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迟意

　　处理好一切丧葬事宜，苏晚榆又和王雪莹回到了淮北市。之前王淑芬和苏晚榆爷爷奶奶就闹翻了，虽说老两口也能兼容苏晚榆和他们住在一起，但苏晚榆不想，所以王雪莹询问她的意见后就直接带她回来了。

　　苏晚榆来到了之前王雪莹为她准备好的那间房。

　　进去的时候她恍惚想起当时刚来淮北市时，她说不用给她准备房间，她不来这里住，甚至后来拗不过王雪莹后，她还在心里想，反正之后自己也不会来，就不必多费口舌争执了。

　　可没想到，一个学期都没过完，她居然就要长久地住在这里了。

　　整个房间和她第一次进来时一模一样，看得出来，王雪莹经常来打扫。

　　苏晚榆走到学习桌前，一个人呆呆地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这两天她像个行尸走肉一样，机械地做一切事情。

　　现在做完了，一种空虚感和后知后觉的离别感在空荡荡的房间显得格外真实。

　　她眼神空洞地看着房间内的光线一点点变暗，黑暗和寂静笼罩着她的身心。

　　为了让王雪莹安心，她正常地洗漱，然后爬到了床上，眼神空洞地看了一晚上的天花板。

　　她心里像是蓄了一袋眼泪，可是那个袋子却怎么都打不破，只是觉得在打的过程中身体越来越累。

　　第二天一早，王雪莹来敲她的房门，她强撑着劲，坐了起来。

　　吃早饭的时候，王雪莹看着她眼底乌青的黑眼圈，喉间发紧地问她：“冉冉，要不要去医院看看，可别把身体搞垮了。”

　　“不用，小姨。”苏晚榆脸上露出一个勉强到不能再勉强的笑容，笑得王雪莹心直疼。

　　苏晚榆端起碗，开始往嘴里扒饭，平时那么美味的东西，现在却在嘴里食之无味。

　　把饭挑起，塞进嘴里，咽下去，苏晚榆感觉自己的喉咙像被阻着一样。

　　但人总是那么奇怪。平时吃不下的时候会说没关系，现在不想吃等下再吃，可偏偏这个时候，人就像不能放过自己一样，越是吃不下去，越要拼命地证明自己能吃下去，不仅能吃下去，还能好好地吃下去很多。

　　苏晚榆筷子不停，一筷又一筷，使劲地往自己嘴里塞，然后梗着劲地往下咽。

　　王雪莹看到她的反常，连忙出手制止：“冉冉，吃不下就别吃了，等下想吃的时候再吃。”

　　放下碗筷，才刚进房间，苏晚榆立马折头冲向厕所，把刚才塞的饭全都吐了出来。

　　她太累了，在洗漱池上趴了好一会儿后，又折回床上躺着了。

　　有了早上的情况，苏晚榆说下午饭不想吃了，王雪莹也就没强逼她。

　　一直到接近傍晚，王雪莹突然敲她的门，说有人想见她。

　　－

　　谢陌风当时安慰完苏晚榆后，早上刚醒就给她发消息，问她妈妈的情况怎么样了。

　　但几十条消息和十几个电话都一直没有得到回应，谢陌风的心开始狂跳起来。

　　不能再等了。

　　他冲去了便利店，发现便利店居然破天荒地关门了，随后他又赶去了医院，却在医院没有看见任何熟悉的身影，想问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苏晚榆母亲的姓名。

　　落魄地走回家，手机还是没有任何回应。就在家门口，他想到了王雪莹。他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去疯狂地按门铃，可根本没人回应。

　　他把能问的渠道都想了一遍，却没有一处能实行通。终于在傍晚七点左右，蒋蓝意关掉手机，惋惜地和他说：“唉，你王姨的侄女啊，真可怜，父母在同一天不在了，现在你王姨忙着带她回老家处理丧事，你以后可要多多关照一下人家。”

　　突然听到这些话，谢陌风感觉像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轰然炸开。他的手慢慢攥成拳，然后又缓缓放开。

　　父母在同一天不在了。什么叫父母在同一天不在了？

　　用最后仅剩的理智，谢陌风问了苏晚榆家的地址。

　　他打开手机软件，却发现那天的高铁票已经售罄了。

　　他买了第二天最早的一班高铁，去到问了很久的路，终于去到苏晚榆家，却发现她已经回淮北市了。

　　回到淮北市，还没回家，他就径直去了王雪莹家。

　　按了门铃后，他和王雪莹说学习上有事情找苏晚榆，但偶然听见她的爸爸妈妈出事了，问她情况怎么样了。王雪莹告诉他苏晚榆在休息，还是不要打扰她为好。

　　没办法，谢陌风只能回了家。

　　但下午的时候，他又捧着一盒鸡汤来，说是蒋蓝意特意给苏晚榆熬的。

　　王雪莹看着鸡汤，想起苏晚榆什么都吃不下的样子，可能还是需要人安慰帮助，需要出去散散心的。

　　于是她让谢陌风等一会儿，上楼和苏晚榆说有人想见她，问她见不见。

　　走到门口的时候，苏晚榆一眼就看见了谢陌风。谢陌风看见她的时候身体不自觉地颤了一下。

　　出门之前，王雪莹特意小声地提醒谢陌风苏晚榆还没吃下午饭，谢陌风点点头。

　　两个人都没说去哪里，只是无目的地漫步。

　　苏晚榆身上没有太多的力气，走得很慢，谢陌风侧头看了她一眼，感觉到她连呼吸都轻地不行。

　　就那一眼，只是一眼，谢陌风就红了眼眶。

　　他快速折过头，忍住眼眶中的泪水。

　　太痛了，实在是太痛了。

　　以前那么坚韧的一个人，以前天天把笑容挂在脸上的人，此刻却毫无生气。

　　一想到以后这偌大的世间，再无疼她、爱她的亲人，以后只剩她孤零零一个人，谢陌风心痛地就像刀割一样。

　　一天之内失去双亲，是怎样的痛苦，之后这漫长的岁月，又是怎样的孤独，谢陌风不敢想象，但这却降临在了苏晚榆的身上。

　　平复住情绪，缓了好一会儿，谢陌风指着旁边的公共座椅开口：“坐一会儿吧。”

　　苏晚榆直接看都没看，就径直走了过去。

　　坐下的时候，谢陌风想开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一想到她难过，他的心便也开始疼起来。

　　安静了好一会儿，还是苏晚榆先开口：“对不起。”

　　谢陌风脑子里还在想该怎么安慰，听到这句话忽地顿住了。

　　“我没看见你给我发的消息和打的电话，我手机静音了，刚才才看见的。”王雪莹和她说谢陌风想见她的时候，苏晚榆的脑子缓慢运转后才像想起什么似的，起身找到手机，打开微信，第一栏显示有52条未读消息。

　　她那两天连手机的存在都想不起来。

　　“没事，我还以为怎么了呢。”谢陌风牵了下嘴角，悬着的心一下就放了下来。

　　又是沉默。

　　“你想吃点东西吗？”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谢陌风一直记挂着苏晚榆没吃饭。

　　苏晚榆看了谢陌风一眼，她现在其实一点都不饿，刚才王雪莹自认为小声，但她全都听见了。

　　不想让人为难，苏晚榆说：“好。”

　　谢陌风想着苏晚榆应该也没有力气了，就选了就近的一家面店。

　　菜单上面的种类看得人眼花缭乱，苏晚榆不想再看，就直接选了最上面的番茄鸡蛋面。

　　面上的时候，看着腾腾冒出的热气，在这样冷的天，苏晚榆却一点都不想吃。但她还是挑起了一小筷子，慢慢送进了嘴里。

　　热意和鲜香在嘴里蔓延开来，嘴里开始有感知了，但胃却依然在罢工。

　　只吃了几小口，苏晚榆就放下了筷子。

　　她以为谢陌风会让她再多吃点，但他没有说。他只是低头，把点的那份面快速吃完，然后说走吧。

　　一路上，谢陌风没有和她说“不要伤心，不要难过”，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默默地陪她走了很久，然后看着她回家。

　　假期眨眼已经结束了，但王雪莹给苏晚榆请了三天假。

　　昨晚她睡着了一小会儿，但一直很浅。意识到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苏晚榆吃过早点之后和王雪莹说自己想出去转转。

　　小区附近有一个公园，苏晚榆还没去过，就走了进去。

　　苏晚榆绕着公园走了很久，最后在一个小湖泊边找到了一个长椅。

　　坐下之后，她背靠在座椅上，双手垂在两边，双腿伸直交叠在前方，头往后仰，正对着阳光。

　　不知道躺了多久。

　　谢陌风找到她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她这副模样，心瞬间放了下来。

　　他谨小慎微地走过去，放缓力度坐到她的旁边。但还是不可避免地发出了声响，苏晚榆察觉，转头。

　　谢陌风也同时转头。

　　苏晚榆看到他心里一惊：“今天不是上课了吗？”

　　谢陌风不甚在意地转头：“我请假了。”

　　昨晚他回去听见王雪莹和蒋蓝意打电话说自己看苏晚榆状态不好，还想给她请几天假。

　　等到蒋蓝意挂完电话后，谢陌风就说自己身体不舒服，明天不想去了，让蒋蓝意帮自己请个假。早上起来他又假借送东西的名义，询问苏晚榆状态，然后他就找到这里来了。

　　“怎么一个人跑到这来了？”谢陌风直视湖面问她。

　　“晒一下太阳，汲取一下能量。”苏晚榆把身体一整个摊在椅背上。

　　晒太阳的时候，感觉整个世界都是温暖的。

　　“你怎么知道我在公园里的？”苏晚榆突然反应过来不对劲，猛地直起身看向他。

　　“你猜。”吊儿郎当的两个字。

　　不说算了。

　　“我才不猜呢。”苏晚榆又重新躺在了背椅上。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刚才心里还在压着什么东西，可谢陌风到来后，苏晚榆突然感觉整个人开始真正地放松下来。

　　她闭上眼睛，双手交叠在肚子上，对谢陌风说：“你也试一下吧，晒太阳真的很舒服的。”

　　感觉那些烦心事都可以被太阳赶走。

　　她话才说完，脸和脖子上突然有异物感，清清凉凉的。

　　苏晚榆睁开眼时一片漆黑。

　　“遮着点，别晒伤了。”谢陌风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那你呢？”

　　“我不会晒伤的。”谢陌风的语气相当无所谓，听起来感觉像即使被晒伤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是怕你被晒黑。”苏晚榆的声音幽幽从衣服中传来。

　　半天没听见声音，苏晚榆用手扯出了一个小小的洞，半张脸从洞中探出来，一抬眼就看见谢陌风那张被太阳照得白到发光的脸侧靠在椅背上方直视着她。他一字一顿道：“你，看，我，会，被，晒，黑，吗？”

　　咬字很重，像在炫耀，又像有点无语。

　　苏晚榆：“……”

　　好的，我闭嘴。

　　苏晚榆默默把脑袋缩回衣服中，重新躺了下去。

　　没过两分钟，谢陌风就感觉到有东西在撞击自己的鞋子，他原本也和苏晚榆一样闭着眼睛享受阳光，这会儿不得已睁开眼。

　　“你挪过去一点，挤到我了。”苏晚榆闷闷的声音从衣服中再次传来，她正在踢谢陌风的鞋子。

　　谢陌风看了眼座椅中间两人隔着的非洲大裂谷，语气不着调地回她：“我体积比较大，我占的位置应该更大些。”

　　“不管，你挪过去点。”苏晚榆又拿手肘撞了他几下，示意他过去。

　　谢陌风没法，朝另一边挪过去一大截。瞬间，树荫就替他遮挡了大部分阳光，阴凉洒在身上，清凉至极。

　　谢陌风看了旁边人一眼，笑了笑。真的是，这点小心思，他能不懂？

　　“你别多想啊，我只是单纯怕你被晒黑了，变难看了还要来找我要损失费。”

　　谢陌风故意拿腔拿调地回应她：“是，知道您老的良苦用心。”

　　看着衣服开始抖动，有微小的起伏弧度，谢陌风知道这人肯定躲在衣服下面偷偷笑呢。

　　这衣服，就不该拿给她。

　　新鲜的空气萦绕在周围，树木鲜花陪伴在左右，温暖的阳光洒在身上，他们安静地坐躺在椅子上，不管公园里的人来人往。

　　听着周围响起又散去的说话声，苏晚榆突然觉得这个世界也太暖了，太阳把她照得也太暖了，暖到她有点想哭。

　　晒了差不多半小时，苏晚榆把衣服扒拉下来，起身看见旁边的人几乎有三分之二都被阳光晒着，他竟也不说。

　　苏晚榆轻轻地推了推谢陌风的手臂：“回去了。”

　　谢陌风睁眼，直起身。

　　“你怎么被太阳晒着也不说？”苏晚榆的语气中带着点自责。

　　“开心了吗？”谢陌风不答反问。

　　苏晚榆点点头，谢陌风拿过她手上的衣服，然后站起来说：“走，那回家。”

　　衣服拿到谢陌风手中的时候，他忽然摸到了湿湿的一片，用力捏了一下，确认不是错觉后，他几乎只用一秒就反应过来，苏晚榆刚才哭了。

　　心揪了一下。

　　他刚才离她那么近，居然都没听见她哭。

　　他昨天晚上之所以没有和苏晚榆说“不要难过”之类的话，是因为他根本不想看到那样的场景。

　　他希望苏晚榆能够肆无忌惮地在他面前大哭一场，哪怕狼狈不堪也没关系的。

　　可是她一直憋着，不把负担添加给任何一个人，连在刚才，也只是默默地哭。

　　但好在，终究是哭了，哪怕只是小小的，无声的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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