的情态当真叫人心碎。我实不能自己,也陪她落下泪来。她蓦地抬头,目光死死的盯住我:“那个人说,这世上有一个人或许能告诉你真相,就是清河王妃——你——孤的六婶母。”
是有人在算计温仪吧,我瞬间已然明了。贵妃避世之身,到底掺和到宫斗中来,她得罪人了。远的不说,胡蕴蓉虽因巫蛊,钩弋之祸被禁足延禧宫,但她的家族还未倒。
可是,我能说什么呢?想昔年我被困仪元殿,端妃亦曾出头为我说情。她虽是被迫,我也不能忘了这份恩情。况且贵妃说过——谁若打温仪身世的主意,谁就是她最大的敌人。
“六婶母,你为什么不说话,你一定知道什么是不是?”她起身,快步走到我面前,“良玉给婶母跪下了,只求婶母以实情相告。”
我木然看着她,道:“良玉,你起来吧。我受不起你的大礼。也什么都不能对你说。你若实在想知道,何不去问你的母妃?想来她不会骗你。”
“你还是不肯告诉我?”她失望站起来,“孤不忍刺激母妃,故不忍去问她。你要知道,隐瞒孤的身世,叫孤此生都不知自己的生母是谁,这样残忍的人,她一定是孤的大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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