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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契
琅玕部的客院显然许久无人居住,颇有些沧桑。但屋子里面布置一新,倒是舒适。姬清源唤来一个小小少年,留下来照看两位客人。
少年面容稚嫩,表情却严肃认真,在院中站得笔挺。百里瑶光半蹲着同他说了几句话,便见少年不自在地侧过头去,回的话越来越简短。
“你自去忙就好,我们就在此处,不会乱跑。”百里仙子温声同少年保证,却得到少年沉默地摇头。
他一声不吭地守在院门口,眼睛时不时往院里瞧。
百里瑶光便随他去了。她站起身,忽然朝韩生眨了眨眼,笑问道:“觉不觉得他像你刚上曜金岭时的样子?”
韩生愣愣地打量了会儿那少年,老实回答:“他比我那时健壮许多,身姿亦更挺拔。”
百里瑶光忍不住轻笑:“我是说,他那神情,像不像你?”
青年终于反应过来,讪讪回应:“仙子莫取笑我了。”
他那时刚从乡野间被顾垣捞上山,许多东西都从未见过。曜金岭上不养闲人,个个看起来都高不可攀。他怀中只有一柄破木剑,修为低微,生怕一不小心就给顾垣找了麻烦。
幼时他身边没什么同龄人,不是跟着失意酗酒的大叔出门打猎,就是陪着健忘唠叨的婆婆河边择菜。大人们滔滔不绝,少年便习惯了沉默倾听。
加之他眉眼生得冷峻,待年岁渐长,便更显得难以亲近。
现下这琅玕部的少年只是面容肃穆,同他当年的拘谨疏离却不甚相同。
似是听到了两人在谈论自己,少年脸颊微红,渐渐掩不住眼底的好奇。他不再板着脸,便透出这个年龄应有的活泼来。
如此一看,他就同昔日曜金岭上的少年再无相似之处了。
百里瑶光收回目光,专心研究起手上的残页。
阳光透过枝叶,洒在她的发顶和肩头。阵法师全神贯注,手下不时画出金色的轨迹。韩生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便兀自寻了个空地练剑。
先前楚医师勒令他静养,他已有几日没拿起剑了。
许是方才被勾起了些年少回忆,今日的剑法中混入了些早年的招式。他又想起那日百里瑶光执剑的样子,意有所动,手下变化愈多。
待回过神时,太阳已高悬正中。燃香谷中的赤玉曼陀罗悉数盛开,传来扰人的奇香。
韩生收了剑,迎面撞上两双亮闪闪的眼。
少年已不复之前警戒严肃的模样,毫不掩饰地发出艳羡的感叹。百里仙子笑得眉眼弯弯,仿佛被夸的是自己一般。她已将残页收起,不知看了他多久了。
青年赧然垂头,不自在地问:“可是我打扰到仙子了?”
百里瑶光笑着示意他看少年准备的吃食,唤他过来用午膳。不过说是午膳,其实只有些浆果,许是琅玕部不怎么擅长生火做菜。
韩生依言在桌边坐了,又听她嗔怪道:“阿鸢让你静养,若知道我这般任由你练剑,定要怪我没看好伤患。”
少年闻言惊讶道:“咦?你居然还受着伤吗?”
他目光愈发崇敬,忙从一堆浆果中翻出枚翠绿的果子,小心地推到韩生面前。
“这是青琅果,最适合养伤时吃了。”
韩生躲开百里瑶光促狭的笑意,低声谢过少年。挡不住少年的热切目光,他只得张口将这果子吃了,随即便被浓烈的苦味震得头皮发麻。
这下他相信这是疗伤圣果了。除了治伤,他想不出还有什么理由吃这般苦的果子。
饶是他从不挑食,也颇费了些工夫才将这青琅果咽下。尽管苦不堪言,他仍努力维持住神情,朝目光殷切的少年轻轻颔首。
少年愈发震惊:“你竟不觉得苦么!”
喔,原来琅玕部族人亦知这果子苦得离奇。韩生忍不住腹诽,哑声回应:“确有些苦。”
眼前出现一只素白的手,指尖托着枚去了壳的果子。这果子更是奇形怪状,泛着怪异的蓝紫色光泽。
百里瑶光柔声哄他:“这果子我已尝过了,你吃枚压压苦味。”
便是她要他再吃一篮青琅果,他都只会照做。韩生小心地接过这奇怪果子,没有犹豫便送入口中。
百里瑶光托着腮,含笑看着他。少年在一旁介绍,说这唤做清灵果,虽然长得怪,但汁水丰盈,最适合解渴。
“仙子姐姐果然手巧。这果子可难剥了,我每次都弄得满手都是。”
少年不知什么时候已用上了亲切的称呼,全然不见最初的冷淡戒备。他挑了些自己觉得好吃的浆果,补偿似的推到韩生面前,又好奇地去问百里瑶光研究出了什么东西。
“古籍晦涩,我尚不敢轻易解读,许是得进了青冥屿方能验证。”
少年似懂非懂地点头,热心地讲起自己听说过的关于秘境的种种故事。
韩生在一旁安静地将桌上的奇珍异果一一吃下。大抵是方才苦得太狠,现下吃什么都觉出股甜味。虽只是些浆果,但吃完后确实饱腹,身体似也轻盈许多。
可惜那青琅果治不了他这古怪经脉,稍一运气仍引得浑身发痛。
百里瑶光温声劝少年自去歇息,又问韩生可要小憩。青年摇摇头,了然地看着她:“仙子可是有什么想法了?天色尚早,不妨一试。”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燃香谷的浆果确有功效。我已无碍,仙子不必忧心。”
虽然不是医师,但百里瑶光显然也不会信他这般含糊其辞。不过她心中另有主意,便不再多言,示意韩生跟她进屋。
青年端端正正地坐好,随即自觉地伸出双手。百里瑶光却摇摇头,从袖子里摸出一盒朱砂,又从怀中拿出一柄匕首。
她徒手布阵多年,现下动作便有些生疏。这结契的法子颇为复古,她此前并未试过。
匕首全身都由玄铁打制,小巧锋利,赶在青年轻呼前便划破了素白的掌心。百里瑶光微蹙了眉,将血滴在朱砂盒里。
“莫怕,我不是在设什么邪术。”
青年拧眉抿唇,递过来一罐膏药。
“唔,阿鸢还给你留了这个呢。”百里瑶光没有客气,快速地给自己的掌心上了药。她随意扯了块帕子裹了手,然后示意青年伸出右手。
掌心持续传来微弱的酥麻感觉。韩生垂眸看着她画出繁复的符文,心头隐隐不安。
阵法师很快大功告成,轻轻朝手掌吹了吹气,确认朱砂血已经干透。青年肩头微抖,终于忍不住开口:“仙子……这是打算做什么?”
百里瑶光含笑打趣:“这都画完了才问?我若是给你下咒,现下可来不及解开了。”
韩生没接她的话茬。他忽的攥紧掌心,沉默地望着对面。
“莫怕,不过是为了待会儿做些准备。我从那残页里得了些想法,或许能先解开你经脉之上的法阵缠绕。”
青年轻轻摇头,声音微哑:“顾前辈曾提过,阵法师以血结契,多是为了布置转移之术。”
啧,师尊没事到处说些什么有的没的呢。
百里瑶光轻咳一声,只得承认:“你现下经脉与几方残余法阵搅在一起,又牵动神魂,连阿鸢都没什么好法子。要强行解开缠绕,经脉剧痛尚是轻的,最怕的是神魂碎裂。”
“这不是转移之术,而是分享之契,”她指着青年的右手,温声解释,“我虽不能替你承担痛苦,但危急时刻,总归能借些力与你。”
她倒真情愿自己掌握了什么转移之法,现下能替他分担一二。可惜此类术法她并无太多涉猎,不敢贸然使出。
韩生眸色深沉地望着她,似并不尽信。百里瑶光只得细细同他解释原理,再三保证自己即便是为了两世肩负的重任,也不会在修复完天地大阵之前轻易涉险。
这理由总算有些说服力。否则她都怀疑韩生会骤然起身,反手斩下自己右掌,好让她断了这念想。
青年慢慢摊开掌心,看着血红的符文渐渐发亮。这种单方面分享力量的法阵并不需要他做什么。待留给施法人后悔的时间过去后,契约自然生效。
他忽然感到惶恐,追问道:“这会持续多久?”
“不过半日而已。”百里瑶光轻叹口气。她倒也想能持续久些,以血结契还挺麻烦的。
“好了,莫乱想了。”
一切准备就绪,她心下稍安,沉声唤他凝神以待。她得了应允,直接将双手贴上了青年的脖颈。
灵力尽量轻柔地扫过各处关窍,但青年的脸色依旧渐渐发白。手下是剧烈跳动的脉搏,伴着逐渐粗重的呼吸。百里瑶光牙关紧咬,索性闭了眼,免得被这不能细想的痛苦分了神。
于是她没瞧见青年勉强抬眸,小心地确认她并未被这痛苦牵扯其中。
这痛苦来得迅疾猛烈,比被谢明澈掳去后经历的更甚三分。不过片刻功夫,韩生几乎难以再维持坐姿,座椅边缘已被泛白的手指生生捏断。
他听见百里瑶光在唤他的名字,神智却渐渐被拖入另一处空间。
陌生的景象在他眼前闪过,最后定格在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身上。
那女孩神情淡然,漂亮的眼眸平静地注视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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