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凡尘

　　夜色在沉瞳絮絮叨叨的叙述中缓缓流淌，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小院里的气氛才稍微松动了几分。初二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感觉脑子里塞进了一整个上古秘闻外加一本《结界破解大全（麒麟王特别版）》。

　　“所以，”她总结道，试图用轻松一点的语气打破凝重，“简而言之，就是我得先学会熟练使用我身体里这个时不时就‘叛逆’一下的力量，然后拿着青冥剑，找到紫玉髓，再挑个黄道吉日，看老天爷心情好不好，最后才能去祁连山那个‘豪华冰窖’门口，搞个开门仪式？”

　　沉瞳被她这过于“通俗”的总结噎了一下，碧色的眼睛瞪圆，没好气地道：“……可以这么理解！尤其是紫玉髓，乃化解魂血封印、滋养你本源的关键！幸好，此物虽稀世，但吾恰好知道它现在何处！”他说到后面，下巴微微抬起，脸上明明白白写着“快来问我啊，我知道但我就不直接说，快求我告诉你”的傲娇表情。

　　初二看着他这副“快夸我”的样子，忍不住想笑。她眼珠一转，故意不接茬，反而扭头看向旁边石桌上，正蜷成一团、睡得四仰八叉、甚至还发出轻微呼噜声的乘黄，用一种恍然大悟的语气道：“哦——紫玉髓啊……听起来是挺难找的。不过没关系，我们有乘黄嘛！对吧，乘黄？你鼻子那么灵，运气那么好，找个紫玉髓还不是小菜一碟？”

　　睡得正香的乘黄，毛茸茸的耳朵几不可察地抖动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翻了个身，把脑袋埋进更蓬松的大尾巴里，假装自己只是一团无害的、且完全没听见任何对话的白色毛球。内心疯狂吐槽：关本尊什么事！本尊是瑞兽，不是寻宝犬！那老乌龟明明知道在哪，非得摆架子！

　　沉瞳看着初二这不按常理出牌的反应，以及那只明显在装死的死兔子，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傲娇脸瞬间垮掉，气得脸颊鼓鼓，像个塞满了松子的仓鼠。“你！吾主！你怎能依靠这只来路不明的兔子！它……”

　　“好啦好啦，”初二见好就收，忍着笑意摆摆手，“知道你知道，你最厉害了，行了吧？具体在哪，我们明天再说，天都快亮了，先休息。”

　　翌日，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初二睁开眼，心中已然有了决断。祁连山，必须去。不仅仅是出于好奇，更是一种源自血脉的、无法抗拒的召唤。

　　她去向师傅清风长老辞行。清风长老看着她坚定的眼神，知道拦不住，只是默默地将一些保命的符箓和丹药塞给她，又叮嘱了许多，目光在她腰间那显眼的兔尾挂饰上停留片刻，欲言又止，最终化作一声叹息：“一切小心。”

　　刚从禁闭……啊不，是养伤中解放出来、正觉得浑身骨头都要生锈的少筠，一听说初二要去北疆，立刻像打了鸡血一样蹦起来，死活非要跟着。

　　“初二！你可不能抛下我！北疆哎！我还没去过呢！听说那边烤全羊可香了！带上我嘛，我保证不添乱，还能帮你打架！”少筠围着初二团团转，像只热情的大型犬。

　　初二被他吵得头疼，无奈道：“此去可能有危险……”

　　“有危险我更得去了！保护你不是应该的嘛！”少筠拍着胸脯，一脸义薄云天。然而，当他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初二腰间那随着她动作轻轻晃动的纯白兔尾挂坠时，声音却戛然而止，脸上闪过一丝极其不自然的僵硬，甚至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呃……这、这玩意儿……”少筠指着那兔尾挂坠，表情古怪，仿佛那上面有什么让他既敬畏又想挠一爪子的东西，有一种微妙的、类似于“被长辈盯着”的压迫感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窥探感。这感觉，让他莫名紧张，又有点不爽。

　　初二疑惑地低头看了看挂坠：“怎么了？师傅给的，我觉得挺好看的啊。”

　　“没、没什么……”少筠挠了挠头，强行把那种怪异的感觉压下去，又恢复了嬉皮笑脸，“走走走，我们快去快回！”

　　最终，出行人员定为：下定决心（且有点馋北疆美食）的初二，傲娇但不得不带路的沉瞳，被迫营业（但听说北疆有特色灵草可能对毛发好）的乘黄，以及死活要跟来、此刻却对某个兔尾挂坠耿耿于怀的少筠。

　　清风长老赠予的缩地符光芒一闪，几人只觉得周遭景物飞速倒退、扭曲，不过片刻功夫，凛冽干燥的寒风便夹杂着沙尘的气息扑面而来，眼前的景象已从昆仑的云雾缭绕，变为了一片广袤、苍凉而又充满粗犷生命力的北疆大地。

　　“哇！这就是北疆啊！”少筠第一个跳出来，好奇地东张西望。天空是高远的湛蓝，远处是连绵的土黄色山丘，近处则有牵着骆驼、裹着厚皮袄的边民慢悠悠走过，空气里弥漫着烤馕、羊肉和某种辛辣香料混合的独特味道。

　　“哼，穷山恶水，灵气稀薄。”沉瞳嫌弃地皱了皱鼻子，拉了拉自己墨绿色的衣领，似乎想隔绝这“污浊”的空气。

　　乘黄倒是难得精神了些，好奇地打量着这不同于昆仑的开阔壮丽。

　　“喂，绿毛龟，你说你知道紫玉髓在哪，别卖关子了，赶紧带路！”少筠一边吸着鼻子闻着空气中若有似无的烤肉香，一边催促道。
　　沉瞳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急什么！先去一个地方。”他目光投向远处的肃州城，十几年了，又回到了这里。

　　与昆仑的清雅仙气截然不同，肃州城充满了鲜活、滚烫的烟火气。街道两旁商铺林立，悬挂着各种兽皮、毡毯，空气中交织着烤馕的焦香、炖肉的浓郁、奶制品的微酸，还有孜然、辣椒面等香料霸道的气息。

　　“快看！那个！红彤彤的，串在棍子上的是什么？看着好好吃！”少筠指着一个摊位，眼睛放光。那摊主正将一串串裹满红色秘制酱料的不知名食材架在炭火上烤，滋滋作响，香气扑鼻。

　　“那是烤蝎子。”沉瞳抱着胳膊，面无表情地科普，成功看到少筠的脸瞬间绿了。

　　“蝎、蝎子？！”少筠舌头打结。

　　初二倒是饶有兴致地凑过去看了看，那烤得焦香酥脆的蝎子，看起来……似乎也别有一番风味？她摸了摸下巴，考虑要不要尝试一下，被沉瞳严厉的眼神制止。

　　“吾主！注意身份！怎能食用此等……此等爬虫！”沉瞳痛心疾首。

　　乘黄却对旁边一个卖奶疙瘩的摊位产生了浓厚兴趣，蹲坐在摊位前，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些雪白滚圆的奶疙瘩，喉咙里发出渴望的咕噜声。摊主是个热情的大婶，见这“小兔子”如此可爱，笑眯眯地递过来一块。乘黄毫不客气地叼住，咔嚓咔嚓嚼得欢快，毛茸茸的脸上露出满足的神情。

　　“喂！！注意形象！你可是上古瑞兽！”沉瞳忍不住低吼。

　　乘黄甩给他一个“要你管”的白眼，继续埋头苦干。

　　几人一路逛吃，初二对一种叫“酸奶粽子”的甜食赞不绝口，少筠则迷上了刚出炉、烫得他龇牙咧嘴却舍不得放手的烤包子。沉瞳虽然嘴上嫌弃个不停，说什么“浊气太重”、“有辱斯文”，但当初二将一串洒满孜然辣椒面的、香喷喷的烤骆驼肉递到他面前时，他犹豫再三，还是“勉为其难”地接了过去，然后……吃得比谁都快。

　　就在少筠站在一个卖特色果干蜜饯的摊子前，纠结该买哪种带给昆仑的同门时，一个穿着色彩艳丽异域服饰、身姿曼妙的胡姬扭着腰肢走了过来，手中端着一杯琥珀色的酒液。

　　“哟~这是哪来的俊俏小郎君？脸蛋比我们这的羊奶还白嫩~”胡姬声音带着慵懒的磁性，眼波流转，毫不客气地上下打量着少筠，还将手中的酒杯往他面前递了递，“来，尝尝我们这最烈的‘马奶酒’，保管让你……终身难忘~”

　　少筠哪见过这阵仗，瞬间从耳根红到了脖子，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结结巴巴地连连摆手：“不不不……谢谢姑娘，我、我不会喝酒……”

　　“噗——”初二看着少筠那窘迫得快要把自己缩成一团的样子，很不给面子地笑出了声。

　　沉瞳更是毒舌补刀：“哼，毛都没长齐的小子，也敢来北疆招蜂引蝶？”

　　那胡姬见少筠羞得快要冒烟，反而笑得更加开怀，又调笑了几句，这才端着酒杯，风情万种地走了，留下原地石化、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的少筠。

　　“北、北疆的民风……也太、太奔放了……”少筠捂着还在发烫的脸，心有余悸。

　　一路吵吵闹闹的众人终于抵达了将军府，府邸依旧透着冷硬的边塞风格，但守卫更加森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经年不散的、属于铁血与风霜的气息。

　　通报之后，他们在正厅见到了如今的北疆大将军——顾真。

　　不过短短数年时光，昔日那个跳脱如火、带着傻气的少年，仿佛被骤然抽走了所有的青涩与阳光。他身姿依旧挺拔，甚至更加魁梧，穿着一身玄色常服，面容轮廓硬朗，眉宇间凝结着一层化不开的冰霜与沉郁，眼神锐利如鹰，扫视过来时，带着久居上位的压迫感。唯有在他转动身体时，才能看到他右边手臂的衣袖上，固执地系着一段已经有些褪色、但依旧能看出原本是青色的绸缎，与他周身冷硬的气质格格不入，却又刺眼得让人心酸。

　　而在顾真身旁，坐着一位头发已然全白、面容憔悴但眼神依旧带着一丝军人刚毅的老者——正是顾凛。他比几年前更加苍老，仿佛所有的生命力都随着那一头白发流逝了大半，只是沉默地坐在那里，就像一座沉寂的火山。

　　当沉瞳上前，艰难地（主要是语气，让他说软话比让他蜕层壳还难）说明来意，并指着初二，说出“这位便是青岚小姐的转世”时，正厅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顾真猛地站起身，锐利的目光如同刀子般刮过初二的脸，带着审视、震惊，以及一丝不敢置信的狂喜。顾凛也颤抖着抬起头，眼睛不可置信的盯着初二。

　　“你……你说什么？”顾真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压抑的颤抖。他死死盯着初二，仿佛想从她身上找出妹妹的影子。

　　初二被这两人灼热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往乘黄身边靠了靠。乘黄甩了甩尾巴，红色眼眸里满是看好戏的神情。

　　沉瞳叹了口气，将青冥剑认主、初二力量觉醒等能说的情况大致解释了一遍。

　　顾真和顾凛由最初的震惊、怀疑，渐渐转为一种近乎卑微的欣喜若狂。

　　“像……眼睛，有点像岚儿小时候……”顾凛喃喃道，老泪纵横。

　　顾真更是几步冲到初二面前，想伸手碰碰她，又怕唐突了，手足无措得像个小伙子，哪里还有半分大将军的冷肃。他语无伦次地道：“妹妹……不，初二姑娘！你……你饿不饿？渴不渴？北疆风沙大，冷不冷？哥……我让人给你拿最好的皮毛，做最暖和的衣服！你想吃什么？烤全羊？奶疙瘩？还是上京的糕点？我这就派人八百里加急去买！”

　　初二被这突如其来的、汹涌而来的关切弄得有点懵，尤其是顾真那声自然而然的“哥”，让她心头莫名一颤。但当她看到下人端上来的一盘盘北疆特色美食和各式新奇玩意儿时，眼睛瞬间亮了！

　　“这个看起来好好吃！”她拿起一块烤得金黄流油的馕饼，又指了指旁边撒满孜然辣椒面的烤羊腿，“还有那个！”

　　看着初二毫不客气地开始大快朵颐，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顾真和顾凛脸上露出了多年来第一个真心的、带着泪光的笑容。

　　沉瞳在一旁看着，忍不住扶额，低声吐槽：“……就知道吃！好歹矜持一点啊吾主！您是饿死鬼投胎么……”

　　而乘黄，自从进了这将军府，就显得格外精神抖擞，金眸滴溜溜乱转，鼻子不停耸动。就在顾真和顾凛围着初二嘘寒问暖、沉瞳还在纠结自家主上形象问题时，它已经自顾自地溜达到了厅堂一侧的多宝阁前，伸出爪子，精准地从一堆兵器和摆件后面，扒拉出一个蒙尘的、毫不起眼的小木盒。

　　它用嘴叼着木盒，迈着优雅的步子，回到众人中间，将盒子往初二面前的桌子上一放，然后用爪子拍了拍盒子，仰起头，一副“快夸我”的得意模样。

　　众人：“……”

　　沉瞳更是嘴角抽搐：“……你！”他本来还想拿捏一下，结果这厮直接把他台词和表现机会都抢了！

　　初二好奇地打开盒子，里面赫然躺着一块婴儿拳头大小、通体温润、内部仿佛有紫色液体流转的晶石——正是他们此行的重要目标之一，紫玉髓！

　　少筠站在稍远的地方，看着被顾真、顾凛小心翼翼呵护着、嘴里还塞着美食、眼前还放着至宝紫玉髓的初二，心中忽然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失落。那个曾经天天跟他一起在昆仑捣蛋、爬树掏鸟窝、被师傅追着满山跑的跳脱少女，似乎一下子离他很远很远。她不再是只属于昆仑，只属于他们那段无忧无虑时光的初二了。

　　正当将军府正厅内气氛微妙，初二对着满桌美食大快朵颐，沉瞳为自家主上的“不矜持”痛心疾首，少筠暗自神伤，而乘黄得意洋洋地炫耀着自己找到的紫玉髓时，一股清冽纯净、与北疆粗犷气息格格不入的寒意，悄无声息地弥漫开来。

　　众人皆是一怔。

　　下一瞬，一道颀长的白色身影，如同月下凝结的霜华，毫无预兆地出现在厅堂门口。来人身着胜雪白狐裘，银发流泻，容颜精致近乎妖异，那双琉璃般的金眸淡淡扫过屋内众人，最终落在正举着一只烤羊腿、嘴角还沾着油光的初二身上。

　　不是青晔又是谁？

　　“啧，好生热闹。”青晔清冷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调侃，“看来本少主来得不巧，打扰了诸位的……雅兴？”

　　“噗——咳咳咳！”初二被他这突然出现和话语呛到，猛地咳嗽起来，手里的羊腿差点掉地上。顾真连忙上前笨拙地给她拍背，顾凛也略带嗔怒地望过来。

　　沉瞳一见到青晔，碧色的眼睛立刻眯起，心想这厮的鼻子真灵：“青晔，你来的正好，省的我再去找你，狐族的鼻子就是灵！”

　　青晔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径直走到一张空着的椅子前，姿态优雅地坐下，仿佛他才是此地的主人。他目光掠过桌上那枚被乘黄扒拉出来的紫玉髓，金眸中闪过一丝了然。

　　少筠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气场强大又容貌绝世的男人，心里那点小失落瞬间被更大的危机感取代。这家伙谁啊？跟初二很熟吗？怎么感觉气氛一下子又变了？

　　乘黄倒是难得安静下来，好奇地打量着青晔，鼻子耸动了几下，似乎在分辨他身上的气息，然后甩了甩尾巴，重新趴回初二脚边，一副“你们聊，本尊只管看戏”的姿态。

　　“狐族少主？” 初二终于回过神来，“我们认识？”

　　青晔指尖把玩着一缕银发，淡淡道：“看来天后的手段当真厉害，你这记忆是被洗的一干二净，昆仑一别，本少主总得确认一下，那颗好不容易才有点苏醒迹象的’明珠’，有没有在半路上被人拐带或者……吃撑吧。”他的目光再次落在初二嘴角，意思不言而喻。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