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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浴
书房内,白芷端坐在太师椅上,半闭着眼。偌大的白府,隔墙有耳,能令她真正放心的地方只有几处,此为其一。
“掌门,您的计划真要在今夜和盘托出吗?万一……”
“事已至此,唯有放手一搏了。晴雪,你若是怕了,”白芷睁开眼睛,平静地看着面前之人,语气温和:“我放你自由,你把这些事烂在肚子里,拿了钱,去找个远离喧嚣的所在,安度余生。”
“晴雪深受重恩,誓死追随掌门!”晴雪迎着白芷的目光跪下,沉声道:“属下不怕死,刀山火海也无所畏惧,只是担心掌门的大事……”
“我相信我的眼光。”白芷不再解释,话锋一转:“去请几位小友沐浴更衣,就说准备半个时辰后泛舟夜游。”
“是。”晴雪领了命,退出书房。虽然心有顾虑,但尽忠职守是她的本分。掌门如何吩咐,她便会如何去做。掌门若是要她这项上人头,她也不会多问一句,当即横刀自刎,有又何妨?
白芷再度阖眼,胳膊搭在椅子扶手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着。
与其说是相信自己的眼光,倒不如说是相信叶隐青的声名和天师府的招牌。
泛舟夜游,用脚趾头也能想到明天母亲又要训斥她胡闹,成何体统,屡教不改。府里下人背后嚼舌根子时,又会议论些什么呢?是任性妄为,又或是附庸风雅?等传出白府,落入茶肆酒家中,再经过几折添油加醋的描绘只怕更是面目全非。
满城皆知,她嚣张跋扈,这个恶名她担了好些年。扪心自问,其中三分真,七分假。
若不是母亲有意,又有谁敢传她这个家主的流言,是嫌命太长了吗?白府的奴仆伙计并不愚笨,他们精明着,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万万不能说,谁只要不得罪就好,谁又必须去刻意讨好。
母亲如此,无非是想要坏了她的名声,断了她求贤纳士的路子。这一招,算不上有多高明,但也确实管用,害人于无形中,够损。
她若是着意澄清,那便是用力过猛,见不见效尚且另说,她的野心可是暴露无遗了。
掌权者,最厌恶的就是觊觎。雏鸟在羽翼未丰时,若是堂而皇之地盯着老鹰口中之食,只怕自身难保。思来想去,既然并无好的对策,倒不如主动坐实这个名号。
她平日里爱耍性子,耽于享乐,一副纨绔子弟的派头,为的就是让母亲放松警惕。让母亲在明天接到消息时,当她是又一时兴起的玩物丧志,而非怀疑她是为了避人耳目才在舟中与人密谋。
想到密谋,白芷又有些犯了难。会顺利吗?她没有把握。
将此事成败托付给素昧平生之人,听起来不啻于在酒桌上斗牌骰宝。她生平不喜赌博,若是还有别的途径,她不愿走这一步险棋,但事已至此,她也有勇气背水一战。
哪怕是输,也好过坐以待毙。
晴雪当差极为利索,吩咐库府的丫鬟备好干净衣物与洗漱用品后,亲自奔走,顺路先通知了赵丹,而后敲响了孟恬与花不谢的房门,又交代了一遍。
“你们白掌门不会想要趁着夜色杀人,然后把我们抛尸在河里吧。”听完之后,花不谢撇嘴道。
“绝无此意。”晴雪干笑了两声,怕花不谢不信,又补充道:“我们掌门杀人素来光明磊落,而且尸体都扔在山崖下面,从不沉河。”
见孟恬和花不谢愣在原地,晴雪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说话不妥,又急忙道:“两位大可不必担心,我们掌门从不无缘无故杀人。”
“无缘无故?”花不谢咂嘴道,“若是和你们掌门无缘无故,我们也不会在这……”
“呃”,晴雪张着嘴,半天憋不出句话。
花不谢见状不由得一乐,笑了起来。
“我这朋友就是爱开玩笑,没别的意思。我们接受了白掌门的邀请。”孟恬见晴雪老实得近乎木讷,一边解释,一边扯了扯花不谢的衣袖。
“那我先告辞了。”晴雪闻言才放了心,转身离去,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
关上房门,花不谢笑得更放肆了,前仰后合。孟恬正欲提醒她悠着点,还未开口,只见她一下子又变了脸色,痛呼起来。
“你先去洗,我缓缓。”花不谢倒吸着凉气,坐在凳子上,对孟恬摆了摆手。
孟恬轻叹一口气,走入浴室中。浴室就在房间内,推开门后,空旷得一览无余。角落里靠墙放着个小柜子,上面整整齐齐摆放着一列白色晶石和一列符纸,还有一盒皂角。
伸手取了一块晶石,细看之下,见上面也刻着些符咒。孟恬沿着纹路轻轻描摹了一遍,“咻”的一声,晶石飞在半空中,化为浴缸稳稳落了下来。
孟恬又取过符纸,是个不完整的引水符图案,还差最后一笔。这种符咒于她而言,不过入门难度,并不需要费什么心思。孟恬轻轻松松补了一笔,而后将符纸扔进浴缸里。
热水注满了浴缸,冒着腾腾蒸汽。
除去衣服,钻了进去,甫一入水便觉熨帖,每一个毛孔都舒张开来,几日以来的疲乏去了大半。孟恬本想多泡一会澡,又念及花不谢还在外面等着,快速将自己洗干净后,就起身戳了戳柜子一角的小按钮。
登时,传送阵法启动,盛着一缸水的浴缸消失不见。浴室恢复了本来面貌。
“不愧是阵修世家。”孟恬不由得感慨道。取了条毛巾擦拭,并换上干净衣袍,整理妥当后从浴室走了出来。
花不谢蜷缩着身子,兀自忍痛,听得动静抬头看了一眼。
只一眼,目光就被定住了。孟恬一身素袍,因着些水渍而半白半透,长发披散着,尚有水珠从发梢滴落。
“该你去洗澡了。”
花不谢回过神,垂下头,心里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感觉却并未消散。自己这是怎么回事?之前看多了小说话本里的美人出浴,什么香艳的描述都有。可是,经由那一眼,才知小说家言是那样浅薄,什么香肩酥颈,真真庸俗!这世间最动人的,是清水出芙蓉。
不过寻常,却震撼到了心底。
“怎么了?还很痛吗?”孟恬眉心微蹙,朝她走来。
“还好,就是没力气,起不来。”花不谢收敛了心神,闷声应道。毕竟吃过药,疼痛尚在忍受范围内,只是浑身无力,手脚也绵软得提不起来,虚汗淋漓。
“那我抱你去洗澡?”孟恬下意识地伸出双臂。
“不要!”花不谢在慌乱中脱口而出。
激烈的语气让孟恬怔在了原地,垂下眼眸。
“我,我意思是我很重,怕你累着。你别误会。”花不谢见孟恬委屈,知道自己话说重了,忙放缓了语气找补。也是,既是朋友,又同为女子,孟恬的提议合情合理。若不是她存了那样的念头……又怎会反应过激?
“那不要紧,我力气可大了。你放心,不会摔着你的。”孟恬笑着挠了挠头,又道:“我保证我也不会嘲笑你重。”
花不谢点了点头,算作是默认。总归要洗澡的,不然身上全是灰尘与汗渍,太邋遢了。现下也只能求助于孟恬。就这样,她很容易地说服了自己。
得到应允,孟恬小心地将她托了起来,歪着头道:“哪里重了?你多吃点吧,这么轻。”
花不谢紧抿着唇,没有回答。这个姿势,她离孟恬太近了,近得暧昧,她可以看到那人亮晶晶的眸子,干净澄澈。说来也怪,那秋水似的眸子,不知怎的竟点燃了她心内燥热的邪火。她慌忙闭上了眼睛。
可闭眼后,触觉更加灵敏了。她能清晰感知到自己与孟恬衣料之间的摩擦,甚至是,透过几层并不厚实的布料,肌肤相抵。抱她的人,身上散着沐浴后热气与氤氲水汽,润着她略带寒凉的身躯。
花不谢僵着身子,盼着能早点到浴室。
到了浴室,孟恬变戏法似的给她表演了一通浴缸与热水是如何无中生有的。
她固然有大开眼界的惊奇,但心中更多的还是烦乱,她捋不清自己的感情,既享受和孟恬的亲近接触,为此感到安心,却又紧绷着,想要退缩与逃离。胆怯,恐慌,渴望……掺杂在一起,便成了烦乱。
好在孟恬并无察觉,布置妥当后,嘱咐了她几句,就很有分寸地离去。
待浴室的门阖上后,花不谢轻叹了一口气,开始费力地脱衣服。好不容易才将衣裤扒拉下来,爬进浴缸里,倚靠着缸壁缓缓坐下,热水一寸寸漫过她的腰腹,水线最终停在了她的锁骨下方。
花不谢仔细回想着孟恬离去前的叮嘱。她刚才在走神,虽然装作乖巧地点头答应了,其实并没听得太真切,只隐约记得似乎是让她留意伤口,不要沾水。
她侧头看向左肩,伤口在吃饭时已被孟恬上过药了,不再那么狰狞。身上摔得青一块紫一块,她几乎不认识自己这副躯体了。
好在,没让那人摔着。还好当时自己抢着跳入了阵法。
那举动看似鲁莽,确实也未及思索。冲动归冲动,却是她的心愿。她不舍得让那人以身试险,就那么做了。念及此处,花不谢心中一荡,自己想要保护她,心疼她……这是喜欢么?又是何时生出的情愫呢?
她木然地按了按腿上的一处淤青,细密的痛由皮肉钻入骨髓,神志也在刺激下清明了一些。却还是,没有头绪。她与孟恬,数日前还在丛林里打得不可开交。自己被捆住无法动弹,憋了一肚子气,对她可没半点好印象。
相处不久,怎么就会喜欢上她呢?
花不谢苦笑着掬了一抔清水,泼洒在脸上,泪顺着水珠滚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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