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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简庐陟的铮儿见主人姑娘被大家合力救回来了,喜极而泣不知说什么好。直接跪在众人面前,定是要磕够三个响头方肯起身。再一看姑娘身上的伤,痛哭不止。自家姑娘素来是个惜羽如金的性格,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打成这样,以后怕是再难迈出房门一步了。邵姑娘面对这位自小陪伴,危难之际一力支撑简庐陟,为自己出头的丫头也是泣不成声。主仆二人相拥哭泣良久,在众人解劝下才止住了哭声。
“这是治疗外伤的,每日好好为邵姑娘擦拭换药以防生了杖疮。”越人将药和纱布都留给了铮儿,小姑娘千恩万谢地答应着。
“幼卓,这几日便好好修养,莫要再想之前的事儿了。家中若短缺了什么派铮儿到我府上去取便是。”薛公子柔声对邵姑娘说道。只是,邵妫始终躲避着薛郎的眼神,听他这样说也只是应承着,那感觉仿佛是亏欠了薛郎似的。
越人也觉察出她的彷徨失措,说道:“邵姑娘好好休息。我们还得去一趟徐府,这几日徵和急坏了。如今结了案,得去告知她免她担心。”
邵妫一听此言,抬起泪眼烦请越人帮忙感谢徐氏父女,等自己伤养好了更要亲到府上拜谢。众人都说好,一齐离开了。薛公子出离了简庐陟,回头看了看这座他经常到访的锦阁,有些困惑又有些陌生,问越人:“总觉得幼卓似同我生分了些,是不是我错觉?”
“邵姑娘刚受了荼毒,内心忐忑也是自然。薛公子放宽心,等过段时日,她心境安稳了便没事了。”话虽这样说,可是越人心里也隐约察觉邵妫同之前不太一样了,而且自己始终有一种预感盘旋在心头,像是会有大事发生。”
缮家三人同薛公子一起来到了徐府。越人在徐坚大人面前将整个案情从头至尾地说了一遍。徐大人听罢连连点头,当说道那个梅花内卫显通私篡庙资不小心夹带了福田券的时候,徐大人慨然地点点头说:“自古圣贤便教化众生,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啊!这天道幽微,看似宽松不严,却无一人能逃其监察。”大家一听徐大人这般感慨都笑了。徐大人见众人都在笑,还以为是在笑他又把儒生那套理论给调出来。小羽见徐大人不明就里笑着说:“府衙确是在宗楚良的外宅发现了三百匹绢帛,只是里面并没发现夹带的福田券。我们私下探查,从中发现了些线索,觉得若想短时间内筹得如此多的钱帛,这个显通很有可能这么做。便同罗大人打了招呼,在审讯蓝氏的时候用的以假撬真之计。”
徐氏父女一听才明白关窍。徐大人对此事也颇有想法:“做人做事还需灵活变通,单纯秉持天理人欲往往是不可靠的。那邵姑娘也是应从中吸取教训。此次事件也多亏了你们全力以赴帮她找到了真凶。若不如此,她便是百口莫辩,活活被冤累致死。”
大家点头称是,向徐家父女道了谢各自回了住处。越人回到了程府小院儿自己的寝室,将近一周大脑都在高速运转着,突然放松了精神,倒头便睡了过去。睡饱的感觉实在太好了,真解乏。只是在睡梦中感觉自己的脸庞被人摩挲着,费了好大的力气将眼皮撩起来,原来是小羽坐在自己的榻前,用手指画着她的脸庞。这段时间,学堂的小弟兄们也都劳苦功高。若不是他们盯梢哪来的线索,是应该摆桌酒宴款待各家子弟。本来说好的,庾徐两家婚事做定之后,自己与小羽的婚事也会提上日程。可是横遭变故,大家都忙着为邵姑娘奔走忙碌,这段时间都没好好跟他培养感情。这是在提示自己,是时候考虑他们俩的事了。
越人调皮的转头轻咬住了小羽那游移的手指,小羽立刻把脸凑上来吻住越人的唇。还是暖玉温香最舒服,小羽俯身在越人的身上,两个人的手十指紧扣着。本想着再温存一会,一旁有人咳嗽了一声,原来是阿瑞过来给越人送饭。如今见到这样的场面阿瑞都已经无状了。端着食盒走进来,在桌案上摆好家常饭菜,示意她自己吃,然后就出去了。床上的二人眼看着她进来又出去,面面相觑不由地相视大笑。
心里无事吃饭也香甜。小羽和越人在房间用完了饭,正准备规划接下来的事情。这时,门外来了一个小童,拿着一张纸条送到程府说要交给一位姓缮名越人的姑娘。越人听闻此事觉得出奇,接过纸条一看,上面的字迹是易婆婆的,只写了一句话:“齐母已逝,速来石壕村一探。”
越人一看这内容,刚才的甜蜜荡然无存了。人生实在是无常了,本想着齐大娘虽不能复旧如初,但好在还能跟齐斫互有依靠。如今老天连这样的机会都不给这对母子。这段时间一直忙着邵妫的事,没顾得上去石壕村探望齐大娘,一想到这便觉得十分的自责。小羽也看了纸条上的话,立刻去喊了瑞姐姐。阿瑞一听有这样的事,忙过来探问。几人一商量,准备好钱帛立刻赶去石壕村。
三人乘马车来到了石壕村齐家。一进院门,就看到同村的乡亲们站了一院子。越人分开人群,进到屋里。齐大娘已经被用白布罩敛上了。一旁的齐斫眼神呆滞,人精神已然垮了。阿娘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即便是病重需要贴身照顾,他也从无怨言。越人叫了一声他的名字,齐斫抬起眼,一见是缮家人过来探望,立刻嚎啕大哭起来,说娘亲应该是昨日半夜没的。今早喂水的时候发现已经气息全无了。越人掀起白布,摸了摸主动脉,眼神黯淡了下去,确是亡故了。
阿瑞见这小屋里围着这么多人不是太好,便对乡亲们说:“各位邻里请先回吧。我们会为齐大娘做棺木举白事。到齐大娘的出灵抬棺之时,还烦请各位多帮忙啊。”众乡亲一听都应承着散去了。齐斫依然是痛哭不已,越人实在不知如何安慰才好。想起自己的爷爷奶奶也是先后离世,免不了大悲大恸,哭到最后几乎泪尽。缮家三人商量好方案,小羽骑着他那匹凉州大马先去棺材铺买棺木,让老板将棺木拉着进石壕村,按照三套衣衾规制为齐大娘穿戴妥当安放于棺内。小屋内设了灵堂,将棺停在灵堂内,前置长明灯、倒头饭、立魂帛,灵堂虽简陋但是规矩一样不少。越人做了些菜汤,配上买来的须面,好歹让齐斫吃些。
自来了齐家,越人都不见易婆婆。她找人送的信儿,可自己却不在这里。眼见齐大娘的身后事收拾停当,便想去看看。越人一人前往了易婆婆的院子,见她正合眼盘膝坐在一个蒲团上默诵《庄子·至乐》。听着有人进了院子,方才睁开眼一看来者是越人。此时,易婆婆面容沉静,丝毫不见悲伤。
“你来了。”
“婆婆不在齐家,所以过来看看。”
“齐母是有福之人,在睡梦中便登了极乐,再不用受着娑婆之苦了。”易婆从蒲团起身,来到案前,拿出一块檀香,用火折子点燃置入香炉内。不一会,一缕青烟从香炉内泻出,飘飘荡荡地融在这屋子里。
“婆婆诵的是《庄子·至乐》?”
“万物一府,死生同状。只是死生乃为一条,生者,假借也。如今的齐母也是死以为真矣。”
“越人自知易婆有甘心老是乡矣之胸怀,对着尘世的生离死别自然有别种看法。”
“旧时天气旧时衣,只有情怀不似旧家时。这一炉香便是我为故友设的一方祭奠。”
越人见桌案上有诗一首:
病骨寂年卧冷霜,
蓬门药烬月昏黄。
魂随朔雁栖寒水,
泪结冰绡化素缞。
箧底遗诗蛛网涩,
灯前故影竹风长。
从今白首穷途夜,
独对空垆煮雪汤。
这是易婆写的悼亡诗。越人品咂良久,底色过于悲凉,但确是好诗。易婆婆见越人看那诗稿,淡然一笑说道:“若我也是那有福之人,能在须臾之间登了极乐,若那时越人在侧,也请只焚香一炉,作诗一首送我便好。”
越人听这话不免心中郁结。易婆婆固然是洒脱的,只是死亡的悲伤从来不是逝者需要承受的。若真有一日易婆婆也离去了,自己是否还能承受一次爷爷奶奶离去时那般悲伤。她不敢想,一想心就痛。
停灵三日,到了齐大娘出殡的这一日。齐斫和同村三个小伙子一起抬着棺,缮家三人和不少的村民一路跟随着来到了后面的山上。这座小山为村民们提供了天然的石料,供养着全村的口粮,也是这个村子里所有人的终归之所。齐斫父亲的小坟包已经被草木覆盖,大家齐力把坟打开,将齐大娘的棺材与齐大爷的并排而置。当封土重新覆盖上,齐斫亲手凿刻的墓碑树立起来之后,乡亲们也随即散去了。齐斫跪在爹娘的碑前上了供品和香烛,情绪十分低落。越人走过来,蹲下身子对齐斫说:“莫要太过于伤心,齐大娘视你为性命,她最希望看到的就是你能好。”
齐斫抬起眼,连续多日的悲痛和哭泣,这双眼里只有疲累和无助。“阿爹过世的时候家里穷的连副像样的棺材都买不起。那年我十岁,跟着娘上山坎了树,劈了些木板子自己垒了个薄皮棺材把爹埋了。娘亲还是有福的,没知觉地睡过去了,白事也办的像个样子了。你们对我齐家的恩德,我齐斫没齿难忘。”说完在爹娘的坟前,给缮家三人磕了头。缮家人没有阻拦,她们明白,这是一个庄户人唯一能做的,也只有这样才会让他心里好过些。磕完了头,在大家的劝说下,齐斫回到了自己的小院儿,灵堂犹在,儿子要为母亲守孝。
这个春开的不好,除了邵姑娘的祸事便是齐大娘的丧事。接连几日,缮家三人都没出程府,集体累到起不来了,需要休息。这一日,简庐陟发来帖子邀请三人至简庐陟一叙。
三人来到一看,简庐陟府门大开,当院内摆下了桌椅,已经有几位入座了。除了相熟的薛稷薛公子,还有本地的里正、村正、坊正,另有一位儒生打扮的人与薛公子同坐一桌。越人看这场面不像是寻常叙话。薛公子一见越人来了,忙起身向她介绍同他坐一桌的这位:“这位是洛阳刺史府的穆师爷,之前幼卓的案子多亏他鼎力相助。”
越人一听是这位,立刻上前施礼:“前番多亏先生相助,邵姑娘方得机会逃出生天,缮越人感激不尽。”
穆师爷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原来这位就是写信给刺史大人提供蓝氏杀夫案线索的女子,果然不同凡响。立刻回礼道:“缮姑娘奇思妙断,穆某实在佩服。前几日,邵楼主到府衙找到了刺史罗大人陈情求了恩典,希望可以脱籍为良。罗大人怜悯邵姑娘之前无端遭人陷害便允了。今日应邵姑娘相邀,罗大人派我为特使前来,加上地面上的各个司正一同见证邵姑娘成为良人的好日子。”
越人一听,原来邵妫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为自己脱了贱籍,看来这对她来说不是难事。那为何多年都不做此事?难道是之前不觉成为良民有多重要?而今大张旗鼓地摆下场面只是为了见证自己不再是人人口中的轻贱之人?越人觉得越来越看不懂这位简庐陟的阁主了。
正在此时,邵姑娘带着铮儿一同出现在众人面前。经过这段时间的休养,身上的伤都好了。今日邵妫身着一件道袍,简单的束发竖叉了一枚簪子,不似之前各种样式发髻上头。素净的脸庞丝毫未加装饰,面上的神情却分外坦然。是的,坦然,这还是越人第一次在邵妫身上发现的。美、娇、风雅、聪慧,这些辞藻都可以堆砌在之前的邵楼主身上。而今日,这褪去铅华、毫不遮掩、毫无修饰的模样反倒是显露出一种从泥淖中开出的莲花般的纯洁本真。
一旁的铮儿明显是哭过的,眼圈依然红着。她手里捧着一个藤条筐,里面是几袋粟米。越人想起来,之前为了想办法解救邵姑娘,几人曾去到她的寝室在床下面找到过这个筐。看来邵姑娘是想说说这些粟米的事?越人突然觉得心绪大乱,一种没来由的错愕冲击着自己的神经。看了一眼旁边的薛稷,很明显他也不知情,一脸严肃地看着邵妫和铮儿。
“各位乡亲旧友,承蒙大家今日应邀至简庐陟为我邵妫见证。我,邵妫,二十四岁。父亲邵绥原为益州司马掌使,母亲卓氏。我自幼随父读书识字,八岁便可做文章,帮族兄写策论。一十三岁那年,父亲因上司被弹劾入监受到牵连被判流刑发往岭南至此音讯皆无。母亲与我被没为官奴婢一起入了贱籍落到洛阳的教坊。自此,母亲在教坊教同为乐籍的女子弹琴,我也是其中之一。教坊的日子难熬,那一年母亲重病,教坊史连一碗羹汤都不愿意施舍。我实在无法,便在街头的一个破狱神庙里将自己的清白给了一个中年农夫,换来了一袋粟米,回到教坊为母亲熬了粥。可上苍不垂,一袋粟米终也换不回母亲的性命。母亲病逝,教坊史便将我的身契卖给了洛阳妓馆广寒谣的假母。虽然流落到了妓馆,但因我才貌双全,可以为假母招揽名流贵客,所以允我只卖艺不卖身。十六岁那年,在广寒谣,我遇到了宗楚良,他见我平日献艺的都是权贵便格外巴结讨好。我那时不知人心叵测,被他的花言巧语蒙蔽,付上了真心,便将当年狱神庙一事告知与他。本以为得一知己会得到他的怜惜,谁成想他日后会以这件事反复讹诈于我。每当他索要钱财,便送来一袋粟米,警示我当初之事。他知道我素来要强,一直卖艺不卖身,以清白之身立足于烟花之地,定是不愿将此事宣之于世人。授人以柄,这便是为何我会接受宗楚良的反复讹诈,即便到了公堂之上,宁可受杖责也不愿说出的过往。可当我被污入狱之时方才真正地体会到,之前的门庭若市,到了这般田地终究也只是青蝇吊客一场。我的要强、自视的聪敏,引以为傲的所谓清白都只不过是黄粱一梦而已。今获刺史大人恩典放我脱籍,我终于可以作回这尘世之中布衣蔬食、数米而炊的一介莽夫。今日将自己的过往、与宗楚良的恩怨向诸位和盘托出,为的是给自己正名。自此,这世间再无简庐陟的邵妫。我,已经从良入道,遁入空门。这尘世间的过往再与我无关。简庐陟这所宅院便由铮儿承继。”
当邵姑娘讲述完自己的经历,在场所有人都沉默了。邵姑娘见越人魂不守舍地呆坐在那儿,走过来拉住她的手说:“越人,我最应该感谢的是你。是你让我见识到,身为女子也可以拥有勇气和智慧;是你让我明白,女子可以活得如凌霜傲世的花朵,美丽同时保持绝对的独立。我的好不需要从别人的口中说出。吾与吾周旋已久,宁做吾!”
听到这儿,越人早已是泪流满面,与邵姑娘双手紧紧地握着。此时此刻的她,愿意在众人面前大方地讲述自己最不愿意被揭开的伤疤,宁愿看着它流血、风化最后结成一道脆裂的疤。这道疤才是真正的邵妫。那个为救母亲舍身换米的才是真正的她。越人不觉失声痛哭了起来,为曾有那样悲惨过往的邵姑娘痛哭,为今日本我归真的邵妫痛哭。小羽和阿瑞也哭了,在场所有的人无不动容。
薛稷红着眼对邵姑娘说:“幼卓,这本不是大事,其实你可以一早就告诉我的。”
邵姑娘一脸地轻松,笑着说道:“薛郎于我有天高地厚之恩。之前是太过于在乎,不想被你看轻才一直隐瞒。如今,我便要称你一声福主,恭祝福主:麒麟踏云送桂子,凤凰衔花入绣帷。”打稽首向薛稷拜了三拜。
自此,名满洛阳的简庐陟落幕了。此地变成一座官民合办的慈幼堂,专为赡养孤幼,也为十五岁以下女童提供住所。平日聘请手艺师父到堂内传授女孩子们各种的手工活计。铮儿也变成了铮姑姑,将这慈幼堂打理地井井有条。
不知过了多久,从长安来了一位姓韦的诗人,特来游历这座之前被称为洛阳之冠的富贵之所。眼见此处已是另一番景象,感叹之余随即赋诗一首,竟成了流传千古的佳作。
《简卢陟》
可怜白雪曲,未遇知音人。
恓惶戎旅下,蹉跎淮海滨。
涧树含朝雨,山鸟哢馀春。
我有一瓢酒,可以慰风尘。
自那日从简庐陟归来,越人便连着几日不爱言语,小羽和阿瑞也是神思倦怠。只觉得世事无常,本想着过了这一关便好了,只是想不到会以如此斩摧的方式结束了一切。邵妫已经更名为一尘道,拜了天柱山凌霄观观主静芩女道长为师,自此一心修炼不问世事。临走之时,徐徵和、杨念真和缮家三位都到码头相送。铮儿哭的真切,感念邵姑娘为自己赎身、脱籍、当自家姐妹一样的照顾。一尘道长为她拂去了泪水,笑道:“我虽已入道,但也不是从这世间消失了。若是有缘各位福主到了天柱山,可以至我凌霄观歇上一歇,饮一杯野茶。”说完,走到了越人和小羽近前:“我自这红尘中走一遭,也经历了爱恨情仇,如今有大福,可随仙师修行。若说还有何未尽心愿便是不能看着你们二人成婚。”说着从宽大的袖口中取出一枚同心结赠予越人和小羽:“祝你二人青山同云雨,明月共潮生。”
大家眼看着一叶扁舟将一尘道长载离了船坞。伴着起舞的水鸟和薄暮的氤氲,船和人渐渐消失在水平面的尽头。越人手里执着那枚同心结,觉得这叶扁舟把她带回了过往。竹舀儿也是驾着一叶扁舟把她和阿瑞从竹心岛接出来。又是一叶扁舟带着缮家三人出了禄平镇。回忆是人类无法磨灭的痕迹,它改写着每个人的命运,也将不同人的命运交织在一起。自此越人的腰带上,有一个碎布拼凑起来的荷包、一个竹编金鱼小挂件,还多了一枚同心结。
“今日薛公子怎么没来?”小羽问道。
“邵姑娘和薛公子都是明心见性之人。上次简庐陟一别便是沧海桑田了,薛公子能体会邵姑娘是不愿再见他了吧。从头至尾,邵姑娘都是一个心口如一、无半点欺瞒之人。宗楚良用粟米要挟,她完全可以用宗楚良满口胡言、欺世盗名一笔带过。可她没有这么做,是不想用谎言遮盖本来的自己。”越人望着水面,幽幽地说道。
缮家的小楼如火如荼地建造着,宇文梓鸢同庾伯潭馆主也经常到施工现场献计献策。如今二人已是不避嫌地走在一起,洛阳热心市民也都传说,待儿子礼成之后便是二人的佳期。近来,程夫人心情好的不得了。自己的长子宜德在长安禁军中练军有方、事必躬亲很得圣上的赏识,连番的赏赐和殊荣让老母亲面上有光。小儿子宜如也在国子监备考,来信说进步很大,此次科考有望榜上得名。还差人带了很多土特产品给家里的母亲、兄弟、嫂子和侄子侄女们。那一日,越人见显山在院里逛,手里拿着一块糕饼吃的津津有味。
“小郎君吃的什么啊?”越人每次见他都要逗上一逗。
“这是蜜煎河西锁阳膏。可好吃了,我掰一块与姐姐尝尝。”
“不用,还是你吃吧。”越人觉得这块糕饼很是眼熟,突然想起了什么,心中不觉好笑。
回到自己的院落,见阿瑞正在用算盘算账,嘴里嘟嘟囔囔地念叨着建房子花销大,如今把天宫寺的扑满都清空了,钱像流水似的诸如此类的话。越人见她这样觉得挺好,人嘛就得有些烟火气,自己走到桌边做起茶来。用的还是之前邵姑娘所赠的蒙顶石花。鎏金鸿雁纹银茶罗轻旋,碾碎的茶末簌簌落进越窑冰纹秘色盏,恍若松针积玉。风炉上蟹目连珠的水泡在湘竹纹银鐎斗中浮沉,执起西川邛窑绿釉执壶倾注,沸水触茶的瞬间,雾汽倏然蒸腾,瓯中茶汤正泛起月华般的饽沫。越人捧着茶碗放在鼻子下嗅了嗅,这便是“束帛不能易一斤”的蒙顶石花才能产生的茶韵和茶香。做好了茶端到阿瑞面前,请她暂时脱离了算盘,品一口茶享受那独特的回甘。
“知道么,我有一种预感,程家三公子的婚事可能也不远了。”
“噢,你是不是收到了什么内情了?是程宜德将军给你透露的信息?”阿瑞用竹编邢窑小茶碗喝了一口茶。
“那倒不是,从一些蛛丝马迹上看出来的。你猜是谁?”
“我猜?那便是我也认识的。如今我认识的女子还没许婚的就只有,杨念真。”阿瑞给出的人选让越人瞠目结舌。
“你想到哪里去了。是冯菽蘅,在龙门赠马给小羽,又请我们吃饭的那个凉州姑娘。”
“是她!?宜如是怎么认得她的?”
“你忘了,宜如赴长安前我把冯姑娘的地址信息写给他了,说都是在长安可以相互照应。”
阿瑞这才恍然大悟:“对对对,是这么回事。他们自己联系上的?真是缘分呐。”
“程夫人同我说,宜如来信说学业大有进步,能让男孩子塌下心来搞学业,希望榜上有名,这背后定然是有了巨大的动力。像庾少陵那样,日夜苦读必须拿个名次才肯娶徵和过门。”
“原来是这样啊。唉,你也想想,得把婚事定个日子了。”
“谁的婚事?宜如和菽蘅的么?”
“少来,你就会装。你的,你跟小羽的婚事。”说完两姐妹又打闹在一块儿了。
是啊,得定日子了。婚期就在眼前,倒是让越人既憧憬又有些担忧。自己是个幸运的,茫茫人海之中能遇到知心爱人。只是那一丝莫名的担忧也真真切切地盘桓在心头,驱不散也忘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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