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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逢
南市的初夏已经有了热意,林昭宁在市中心那套一室一厅的公寓里住了快一个月。
窗外是川流不息的街景,窗内被她收拾得井井有条。
画板靠在飘窗边,书桌上摆着刚买的绿植,衣柜里的衣服按色系挂得整齐。
回国后的日子像上了发条的钟,她一天都没敢松懈,从整理作品集到投简历,指尖敲键盘的频率比在国外赶毕业设计时还要密集。
最终,南市最顶尖的设计公司向她抛来了橄榄枝。收到录用通知那天,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深吸了一口气,镜中人眼底有红血丝,却亮得很,像藏着团不肯熄灭的火。
她没急着联系陈安。那个名字像枚埋在心底的种子,这些年被时光捂得发潮,她既没底气去触碰,也没勇气去面对。
倒不如先把工作稳住,在这座熟悉又陌生的城市里扎下根,再回头去理那些缠绕着青涩与遗憾的回忆。
月底的傍晚,夕阳把设计部的落地窗染成了橘红色。林昭宁刚在电脑上保存好最后一版图稿,组长周曼就踩着高跟鞋走了进来,清了清嗓子:
“收拾一下,今晚部门聚餐,我请客。”
办公室里瞬间响起低低的欢呼。林昭宁正收拾东西,一道身影凑了过来,是组里最年轻的实习生何安琛,白衬衫领口敞着两颗扣子,笑得带点刻意的痞气:
“昭宁姐,你开车了吗?我车停在楼下,载你一程?”
他话音刚落,旁边传来一声轻嗤。江雪抱着胳膊靠在桌旁,涂着酒红色指甲油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点了点,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
她和何安琛是同一批实习生,早就把何安琛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
这实习生来的三个月里,已经换着花样搭讪过部门里四个女生,朋友圈里的女朋友合照更新得比项目进度还勤。
“不用麻烦你了。”江雪几步走过来,自然地拉住林昭宁的手腕,力道带着点护犊子的强势,
“我载她,”她最看不惯这种仗着年轻脸帅就四处撩拨的男人,尤其是对着林昭宁这种看着就温和好欺负的类型。
林昭宁被她拽着走,忍不住弯了弯嘴角。江雪看着冷,性子倒是直爽得可爱。
她跟在后面上了车,晚风从半开的车窗灌进来,吹散了一天的疲惫。
车子最终停在一条僻静的巷子里,眼前是家带小院的韩式烤肉店。木质门檐下挂着暖黄色的灯牌,“韩式烤肉”四个字在暮色里泛着温柔的光,院子里种着几株绣球,蓝紫色的花瓣开得正盛,倒真有几分韩剧里的氛围。
江雪踩着七厘米的高跟鞋,挽着林昭宁的胳膊往里走,鞋跟敲在石板路上“噔噔”响,透着股利落劲儿。
部门加上组长刚好十一个人,周曼已经坐在最中间的位置,她今天穿了件简约的黑色连衣裙,长发利落地挽在脑后,脖颈线条干净利落。
不愧是全公司闻名的“绝情花”,三十二岁,未婚,据说连追她三年的合作方老板都□□脆拒绝,眼里只有工作。
等大家坐定,周曼率先拿起桌上的啤酒瓶,“啪”地启开瓶盖,琥珀色的酒液冒着细密的泡。她站起身,其他人立刻跟着站起来,连最跳脱的何安琛都收敛了几分。
“今天两桩事。”周曼的声音清亮,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林昭宁身上,带着点温和:
“第一,欢迎林昭宁加入我们部门一个月。新人聚餐本该早办,拖到现在,算我这个组长的疏忽,先罚自己一杯。”她说着仰头喝了半瓶,才放下酒瓶,
“第二,恭喜咱们部门这个月绩效再拿第一,超额完成任务!”
“好!”何安琛第一个带头鼓掌,声音响亮,其他人也跟着起哄,气氛瞬间热络起来。林昭宁站在人群里,看着眼前举杯欢笑的同事,跟着笑了。
聚餐散场时,夜色已经浓得化不开。江雪靠在林昭宁肩上,脸颊泛着酒后的潮红,眼神都有些发飘,嘴里还在嘟囔着“再来一杯”。
林昭宁自己也喝了几杯果酒,头微微发沉,手脚却还算利落,知道今晚肯定开不了车了。
“我……我喊我哥来接……”
江雪眯着眼在手机屏幕上乱按,指尖都在发颤,半天才找到联系人,含糊地说了地址,就把手机塞回包里,整个人几乎挂在林昭宁身上。
有没喝酒的男同事走过来,客气地问:
“要不要送你们回去?刚好顺路。”
林昭宁连忙摆手,扶着江雪站稳些:
“不用麻烦了,已经叫了人来接,谢谢啊。”
等同事们都走光,巷子里只剩下她们两人。晚风带着烤肉的香气吹过来,江雪突然捂住嘴,踉跄着蹲到草丛边吐了起来。
林昭宁赶紧放下手里的包,捡起她脱在一旁的高跟鞋,蹲下身轻轻顺着她的背,另一只手替她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头发。
就在这时,一道颀长的影子忽然笼罩下来,带着夜晚的凉意。
林昭宁下意识抬头,视线撞进一双深邃的眼睛里。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骤然停跳了半拍,连呼吸都忘了。她僵在原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他比高中时高了不少,穿着简单的黑色T恤,袖子卷到手肘,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
下颌线比记忆里更锋利,眉骨高挺,眼神冷得像淬了冰,周身的气场比几年前沉郁了许多,甚至带着点生人勿近的凶气。
她怎么也没想到,回国后第一次碰面会是这样。
还没等她从震惊中回过神,江雪已经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看到来人时,醉眼朦胧地弯起嘴角,傻笑着喊
“哥……”
哥?林昭宁脑子里“嗡”的一声。陈安什么时候有个妹妹了?是亲妹妹,还是……
她不敢再想下去,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陈安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两秒,那眼神很淡,像在看一个陌生人,又像藏着什么没说出口的情绪。
林昭宁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几乎要低下头去时,他已经移开视线,一把拉起还在傻笑的江雪,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带着点不耐烦,半拖半拽地把人塞进了后座。
江雪倒在座位上,很快就找到了舒服的姿势,蜷着身子像只猫,嘴里还在哼哼唧唧。林昭宁站在车外,看着后座几乎被占满的空间,
心里打起了退堂鼓。
要不还是自己打车回去吧?这样太尴尬了。
她正犹豫着该怎么开口跟陈安道别,男人已经绕到驾驶座这边,拉开车门时,冷冷地丢过来一句:
“坐副驾。”
声音没什么温度,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林昭宁深吸一口气,感觉手心都在冒汗。
他认出她了吗?刚才那两秒的注视,是认出了,还是纯粹的打量?
无数个念头在脑子里打转,她攥着裙摆的手指又收紧了些,最终还是低着头,拉开副驾的车门坐了进去。
车厢里很安静,只有江雪偶尔发出的呓语。林昭宁盯着自己交握在膝盖上的手,不敢看旁边的人。直到车子缓缓启动,陈安才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平淡:
“地址。”
林昭宁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他是在问自己家的地址,连忙报了小区名字:
“南尊府。”说完就闭了嘴,心脏还在砰砰直跳。她偷偷用余光瞥了一眼身旁的陈安,他正专注地看着前方的路,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轮廓分明,看不出任何情绪。
这一路,似乎比当年逃避他的那几年,还要漫长。
车子稳稳停在南尊府小区门口,路灯的光晕透过车窗洒进来,在林昭宁手背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她几乎是立刻解开安全带,推门下车的动作带着点落荒而逃的仓促,仿佛多待一秒都需要莫大的勇气。
脚刚沾地,又想起什么似的回过头,对着车窗里的人小声说了句“谢谢”,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
车里的男人没应声,只是隔着玻璃看了她一眼。林昭宁没敢深究那眼神里藏着什么,匆匆转过身,几乎是小跑着冲进了小区大门,背影很快消失在树影婆娑的拐角处。
陈安坐在驾驶座上,指尖还搭在方向盘上,目光却追着那个消失的背影,久久没移开。
她好像更瘦了,刚才下车时掠过的侧脸,下颌线比记忆里清晰了许多,褪去了少女的婴儿肥,也褪去了当年的青涩懵懂,多了几分成年人的疏离感。
一股莫名的烦躁突然窜上来,像被什么东西堵在胸口。
陈安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打火机咔哒一声亮起,橘红色的火苗映在他眼底,又很快熄灭。他叼着烟吸了一口,尼古丁的辛辣感顺着喉咙往下滑,却没压下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闷。
“再来一瓶!喝!”后排突然传来江雪含混的大喊,伴随着手忙脚乱的摸索声,大概是把后座当成了酒桌。
陈安皱了皱眉,“啧”了一声,回头看了眼醉得东倒西歪的江雪,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无奈:
“喝吧,等回了家,看你哥怎么收拾你。”
他把烟摁灭在车载烟灰缸里,发动车子时,又下意识朝小区门口望了一眼。空荡荡的街角,只有路灯孤零零地亮着。
陈安忽然觉得,刚才那短短一路的沉默,竟比这几年无数个没她的日夜,还要让人憋得慌。
钥匙插进锁孔转了两圈,门开了。林昭宁没开灯,背靠着冰凉的门板缓缓蹲下身,心脏还在砰砰直跳,手心的汗把裙摆洇出一小片深色。
刚才在车里的每一秒都像在炭火上烤,陈安身上淡淡的烟草味、他冷硬的侧脸轮廓、还有那句没什么温度的“地址”,全都在脑子里反复盘旋。
以前的陈安身上从未没有过烟味儿,人都是会变得,她这么想着。
蹲了很久,直到楼道里的声控灯暗下去,才摸索着站起来,拖着发软的腿进了卫生间。
热水哗哗地浇在身上,雾气很快模糊了玻璃门。
林昭宁仰起头,任由水流冲过脸颊,试图浇灭心里那点翻涌的慌乱。
回国前她明明想得那么清楚,要坦荡地面对过去,可真的和陈安站在同一个空间里,那些被她强行压下去的怯懦还是冒了出来
她怕他怨她当年的不告而别,怕他早已把那段记忆抛在脑后,更怕自己那句迟来的“对不起”,连说出口的资格都没有。
洗完澡坐在梳妆台前,林昭宁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头发湿漉漉地搭在肩上,眼眶还有点红,眼神里的茫然藏都藏不住。
她拿起梳子慢慢梳理发丝,忽然自嘲地弯了弯嘴角。
这么多年过去,她还是这么怂。
手机在床头柜上震动了两下,屏幕亮起来。林昭宁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划开屏幕,找到温婉的号码拨了过去。
电话几乎是立刻被接起,背景里传来陈康乐温温柔柔的声音:
“慢点喝,别呛着。”紧接着是温婉带着点不耐烦的“闭嘴”,听筒里还隐约能听见玻璃杯轻碰的脆响。
“怎么啦昭昭?”温婉的声音透着点刚被打扰的迷糊,却很快清醒过来,带着显而易见的关切。
林昭宁攥着手机的手指紧了紧,指尖抵着微凉的屏幕,犹豫了半天才小声说
“我……今天见到陈安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连陈康乐的动静都停了。过了几秒,温婉才试探着问:
“然后呢?你们说什么了吗?”
“就说了句地址。”
林昭宁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扯了扯嘴角,声音发涩,
“他好像没认出我。”
“……是吗?”温婉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心虚,尾音不自觉地飘了起来。
她捏着手机走到阳台,对着晚风深吸一口气。
怎么可能没认出?陈安那个人,看着冷,心思细得像筛子,当年林昭宁送他的那支樱花笔,他用到笔帽掉漆都舍不得换。
其实林昭宁走后,他们三个从没断过联系。温婉和陈康乐的学校就在陈安大学隔壁,周末常约着去食堂吃饭,陈安总会多带一份糖醋里脊。
那是林昭宁以前最爱的菜。
她还偷偷把林昭宁大学时期的照片发给陈安过。
有次喝多了,陈安盯着手机里那张温婉发给他的照片,看了整整一个小时,最后只说了句“她好像瘦了”。
这些事温婉都记在心里,却从没对林昭宁提过一个字。她怕林昭宁愧疚,更怕揭开那层疤,连现在这点平静都维持不住。
“可能是太久没见,你变化也大。”
温婉赶紧找补,尽量让语气听起来自然,
林昭宁没说话,只是用梳子轻轻划过高耸的肩胛骨。镜子里的人眼神恍惚,她知道温婉在安慰她,可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还是像潮水一样漫了上来。
“对了,”温婉赶紧转移话题,声音轻快起来,
“周末同学聚会,到时候我跟陈康乐去接你”
同学聚会?陈安也会去吧,当年的毕业典礼她没有参加,此刻犹豫着,怕遇到陈安,更怕的是陈安恨她。
“好”林昭宁想了一会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边缘。
挂了电话,她起身走到窗边,小区门口的路灯亮得很暖,像极了多年前陈安送她回家的夜晚。
她忽然想起吉他模型里的那句告白,少年的声音带着点笨拙的紧张。原来有些逃避了太久的事,不是不想面对,只是怕面对时,一切早已物是人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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