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落时见你

　　风吹过，在南理一中的林荫道上打旋，顾纪筠抱着刚发下来的数学试卷，脚步都轻快了几分。红笔勾勒的分数比上次高了二十多分，那些曾经让他头疼的函数题，在宋寒山每晚的耐心讲解下，终于变得不再面目可憎。

　　“纪筠！等等我！”

　　身后传来陆明宇的喊声，顾纪筠停下脚步，回头看见陆明宇和林薇快步追上来，两人手里都拿着同款的奶茶。

　　“可以啊你，数学进步这么大，是不是宋寒山给你开小灶开得勤？”陆明宇撞了撞他的胳膊，语气里满是调侃。

　　顾纪筠的脸颊微微发烫，嘴角却忍不住上扬：“他确实教了我很多技巧，其实数学也没那么难。”

　　“得了吧，也就你觉得不难，”林薇吸了口奶茶，皱了皱眉，“刚才数学课上老师讲的压轴题，我到现在还没弄懂呢，回头还是得麻烦你们家宋寒山给我讲讲。”

　　三人说说笑笑地走出校门，顾纪筠想起宋寒山今天要参加竞赛集训，得晚点才能回来，便提议：“反正寒山还没结束，我们去巷口那家新开的文具店逛逛吧？听说里面有很多进口的草稿纸和笔。”

　　陆明宇和林薇欣然同意，三人沿着人行道往巷口走去。这条巷连接着南理一中和另一片居民区，两侧种满了梧桐树，叶子被秋风染成浅黄，踩在脚下发出沙沙的声响。

　　刚走到巷口，就听见一阵争执声。顾纪筠下意识地停下脚步，顺着声音望去，只见巷子里围了几个人，看穿着不像是学生，一个个流里流气的，正对着一个少年指指点点。

　　“小子，别给脸不要脸，跟我们走一趟怎么了？”领头的男人染着黄毛，双手插在裤兜里，语气嚣张。

　　被围在中间的少年背对着他们，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黑色T恤，身形偏瘦，却站得笔直，像一株倔强的野草。他留着一头利落的鲻鱼头，后颈的碎发被风吹得微微翘起，即使被人围住，也没露出半分胆怯。

　　“我说了，我不认识你们，也不会跟你们走。”少年的声音很哑，像是被砂纸磨过，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不识抬举！”黄毛被激怒了，伸手就要去抓少年的胳膊。

　　顾纪筠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下意识地想冲上去，却被陆明宇拉住了：“别冲动，他们人多，我们先报警。”

　　林薇也赶紧点头：“对，我们三个打不过他们，先找警察帮忙。”

　　顾纪筠没动，目光紧紧盯着巷子里的少年。他看见少年侧身躲开了黄毛的手，动作快得像一阵风，同时抬脚，精准地踹在了黄毛的膝盖上。黄毛吃痛，惨叫一声跪倒在地，周围的几个人见状，立刻围了上来。

　　少年没有退缩，握紧拳头，摆出了防御的姿势。他的动作算不上标准，却带着一股狠劲，每一拳都往对方的软肋上招呼。顾纪筠看得心惊胆战，少年明显没受过专业训练，全凭着一股拼劲在抵抗，身上已经被对方踹了好几下，却依旧不肯认输。

　　“不行，我们得去帮他！”顾纪筠再也忍不住了，挣脱陆明宇的手，捡起路边的一根树枝就冲了过去。

　　陆明宇和林薇对视一眼，也赶紧跟上。顾纪筠冲到近前，用树枝对着一个男人的后背狠狠敲了一下，男人吃痛回头，顾纪筠趁机喊道：“警察马上就到了！你们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那些人本就是街头的小混混，最怕的就是警察。听到“警察”两个字，动作都顿了一下。少年抓住机会，一拳砸在离他最近的男人脸上，男人踉跄着后退了几步。

　　黄毛捂着膝盖，恶狠狠地瞪着他们：“你们给我等着！”说完，带着手下匆匆离开了巷子。

　　危机解除，顾纪筠松了口气，扔掉手里的树枝，快步走到少年面前：“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少年转过身，顾纪筠这才看清他的脸。他的皮肤很白，是那种长期不见阳光的冷白，眼尾微微上挑，带着点桀骜不驯的锋芒，左眼角下方有一道浅浅的疤痕，非但不影响颜值，反而增添了几分野性。只是此刻，他的嘴角破了，渗出血丝，脸颊也有些红肿，看起来狼狈又倔强。

　　少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警惕地看着他，眼神里带着疏离和防备，像一只被惹毛了的野猫。

　　“我们没有恶意，”顾纪筠连忙解释，指了指身边的陆明宇和林薇，“我们是南理一中的学生，刚才路过这里，看到你被他们欺负，就过来帮忙了。”

　　林薇从包里拿出纸巾，递了过去：“擦擦吧，你嘴角流血了。”

　　少年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了纸巾，胡乱地擦了擦嘴角的血，动作有些僵硬。

　　“那些人为什么要找你麻烦啊？”陆明宇忍不住问道。

　　少年的眼神暗了暗，没有说话，只是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顾纪筠看得出来，他不想提这件事，便连忙打圆场：“不想说也没关系。对了，我叫顾纪筠，他是陆明宇，她是林薇，我们都是南理一中高三的。”

　　他顿了顿，看着少年依旧防备的眼神，笑着说：“你呢？你叫什么名字？是哪个学校的？”

　　少年沉默了几秒，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沙哑：“言礼。”

　　“言礼？”顾纪筠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觉得很好听，“你的名字真特别。你是附近哪个学校的呀？”

　　“我不上学了。”言礼的声音很轻，却像一块石头砸在顾纪筠心上。

　　顾纪筠愣住了，陆明宇和林薇也一脸惊讶。看言礼的年纪，应该和他们差不多大，正是上高三的年纪，怎么会不上学了？

　　“为什么不上学了？”林薇忍不住问道，话一出口就觉得不妥，连忙补充道，“对不起，我不该问这个的。”

　　言礼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只是转身就要走。

　　“等等！”顾纪筠连忙叫住他，“你身上还有伤，要不要去医院看看？或者我这里有创可贴，给你贴上吧？”

　　他说着，就从书包里翻出创可贴——这是宋寒山给他准备的，因为他总是不小心磕磕碰碰。

　　言礼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目光落在他手里的创可贴上，又快速移开，摇了摇头：“不用了，谢谢。”

　　“那你自己小心点，那些人可能还会回来找你麻烦，”顾纪筠看着他，认真地说，“如果再遇到这种情况，你一定要报警，或者找附近的人帮忙，别一个人硬扛着。”

　　言礼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快步走进了巷子深处，很快就消失在梧桐树叶的阴影里。

　　顾纪筠看着他消失的背影，心里有些莫名的失落。他觉得言礼是个很特别的人，明明看起来那么瘦小，却那么勇敢，面对那么多人的围攻，也没有丝毫退缩。而且，他总觉得言礼的身上，藏着很多故事。

　　“他看起来好可怜啊，”林薇叹了口气，“年纪轻轻就不上学了，还被人欺负。”

　　“是啊，而且他好像很孤独的样子，”陆明宇附和道，“连个帮忙的朋友都没有。”

　　顾纪筠没有说话，心里却一直想着言礼。他觉得言礼很厉害，那种骨子里的倔强和勇敢，是他所没有的。他从小就生活在父母的呵护和宋寒山的照顾下，顺风顺水，从来没有经历过言礼那样的事情，也没有言礼那样的勇气。

　　从那天起，顾纪筠每次路过那条巷子，都会下意识地放慢脚步，希望能再遇到言礼。他想和言礼做朋友，想了解他的故事，想帮他做点什么。

　　可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顾纪筠都没有再见到言礼。那条巷子依旧安静，梧桐叶落了一地，却再也没有那个倔强的身影。

　　顾纪筠有些失望，却并没有放弃。他每天都会在放学路上，特意绕到巷子里走一圈，有时候还会带上一些零食和水，希望能遇到言礼。

　　这天下午，顾纪筠放学比平时早，宋寒山的竞赛集训也结束了，两人约好一起回家。顾纪筠骑着自行车，宋寒山坐在后座，双手轻轻环着他的腰，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声音温柔：“今天数学老师有没有表扬你？”

　　“当然有啦，”顾纪筠得意地说，“老师还让我上台讲题了呢，同学们都听得很认真。”

　　“我就知道你最棒了。”宋寒山的声音带着笑意，温热的呼吸落在顾纪筠的颈间，让他的脸颊微微发烫。

　　两人骑着自行车，缓缓驶入那条熟悉的巷子。梧桐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就在这时，顾纪筠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言礼正靠在巷子尽头的墙壁上，手里夹着一支烟，烟雾缭绕，模糊了他的侧脸。他依旧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黑色T恤，只是脸上的伤已经好了很多，只剩下淡淡的印记。

　　“言礼！”顾纪筠连忙停下自行车，惊喜地喊道。

　　言礼听到声音，转过头来，看到顾纪筠和宋寒山，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恢复了往日的疏离。他下意识地把手里的烟掐灭，扔在地上，用脚碾了碾。

　　宋寒山从自行车后座下来，走到顾纪筠身边，目光温和地看着言礼，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握住了顾纪筠的手，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

　　顾纪筠走到言礼面前，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真的是你！我找了你好几天了。”

　　言礼的眼神有些复杂，看着他，没有说话。

　　“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宋寒山，我的……好朋友，也是我的同桌。”顾纪筠介绍道，提到“好朋友”三个字时，脸颊微微泛红。

　　宋寒山对着言礼点了点头，语气温和：“你好，我叫宋寒山。”

　　言礼也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你怎么在这里啊？”顾纪筠问道，目光落在他刚才掐灭的烟头上，忍不住皱了皱眉，“你怎么抽烟啊？抽烟对身体不好。”

　　言礼的眼神暗了暗，没有解释，只是转移了话题：“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我们放学回家，这条路是必经之路，”顾纪筠笑着说，“对了，你上次说你不上学了，是真的吗？”

　　言礼点了点头。

　　“为什么呀？”顾纪筠追问，“你这么聪明，不上学太可惜了。”

　　他看得出来，言礼虽然看起来叛逆，但眼神里透着一股机灵劲，肯定很聪明。

　　言礼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家里出了点事，没钱上学了。”

　　顾纪筠愣住了，心里有些难受。他没想到言礼不上学的原因是这个。他从小就不缺吃穿，从来没有体会过没钱的滋味，更不知道没钱上学是什么感觉。

　　“那……那你现在在做什么啊？”顾纪筠小心翼翼地问道。

　　“打零工。”言礼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顾纪筠看着他，心里更加佩服他了。小小年纪，就独自承担起了生活的重担，还那么勇敢，面对困难也没有退缩。他觉得言礼真的很厉害，比他认识的所有人都厉害。

　　“言礼，”顾纪筠看着他，认真地说，“我想和你做朋友，你愿意吗？”

　　言礼愣住了，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他看着顾纪筠真诚的眼神，那双眼睛像盛满了星光，干净又明亮，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有人说想和他做朋友了。自从父母去世后，他就成了孤家寡人，身边的人要么同情他，要么疏远他，要么就是像之前那些小混混一样欺负他，从来没有人像顾纪筠这样，带着纯粹的善意，主动想和他做朋友。

　　“我……”言礼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习惯了孤独，习惯了防备，突然有人向他伸出友谊的手，他反而有些无措。

　　“我们都是真心想和你做朋友的，”顾纪筠继续说，“以后你有什么困难，都可以跟我们说，我们会尽力帮你的。而且，我数学以前很差，现在宋寒山一直在教我，如果你想上学的话，我们也可以帮你补习功课，你可以重新回到学校的。”

　　宋寒山也点了点头，语气温和：“如果你想上学，我可以帮你联系学校，补习的事情也不用担心，我们可以一起帮你。”

　　言礼看着他们真诚的眼神，心里某个坚硬的角落似乎被触动了。他沉默了很久，才缓缓点了点头，声音沙哑却清晰：“好。”

　　顾纪筠顿时喜笑颜开，眼睛亮得像星星：“太好了！那我们以后就是朋友了！”

　　他从书包里拿出一瓶牛奶，递到言礼面前：“这个给你，我妈早上给我装的，我还没喝，你拿着吧。”

　　言礼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了牛奶，指尖碰到冰凉的瓶身，心里却泛起一丝暖意。

　　“对了，你住在哪里啊？以后我们可以经常去找你玩，或者一起学习。”顾纪筠问道。

　　言礼报了一个地址，离这里不算太远，是一个老旧的居民区。

　　“那我们以后常联系，”顾纪筠拿出手机，“你有手机吗？我们加个微信吧。”

　　言礼摇了摇头：“我没有手机。”

　　顾纪筠愣了一下，随即说道：“没关系，那我们以后每天放学都来这里找你，或者你有空也可以去南理一中找我们，我们学校很好找的。”

　　言礼点了点头，嘴角似乎微微上扬了一下，虽然很淡，却被顾纪筠捕捉到了。

　　“那我们先走了，明天放学我们再来找你，”顾纪筠笑着说，“你一定要等着我们啊！”

　　言礼点了点头，看着顾纪筠和宋寒山骑着自行车离开的背影，手里紧紧攥着那瓶牛奶，心里暖暖的。

　　顾纪筠坐在自行车上，回头看了一眼站在巷口的言礼，心里充满了喜悦。他觉得，能认识言礼这样厉害的朋友，真的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情。

　　“你很喜欢他？”宋寒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淡淡的笑意。

　　顾纪筠点了点头，认真地说：“嗯！言礼真的很厉害，他那么勇敢，还那么坚强，我真的很佩服他。而且，他是第一个让我觉得，比数学还厉害的人。”

　　宋寒山笑了笑，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他确实是个很好的人，以后我们一起帮他。”

　　“嗯！”顾纪筠重重地点了点头，心里充满了期待。他知道，有他和宋寒山在，言礼以后不会再孤单了。

　　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洒在巷子里，梧桐叶被染成了金色。言礼靠在墙壁上，看着手里的牛奶，心里第一次泛起了久违的温暖。他觉得，或许，有朋友的感觉，并没有那么糟糕。

　　而顾纪筠骑着自行车，身边是心爱的人，心里想着新认识的朋友，嘴角一直挂着灿烂的笑容。他觉得，十七岁的风里，不仅有梧桐叶的碎味，还有友谊的芬芳和星光的温暖。他期待着明天的到来，期待着和言礼一起学习、一起玩耍的日子，也期待着言礼能重新回到学校，绽放属于他的光芒。

　　毕竟，像言礼这样厉害的人，本该站在阳光下，而不是躲在阴暗的巷子里。顾纪筠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帮言礼走出困境，让他感受到生活的美好和友谊的珍贵。而那句“你是第一个也是唯一比数学好懂的人”，也悄悄在他心里生根发芽，成为了他对这份友谊最真挚的注解。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