涩苹果

　　附中的校服和大部分中学一样，是经典的运动服款式，冬季校服就是厚一点加绒加大的运动服，以便学生们在里面塞下各种厚衣服。
　　高中部是白色T恤，外套白色和褐红色相间，褐红色不深，仿佛飘落在地的枫叶枯败中带着红晕，而裤子的颜色则更深重，调入了更多红色，透出红岩的质感。初中部是灰色T恤，外套白色和玉色相间，玉色温润，仿佛惊蛰后新抽条嫩芽的那一小截拱起，纯净清透，而裤子同样是浅色，调入了一点鹅黄，整体颜色区分度不大。胸前的校徽和背后的校名则是一样的，几个墨字苍劲有力，一看就是出自名家之手，顿时让穿校服的人都变得不凡了。
　　校服设计由校长亲自操刀，他甚至分别取了两个名字，叫“秋士易感”和“春女善怀”。
　　普通寻常中透着别出心裁，这种稳中带皮的风格，从校长到学生一以贯之，简直快成为附中的文化特色。
　　初中部校服还有个在学生中更普遍的叫法，“花菜”。
　　吕常在上高中后低调了很多，然而他在初中时是真正的校园红人。
　　刚上初中还没分化的小孩，软萌软萌的，嘴巴甜笑起来更甜，还没养成疏离人的性子，待人亲热，那双眼睛向你一瞧，歪心邪念通通自惭形秽。这样的少年，天生就适合浅色的衣服，衣衬人，人也衬衣。
　　巧的是，吕常在突然叛逆，一天染了一头黄毛来学校，震撼了所有认识他的师生。没有人知道一向安分守纪的吕常在为什么这样做，他被班主任拿着棍子追赶，从教学楼追到了操场。如果忽略掉吕常在吱哇乱叫的狼狈，阳光下奔跑的少年美好得像童话里走出来的精灵。后来吕常在染回了黑发，并且不准任何人提这件事，可当时的照片在论坛被捧为神图，经典流传。
　　帅是帅的，好笑是好笑的，离谱是离谱的，遗憾是遗憾的。总之，因为效果太惊艳，初中部校服在民间多了“花菜”这个称呼，至于是吕常在哪位损友传播出去的就不得而知了。
　　“小花菜～”无论走到哪儿都有学姐这样逗他，然后遗憾地收回想要捏吕常在脸的魔爪。
　　“花菜精。”同学喜欢这么叫他。
　　“又是周一，又要穿那身花菜套装，贼难洗，真不知道当初为啥要设计个花菜色。”甚至陌生的学生也认可了这个说法。
　　事实证明，不是任何人都能把校服穿得好看。尤其是冬天，一边骂骂咧咧学校不设计冬装校服，拿厚款运动服糊弄人，一边在校服里塞进秋裤、保暖裤、毛裤，秋衣、保暖衣、毛衣、棉袄，然后像一个个橄榄球一样四肢僵硬地迈出寝室门。
　　然而又总有那么几个人在一群橄榄球里脱颖而出，叫人恨得牙痒痒，比如顾勉。他往楼梯口一站，校服外套大喇喇敞开着，里面松垮垮一件毛衣，裤腿也从容不迫地飘荡着，在零下几度的寒风中怡然不动，潇洒倜傥。
　　“章探之，这里这里！”他兴奋地招手，于是刚刚武侠高手般的凛然不可侵顿时崩坏。
　　可见，老天爷在赐予你某样东西时，也会收回某样东西。若不是顾勉的这点不完美，可能他哪天走在路上就被嫉妒发狂的路人乱棍打死，或者被卡车送去异世界祸害外星人了。
　　好看的人穿什么都好看，这是公理。只是——不同的衣服穿出来的效果，毕竟让人期待。
　　“你怎么磨蹭那么久——？”中年妇女在厨房洗碗，转头冲卧室的方向大喊。
　　“马上！”吕常在应付了一声，皱着眉头在衣柜里翻翻找找。
　　哗啦啦，水龙头吐出一串水流冲净了水槽里的残渣，然后被一巴掌拍闭了嘴，委屈地嗡嗡鸣叫。洗碗帕在一双微胖的手掌中翻飞，碗碟就一个接一个被擦干身子，叮叮当当地互道晚安，在昏暗的橱柜中安睡。杨秀英用手腕擦擦额头的汗，拉开厨房窗帘，盛夏早晨的阳光炽烈但不灼人，照在晾晒好的洗碗帕上。她满意地将手在围裙上擦干净水，嘀嘀咕咕向吕常在的卧室走。
　　“妈！说过多少次了，要敲门，敲门！”吕常在被突然出现的老妈吓了一跳，不满道。
　　杨秀英没理儿子幽怨的小眼神，正惊讶地合不拢嘴，“你这是要会面国家元首还是赶着去相亲呢，竟然捯饬起自己来了。”
　　“胡说什么，你儿子大了，就不准注意一下个人形象了啊？”
　　吕常在不是不注意个人形象，只是随性。他不喜欢太重的书包，太远的距离，太赶的行程，风雪雨露都不能压身。他不喜欢，或者说害怕太在意某件事，为了一次见面特意穿搭什么的，太反常，太不好意思了。
　　做母亲的一眼瞧去就把儿子看了个七七八八，却也不多问，“行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不过不要忘记约定的时间了。”
　　吕常在出门的时候是七点半，不到十五分钟就骑到了顾勉家，在老位置停好车。这个小车棚是他们仨小时候一起搭的，几辆大小不一的自行车，脏兮兮的滑板车和小电驴还有工具箱等杂物堆在一起。而他停车的位置很干净，地面上用油漆歪歪扭扭地写了几个字，“吕常在专用”，经历多年已经有些模糊。
　　往常放假他们仨经常凑在一起，吃喝玩乐顺便写作业，轮流到一人家里去，一混就是一个假期。这样的情况一直保持到高一上学期的寒假，但如今这个暑假不一样了，章探之加入了进来。
　　众人都默契地没有问章探之家里的情况，也不提到他家去玩，只是红红火火、张灯结彩地欢迎，由顾勉出面做东把人拖了过来。
　　三步并做五步，吕常在步伐轻快，近门时又犹疑了，接着恢复平常的步速，吕常在敲了敲门。
　　“来啦！”板凳在地面拖动的声音，接着门咔擦打开。
　　都是高中生，习惯了早起也很守时，虽然不到八点，人已经齐了。
　　“诺，给你捎的笛膜。”吕常在一递手中的袋子。
　　“哇塞好东西啊，谢谢你，mua！”顾勉献出一个飞吻，把吕常在恶心得够呛。
　　“不过没有章探之给我的好。”
　　吕常在一扬眉，偏头对上了章探之的视线。
　　他在笑什么？
　　吕常在不自在地转移视线，捏了捏衣角。
　　虽然他们都带了作业但并不急着写，刘铭趴在茶几前皱着眉库库刷题，吕常在蹲在电视机旁边捣鼓光碟，顾勉喜滋滋地摆弄他的新笛膜，而章探之更夸张，把着茶盏悠悠品茗。
　　章探之穿着和开学报道那天一样的深蓝色衬衣和黑长裤，好像除此以外就没有其他衣服似的，吕常在有点微妙的失望。嗯，上次他生日那天他甚至都穿的校服，这样一想，吕常在又多看了两眼。
　　章探之适合深色的衣服，尤其衬他一双黑眼睛，不笑的时候如高山之阿（注，山阿是山的弯曲处，不是山巅喔），笑起来又如星驰于野。他坐得端正但并不严肃，轻轻转着手中茶盏，透着股闲散优雅。比起在学校穿校服时，章探之个人的特质不加收敛，更加鲜明，简直叫人移不开眼。
　　啧啧，耍帅是有一手的。
　　顾勉还是钟爱他的大号童装，穿着哆啦A梦的T恤，青蛙王子的浅绿短裤，但本人底子好，硬是穿出了杂志男模的时尚感。
　　刘铭怕冷，偏偏顾勉体热，室内空调开到了20度。于是他与众不同地穿了一件银灰色冲锋衣，拉着拉链，领子也竖着，一脸严肃地刷题，却仿若在批示千万合同。有的人看似是学生，实则是工作狂，职场状态领先同届毕业生十年，生着摄权夺财的野心劲儿。
　　顾勉又吹起了笛子，吹的是最近热播的电视剧主题曲。原本各种音效乱响的浮夸曲子，过一遍他的嘴都被净化了，让人品出了男女主的虐恋情深。
　　此情此景有些熟悉，吕常在恍惚觉得似乎还在学校，隔着时空耳边又响起刘铭的声音，“顾勉，你要是再拉你那个呜呜咽咽的二胡，我就把你扔出去。”
　　吕常在哑然失笑，怎么就记得这么清楚了？他可不知道自己记忆力这么好。
　　“打游戏不？”吕常在扬起手中的光碟。
　　于是又是一个荒废了的，一事无成的，平常如水的上午。
　　“下午我要监督你俩写作业。”刘铭淡淡道，他指的是吕常在和顾勉。
　　“你怎么不说章探之？他也没写。”
　　“因为是你俩打了一上午游戏。”
　　轰隆隆空调嗡鸣，正午的阳光化作审判之剑扫荡人间，顾勉家阳台的泡沫箱里种着葱蒜和牵牛花，白色映着绿影皆在光剑下破碎，摇曳得满客厅都是金斑。
　　章探之放下茶盏，他就这样看二人打游戏看了一上午。起身时才发现他头发已经长长了，从兜里摸出一根小皮筋随意扎起，章探之走向厨房，“我给大家做饭吧。”
　　“啊，真的吗?”已经准备点早已吃腻的外卖的顾勉自然很高兴。
　　吕常在也在笑，但不是因为高兴，揶揄的目光跟着对方推开厨房门。
　　什么嘛，一直端着茶盏不撒手，原来是不适应空调温度，太冷了啊。这才走几步路，下意识藏的手微微颤抖着，指甲盖都冻紫了。
　　小本本记下来，等未来的化学之星冉冉升起，电视台采访我这个“知情人士”时，我就要故作深沉地摸摸下巴，然后在全国人民面前抖他的糗事。
　　这可是非常难得的机会，那时的章探之想必已经成长到无限接近完美的地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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