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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佩
“你错哪了?”若木问。
君华快要冒出冷汗。她小心抬头看了眼若木的脸色,打出第一张牌:“我不该拜山头不告诉你?”
若木:“……”
若木的笑脸有点僵硬:“错。”
君华打出第二张牌:“……我不该随便挑战比我强的人?”
若木温柔道:“你再想想呢?”
君华苦思冥想,勉强揪出一个理由:“许巢蓝要送我礼物,我应该多要点?”
若木一脸窒息:“够了,别想了,都是我的错。”
君华如蒙大赦地点头:“好好好。”
若木的笑容就有点憔悴。蝶妖搓搓脸,扯到肩上的伤口,龇了龇牙。她叹了口气:“你今天打这一架,有想过输了要怎么办吗?哎呀别紧张,我只是问问。”
“没有。”君华就很理直气壮,“我不会输,我会一直赢。”
若木扯下在脸上晃的流苏,哼笑一声:“那你最好记住这句话,一次都别输。”
君华:“齐……”
若木比了个“嘘”的手势:“好。”君华收声了。
马车越行越远,耳边只有车轮滚动的声音。若木瞥向那座华丽的王宫,君华看不清她眼里有什么,只听得一声轻笑。
她靠着窗户,慢悠悠地打哈欠,“另外,今天干得不错。”
……
“你看你、干的、好事!”
祁访枫气得直发抖,眼眶又红又肿,好端端的一句话被她哽咽到分成了三截。
……君华大气不敢出。
“你真是太天才了,哈,直接在宫廷宴会上挑战一个将军,跟人家打得头破血流。”祁访枫冷笑一声,“你怎么这么能耐啊,啊?!”
“许将军的人火急火燎地把若木带走了,说你出事了。我又不能跟过去,一个人留这多担心你知道吗?”祁访枫越说越生气,桌子拍得啪啪响,“你倒好,人没回来,送回来一堆——”
她颤着手指向两个无辜的瓷罐,“送回来这些!”
这都什么啊?一堆鳞片!一堆碎肉!那医生还笑呵呵地要她好好处理!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成周文王了,要她和面再架个蒸笼吗?
若木在旁边哈欠打个不停,看起来很困,但不知道为什么嘴角一直往上翘。
君华讪讪地道了歉,小姑娘也不骂她了,就静静地掉眼泪。蛇妖看得鳞片都要炸起来了,又急又心疼,团团转半天怎么也哄不好。
“行了,先去把这些处理了,省得丢了被人下咒。”若木把她推到一边,君华如蒙大赦,抱着两个罐子走了。走到一半,她又觉得不妥,想倒回去,被若木嫌弃地赶走了——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若木看着别过脸生闷气的祁访枫,伸手用湿润的手帕擦了擦她的脸,又揉揉头。若木说:“还难过吗?要不我去把樗尤王砍了给你助助兴?”
祁访枫一下哽住了:“……倒也不必。”
若木说:“歇着吧,这儿的事有我呢。”
祁访枫心里嘀嘀咕咕:【“有你才让人担心。”】
没人回话。
【“你什么时候才醒?你就不能强制开机吗?”】
【“……感觉有点好笑,因为学医好像救不了任何人。”】
【“若木不让我出去,外面好像死了很多人。”】
【“我该做什么?”】
还是没人说话,圣通王静悄悄的,这个夜晚也是。
……
惊世骇俗的宴会对决后掀起了一场巨大的风暴,朝堂上的海啸足以让各怀心思的人都得到想要的渔获。君华没有直接参与这场分割狩猎的盛宴,她对上浸淫多年的陆地老油条一点胜算都没有。
这些事全是若木在处理,她眼睁睁地看着屋里的礼品越来越多,喝茶闲聊的人来了又走。而家里突然多了几个铺子,自己也突然就有了一个小军官的职位。
新鲜出炉的小军官在演武场和许巢蓝面对面。
“做一个将军,首先要记住士兵的名字。”许巢蓝道,“她们不只是你的士兵,也是你的家人。有什么不懂的问功曹,这是你这些天的任务。”
君华看着那一叠厚重的名册,忍不住问:“你都记住了吗?里面全是你的士兵?”
许巢蓝笑道:“要是你上过战场就不会问我这个问题了。”
君华想了想,转头看向这一沓名册,准备大展身手。
若木这段时间帮她紧急扫盲了一下,她已经不是曾经的文盲了!君华这么想着,自信满满地打开第一页。
……文盲愁眉苦脸了起来。
她隔三岔五就要问问功曹这是什么字,边看边揪头发,好端端的长发都快给自己抓分叉了。
功曹笑道:“女君从前家境不错吧?”
君华苦恼地翻着名册:“什么?”
功曹:“寻常人家没有姓氏,上了战场一不小心就回不来了。尸体呢,又是十有八九也是看不出原样的。为了认出自家女儿家里会取个字形复杂的名,不论从前叫什么,今后只叫那个字了。”
与其说是名字,不如说是图腾代号,方便辨认也防止大妖咒杀。
“参军后刻成铭牌挂在身上,打扫战场的时候捡到了,战后清点又不见人影,就默认已经战亡了。”功曹指着一个字,“这个孩子我认得,跟将军打过七次仗,最后葬在前骊山那边。”
“她从前叫阿苗,喜欢吃鱼来着,脾气也好,见到我就喊姨。”功曹笑着,“她被招进队伍时是我帮她刻的铭牌,后来她死在前骊山,铭牌也是我捡到的。连铁牌子都差点砍碎了,别说人了。那一片打得全是肉泥骨屑,踩上去都打滑。”
君华愣住了,她尽力去思考这其中的含义,好不容易才消化了那段被轻描淡写说出来的话。沉默许久,再低头去看那本名册,鼻尖似乎泛着血肉的腥气。
她一页页地翻看,看不懂也没停下,那些字形复杂到能称为图案的名字一个个都活过来,叽叽喳喳地说了几句话,然后又沉寂下去,在一片血泊中凝视她。
功曹:“女君将来也是要当将军的,要趁早习惯这些字啊。”
这些复杂的“名字”还有另一个作用。妖族的战场存在一些超自然力量,若是士兵的名字被敌方拿到,那么随军术士一个咒杀术下来,战局就天翻地覆了。这些字很多是当场生造的字形和读音,为的就是防范这一点。
君华手上的名册是阵亡士兵的名录,许巢蓝还没心大到给她在役士兵名册的地步。
不过两本名册的距离本就不远。
君华又抬头去看演武场。烈日之下,晒得黝黑的士兵们整齐划一地挥动兵器,破空声和厉喝混在一起,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她没法将那些名字和一张张平凡的脸对上号,又好像认识她们每个人。
剑客低下头,继续翻看名册。她提问的声音和功曹的回答时不时传来,许巢蓝松了口气。
许巢蓝见多了这样天赋异禀的年轻人,都觉得自己一剑能当百万兵,这也不学那也不学,还幻想着一上战场就打得敌人落花流水。
她欣慰极了。
“记住士兵的名字是第一步。”许巢蓝走过去,她拄着剑,阳光照在她粗糙的皮肤上。
“把她们当成你的家人。如果你是士兵,你的将军能记住你的名字你的家人,说得出家中姊妹预备留嗣,母亲几何年岁,为她而战的你才会是真心实意的。”
“……认得大纛旗吗?对,就是这个。对于士兵们来说,那就是主帅的象征。旗倒了,往往意味着军阵散了,兵败在即。只有少数精兵才能在大纛旗倒下后还能继续战斗。”
“……一般来说,我们不会让没有经过完备训练的普通士兵下场,但如果她们出现在战场时,说明情况已经很危急了,因此营啸问题更是重中之重。”
君华还没熟悉这门新语言的结构,许巢蓝有一搭没一搭地教,权当闲聊。君华就认真听着,一字不漏地记在心里。
许巢蓝陪了她一会,又回到营地中去。
练兵告一段落,士兵们到阴凉处歇着,几个新兵凑到前辈边上问:“今天就结束了吗?”
这一仗打得惨,樗尤王也要征新兵。军营中多了不少新鲜面孔,老兵见将军不在,也不复严肃的神情,表情鲜活起来:“现在肯定结束不了,但将军今天心情好,没准能提早一点。”
新兵怪叫道:“你怎么看出来的?我看将军一样板着脸啊!”
老兵切了一声,一拉衣襟,露出数道狰狞的疤痕。她得意道:“我很早就跟着将军了,能不知道她心情好坏?看这个,这是打凉梭王时留下的——你们现在都不认识她了,她的士兵当时杀得那叫一个血流成河,我倒在尸体堆里,要不是将军把我背回去,我就死了!”
新兵们凑过去围着她的伤疤看,听她滔滔不绝地讲过去的惊险战役。一些老兵哼笑一声,眯着眼乘凉,不去管。也有人兴致勃勃地加入这场会谈,你拆我台阶,我踩你痛脚,好不热闹。
许巢蓝远远地看见了,冷笑着走上去给她们揪起来加训。不论新兵老兵,这下都和打了霜的茄子一样蔫,然后在同僚的围观下操练起来。
君华听见动静,探头探脑地看了会热闹,不自觉笑起来。有新兵注意到她,原本抱头鼠窜躲着将军的暴打,当即指着她大叫:“将军!她!她也笑啊!”
君华无辜地指着自己,许巢蓝冷笑一声:“好啊。君华,你上来打她!”
君华有点不乐意:“……打到什么程度?”
新兵一听愤愤不平:“你看不起谁呢?!”
君华做了个起手式,犹豫地看着她。新兵被看得直冒火,快步冲上来。君华手腕一翻打在她的腹部,伸手一抓,抬腿一扫,新兵就倒在地上了。
君华看向许巢蓝:“还打吗?”
许巢蓝看着自己躁动起来的士兵,十有八九都是新入营的小年轻。她摆摆手:“谁能把她打趴下,有赏。”
君华:“啊?”
士兵们可不管她的心情。有人跳上台子,重重一哼:“她平日演习就偷懒,你能赢不奇怪。我倒要看看你有几分本事。”
君华点头,士兵大吼一声,直直冲上来,看着气势惊人。君华伸手挡下一拳,动作迅速地侧身,钳住对方的肩膀,硬是提着转了个圈,直接把她甩了出去。
“……”
一众士兵看得目瞪口呆。
被扔下场的士兵还懵着,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挣扎着站起来,呼吸粗重。她不甘地看着台上人,最终低下头,笨拙地拱手:“是我输了。”
君华礼貌回礼。
台下又一个士兵意动,左右看看,灵活地爬上去,眼睛一溜:“少侠厉害,咱们过个手领教一下,看看身手就好。”
“……油嘴滑舌的。”不知道谁偷偷骂了一句,士兵也全不在乎,笑嘻嘻地就要打上来。
她的动作试探意味很浓,君华也没用力打,像模像样地过了几回招,士兵就举手投降了。
她嬉皮笑脸道:“将军,我打不过她,能下去了吗?这位女君厉害,将军真是慧眼识珠。她日后保准也是个小将军呢。”
许巢蓝瞥了她一眼,对君华说:“给我认真打,事不过三。再糊弄我,你今天别回家了。”
士兵脸色一垮,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同样脸色大变的君华浑身气势都不同了。
如同一把出鞘的剑,让人一眼就知道它的锋利。
打人的手法也很“锋利”。猝不及防被三两下掀翻的士兵龇牙咧嘴地想。
蠢蠢欲动的士兵已经迫不及待地跳上来了,一个士兵上台,被她几下打翻在地,被同袍拖走,再上来一个,循环往复。打到后面君华都有点不耐烦了,不再收着力,居然出现了车轮战后期对手伤得更重的情况。
围观的士兵从叽叽喳喳到鸦雀无声,渐渐有人燃起了战意,一个接一个地站上去。其余人目光追随着那个身影,一刻也不肯错开。
“这招!这个漂亮!”
“打得好!”
欢呼和赞美越来越大声,一个个喊得脸红脖子粗。
边上的功曹捂着耳朵幽怨道:“将军也太宠新人了。”
许巢蓝讪讪一笑:“士兵们也要放松嘛。”
功曹:“我们当年可没有这个待遇。”
许巢蓝:“……赏,你也赏。”
功曹满意地揣着袖子看戏,感怀道:“年轻就是好啊,一个个的都闹腾,看着也舒心。”
太阳渐渐移向昏黄的颜色,炎热褪去,微风吹过来,仿佛要带着人上浮。演武场的气味算不上好,许巢蓝却深呼吸一口,情不自禁笑了:“是啊,年轻好。”
“时间一久,人就不只是老了。”许巢蓝不禁哼笑一声,语气有些凉。
功曹叹气道:“将军啊,飞花季也快到了,咱们还是操心一下军中避花香够不够吧。”
功曹视线一偏,语气微顿,奇道:“咦?她打完了?”
“我打完了!”那边,君华大喊着。她的气息有些不稳,身上也变得灰扑扑的,神色焦急不已,“能放我回去了吧!”
许巢蓝还没来得及说话,彻底兴奋起来的士兵冲上台子,把她举起来,一边欢呼一边抬着绕了一大圈。君华忍不住破口大骂,挣扎着要下地,又被团团簇拥着,实在不好下手。
士兵们笑骂着回应她的骂声,整个演武场热闹得不行。君华被一声声地夸赞着,也把持不住冷脸了,跟着傻笑起来,还会挥手示意。
许巢蓝看着她们直摇头,眼角的细纹却都泛着笑意。
“我能回去了吗——”年轻的剑客双手放在嘴边,扯着嗓子大喊。
许巢蓝抬高声音,朗声道:“回去吧!”
……
“大姐还不回来吗?”祁访枫趴在窗边,无精打采地打量每个路过的行人。
若木不在家,圣通王在睡觉,祁访枫只能自言自语。
祁访枫发出一阵烦闷的低沉呼噜声。她幽怨地爬起来,一边喝药,一边啃那些医学大部头。说实话,她已经看不下去了。
她正心烦意乱,外头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进!”祁访枫一个鲤鱼打挺。
司月和连泽一前一后地进屋。两人环视一周,不约而同地皱眉:“你姐姐呢?”
……上军官速成课呢。祁访枫和她面面相觑。
司月的表情有点牙疼:“另一个呢?”
祁访枫有些怀疑人生,若木看起来像出门会向她报备的人吗?
三个人面面相觑,连泽出来和稀泥:“等等也行,这事不急……”
司月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哪里不急了?”
连泽欲言又止,急也没用啊。
祁访枫左右看看,发出疑问:“所以到底什么事?”
事情的起因关乎一个久远的名字,房姹。时隔多日……不对,也不多。再听见这个名字,却好像过了半辈子。
至少祁访枫听见这个名字时,很是恍惚了一阵。
司月追上房姹后没找着解药,倒是发现了一具尸体和一只昏迷的学生,以及一块玉佩。
玉上是云端之城崇凌城的图腾,并且这块玉是真货,它曾经确实属于崇凌城某位羽族,甚至是身份地位不低的羽族。
房姹情急之下带着这块玉跑,还往齐桧璃的军营跑,司月不用想都知道里面有鬼。她私下委托连泽帮忙调查,丁点消息不敢漏给若木那个搅屎棍。
但调查的结果令人头疼到了一种地步。
这块玉的上一任主人的一个工匠。等连泽找过去,那个工匠却已经疯得问不出什么话来。她膝下无子,平时帮邻里做活赚点钱过活,照顾几个早逝的姐妹留下的孩子。
日子勉强过着,结果齐桧璃的军队来了。工匠为了保护幼崽,差点一命呜呼,孩子也没保住。哪曾想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也不知道是谁说,她还藏起了一个孩子,于是找不到货交差的房姹来了。
结果孩子没找到,房姹只能晦气地搜刮一圈,意外发现了玉佩。
房姹是有见识的。她认出玉佩上的图腾来自天空妖族,于是也开始调查玉佩的来源。
倒霉的探子还不知道自己不久后会翻车,并没有仔细整理玉佩相关的线索。导致连泽这个后来者的调查也不太顺利,一通追溯下来,线索断在一个流民身上。
那流民不知从何得了玉佩,见孩子病重,就用这块玉找郎中换了几帖药。可她的孩子没活下来,她也被氏族带走当佃农,想再继续查,边界军又一把火把东莲城内的氏族烧了个七七八八。
连泽递给祁访枫一张破残的卖身契,上面有明显的火烧痕迹,依稀看得出契约双方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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