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给回忆

　　昨夜刚下过雨，大清早的空气里又潮又凉，还带着股泥土的腥味，是雨后特有的清爽。
　　叶寒有个雷打不动的习惯，一周总得运动三四回。周末早起锻炼，工作日就跟着课程表调整时间。他练的项目也简单，就是把大一时学的太极慢慢打一遍，再从头到尾做套广播体操，最后加几个抬腿碰手之类的重复动作。
　　他不爱在人多的地方练，早起就是个好办法，再找块被建筑物挡住的空地，就能彻底躲开别人的视线，安安静静把整套动作做完。
　　这天练完，叶寒坐在原地，想吃完早饭再去上课。忽然听见一阵细细的猫叫，他顺着声音找过去，看见消防柜顶上缩着一只刚出生没多久的小奶猫，毛湿哒哒地贴在身上，一边发抖一边往角落缩，嗓子里还“喵呜喵呜”地叫。
　　叶寒蹲下来，把手里的包子掰了一小块，轻轻放在小猫面前的柜子上。可小猫就缩在角落，没敢往前凑。
　　他愣了一下，又把没喝几口的豆浆袋撕了个小口，小心地往小猫嘴边递。没想到袋口不小心碰到了小猫的鼻子，它“喵”地叫了一声，又往后面缩了身子。叶寒立刻停住动作，看着那一小团毛茸茸的小家伙，没再往前凑，就把袋口放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等着它自己放松下来。
　　上午上课的时候，叶寒盯着笔记本上没写完的笔记，脑子里却总想着消防柜顶上那只小猫。包子没动，豆浆也没喝，淋了雨会不会更冷？会不会被别的野猫欺负？
　　他忍不住琢磨：猫妈妈是找不到回来的路了，还是出什么事了？这小家伙这么小，眼睛好像都没完全睁开，根本没法自己活啊。说不定猫妈妈只是暂时出去找吃的，这会儿正在附近着急转圈呢？可晨露都快晒干了，小猫身上的毛还是湿冷的，要是妈妈在，肯定不会让它孤零零晾这么久……
　　他盯着笔记本上的字出神，笔尖在纸上停久了，晕开一小团墨渍。他也有妈妈啊，可回想起来，好像从来没被这么细致地留意过。
　　老师点名让他回答问题，他站起来支支吾吾答不顺畅。坐下后，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笔杆，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揪着，不太舒服。好不容易熬到下课铃响，他几乎立刻就收拾好东西往回走，脚步比平时快了不少，脑子里已经在思考该带些什么过去。
　　要不要买点牛奶？
　　还有火腿肠 ，他常看见学校里的女生撕开肠衣，捏着小块喂流浪猫，那些猫总是吃得很欢。
　　心里这么想着，脚已经拐向了食堂附近的便利店。刚碰到冰柜的把手，又停住了：光带吃的不行吧？那小家伙淋了雨，总缩在消防柜上也不是长久办法。
　　他转身往回走，目光扫过装矿泉水的箱子。或许可以去快递站捡个纸箱，再垫上两件旧T恤，至少能让它暖和点。
　　刚踏出便利店，胳膊肘就撞上一个温热的身影。叶寒踉跄半步站稳，抬头就看见江烁。对方显然也没料到会撞见他，眼睛先亮了亮，笑着说：“叶寒！这么巧？”
　　“嗯。”叶寒应了一声，捏紧了手里装着牛奶和火腿肠的塑料袋。
　　“吃午饭了吗？”江烁视线扫过他手里的袋子，没多问。
　　“还没。”
　　“那一起？”江烁侧身让过身后的同学，笑着问他，“刚下课饿得前胸贴后背，不过我得先去买瓶水，早上带的喝完了。你等我两分钟？”
　　叶寒低头看了眼袋子里的东西，又想起消防柜上那团毛球。但转念一想，吃饭也花不了多久，吃完再过去也来得及，省得等下还要特意绕一趟。他点了点头，把塑料袋往身后藏了藏：“好。”
　　这顿饭吃得还是心不在焉，他根本没尝出啥味儿，满脑子都在盘算待会儿怎么跟江烁找个借口分开。他暂时不想让江烁跟着回宿舍，更不想让对方知道自己惦记着这么一只来路不明的小奶猫。筷子在碗里戳着米饭，心里翻来覆去地想该说啥，连江烁递过来的纸巾都接慢了半拍。
　　江烁像是毫无察觉，拿起两人的餐盘起身：“走吧，一起回宿舍？”
　　叶寒坐在椅子上没动，手指在桌沿轻轻摩挲着，把心里反复排练过的话说了出来，声音压得很低：“你先回去吧，我……等会儿再走。”
　　“嗯？有什么事吗？”江烁停下脚步，微微歪头看他，“要是有事，我在这儿等你？能帮上忙的话也方便。”
　　“没事。”叶寒避开他的目光，视线落在空了的餐盘上。
　　“这样啊……”江烁的声音拖长了些，嘴角往下撇了撇，像只被冷落的大型犬，语气里的失落几乎要溢出来，“那好吧。”
　　叶寒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那点坚持忽然就松动了。忍了又忍，终究没绷住，几不可闻地吐出一句：“……有一只猫。”
　　两人往消防柜那边走时，叶寒心里还悬着，怕小家伙已经不在了。没想到远远就看见那团小小的影子，依旧蜷缩在柜顶角落，大概是太小了，根本下不来。清晨放着的早餐原封不动地搁在那儿。
　　“好小啊！”江烁一凑近就被小奶猫细弱的哼唧声勾住了目光。他蹲在消防柜前，指尖轻轻碰了碰小猫，抬头冲叶寒笑，语气里满是惊讶：“这也太小了吧，毛都湿透了，肯定冻坏了。”
　　不等叶寒接话，他已经自顾自脱下外套，小心翼翼地把小猫裹进怀里。手掌托着那团轻飘飘的小身子，声音都放软了，带着藏不住的心疼：“你看它抖的。”
　　他转头看向叶寒，眼里盛着点亮晶晶的期待：“要不我们先带回去？你觉得找个纸箱垫旧衣服行不？”
　　叶寒望着被江烁拢在怀里的小猫，又瞥见对方认真的侧脸。忽然就想起除夕夜两人挤过的那张窄床，想起被他悄悄收在抽屉里的糖纸。
　　到了嘴边的拒绝忽然就哽住了，他抿了抿唇，把那句“带回去太麻烦了”咽了回去，只轻轻“嗯”了一声。
　　“你放心，我先带回我宿舍养着，看看之后能不能找到人领养。”江烁边说边把裹着小猫的外套紧了紧，又抬头看叶寒，“羊奶粉我现在就下单，你觉得买哪种牌子好？我看评论说有款接近母乳的，要不就选那个？”
　　叶寒低头看了眼手里的牛奶，又瞥了眼江烁怀里那团蔫蔫的小东西，“那……这个先给它喝点？”
　　江烁刚要摇头，怀里的小猫忽然发出一声细弱的呜咽，小脑袋往他掌心蹭了蹭，像是在找吃的。他动作顿了顿，先看了眼叶寒，才抬手摸了摸小猫冰凉的耳朵：“好像是饿坏了……那先少喂一点点？你帮我看着点量，别让它喝多了。”
　　叶寒赶紧拧开瓶盖，江烁从口袋里摸出张干净的纸巾，蘸了点牛奶递到小猫嘴边。小家伙大概是饿极了，小口小口地舔起来，江烁忽然笑了，侧头对叶寒说：“你看它舌头，粉粉的好小。”
　　叶寒看着小猫急切喝奶的模样，忽然觉得今天这趟也算没白跑。
　　江烁抱着小猫走到宿舍门口，正好碰见刘毓源端着吃完的饭盒出来。刘毓源看见他这模样愣了一下：“你怀里揣的啥？偷来的啊？”
　　“捡的小奶猫，淋了雨。”江烁侧身让道。
　　进了宿舍，他把书包往桌上一扔，翻出毛衣铺进纸箱，又跑去隔壁借小碟子，回来时手里还多了包棉签。
　　小猫被放在毛衣堆上时，依旧缩成个球，只是哼唧声比刚才亮了点。江烁蹲在纸箱前，用棉签蘸了点温水，一点一点往它嘴边抹：“慢点喝，等会儿奶粉就到了……”
　　叶寒回到自己宿舍坐下，手机立刻震了震，是江烁发来的照片：纸箱里的小猫裹在毛衣里，露出个毛茸茸的脑袋，旁边放着根棉签，配文是“它好像暖和点了”。
　　叶寒盯着照片看了两秒，没回。他起身走到窗边，楼下的银杏树被风一吹，叶子簌簌响。内心莫名静了下来。
　　手机又震了下，还是江烁：“羊奶粉傍晚到。你要不要过来看看它？”
　　叶寒指尖在聊天框上敲了个“嗯”，发送前顿了顿，又加了句：“我等会儿过去看看。”
　　走到江烁宿舍门口时，正听见里面的动静。刘毓源大概是凑过去看猫，被江烁小声赶：“轻点，别吓着它。”
　　叶寒忽然有点犹豫要不要敲门，结果门“咔哒”一声从里面拉开了。刘毓源正往外走，两人差点撞个满怀。
　　看见是叶寒，刘毓源赶紧在嘴边比了个“嘘”的手势，冲他点了点头算打招呼，轻手轻脚地溜出门了。
　　纸箱就放在江烁的桌子上，小猫蜷在毛衣堆里，发出细细小小的哼唧声。江烁正拿着棉签蘸了点温水，低头试了试温度，看见叶寒站在旁边，捧起箱子往他面前凑了凑：“你看，它好像认人了！刚才芋圆凑太近，它就往毛衣里缩，我碰它倒没躲。”
　　“芋圆”是刘毓源的外号，上次打羽毛球被江烁喊开的，叶寒听得多了，也记熟了。
　　此刻听江烁这么说，他的目光落在小猫微微颤动的耳朵上，没说话，却往纸箱边挪了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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