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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满意了?
门关上的轻响仿佛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病房里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心电监护仪那永不停歇的“嘀、嘀”声,还有纪书漾自己压抑的呼吸。
他重新把目光聚焦在纪时泽脸上。
哥哥的呼吸似乎平稳了一些,但依旧微弱。
那紧锁的眉头,即使在昏睡中也未曾松开,仿佛在承受着无尽的痛苦。
纪书漾伸出手,用指尖极其轻缓地、小心翼翼地,触碰了一下纪时泽冰冷的手背。
那皮肤下的血管,因为输液而显得格外清晰。
就在这时,纪时泽的眼睫剧烈地颤动了几下。
纪书漾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屏住了呼吸。
纪时泽极其缓慢地、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他茫然地看着惨白的天花板,眼神没有焦距,仿佛不知身在何处。
几秒钟后,那涣散的目光才极其缓慢地移动,一点点,艰难地,落在了病床边纪书漾的脸上。
纪书漾对上那双眼睛,里面翻涌着的痛苦、疲惫、绝望……
还有一丝他无法解读的、冰冷的空洞,让他心胆俱裂。
“哥……”他哑着嗓子,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
纪时泽的嘴唇极其轻微地动了动,干裂的唇瓣摩擦着,发出一点微弱的气音。
纪书漾连忙俯下身,凑近他:“哥?你说什么?要喝水吗?医生说还不能喝……”
纪时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极其缓慢地、一字一顿地,挤出几个嘶哑破碎的字:“你……满意了?”
纪书漾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连嘴唇都泛出青白。
俯身的动作僵在半空,他像是被那冰冷的视线冻住了,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病房里只剩下心电监护仪单调刺耳的“嘀、嘀”声,和他自己骤然失控的心跳。
“哥……”纪书漾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浓重的哭腔和巨大的恐慌,“不是……我没有……我……”
他语无伦次,想解释,想否认,想抓住哥哥的手,可纪时泽眼中那片灰败的死寂和冰冷的控诉让他动弹不得。
纪时泽的目光依旧死死地钉在他脸上,那里面翻涌的痛苦和绝望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极其缓慢地、艰难地转动了一下眼珠,视线掠过纪书漾惨白的脸,落在他额角那块已经转为深紫色的淤痕上。
那是昨夜被他推开撞在衣柜角留下的印记。
看到那块淤青,纪时泽灰败的脸上肌肉似乎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那片冰冷的死寂裂开一道缝隙,涌出更深沉的、几乎将他吞噬的自厌。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呜咽,极其微弱,却清晰地砸在纪书漾心上。
“滚……”纪时泽的嘴唇再次翕动,声音比刚才更轻,更破碎,却带着一种耗尽所有力气的决绝和驱逐,“……出去……”
纪书漾像是被这两个字狠狠扇了一耳光,身体猛地一颤。
他看着哥哥重新闭上眼,眉头因为胃部持续的绞痛而死死拧着,冷汗顺着鬓角滑落,没入枕套。
那只扎着留置针的手无意识地抓紧了身下的床单,指关节用力到发白。
巨大的恐慌和无措像冰冷的潮水再次将纪书漾淹没。
他不敢再出声,不敢再碰他,甚至不敢再靠近。
他像被钉在了原地,只能眼睁睁看着哥哥在病痛和自我厌弃的双重折磨中无声地煎熬。
心电监护仪上偏快的心率数字仿佛在嘲笑他的无能。
“哥……”他只能一遍遍在心里无声地呼唤,眼泪无声地滑过脸颊,砸在冰冷的地面上。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有一个世纪。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
陈飞宇提着一个保温桶和一个塑料袋走了进来。
他换了干净的白大褂,但眉宇间带着浓重的疲惫,显然科里的早会并不轻松。
他先看了一眼病床上的纪时泽,见他闭着眼,眉头紧锁,但呼吸似乎比之前平稳了些,才稍稍松了口气。
“还没醒?”陈飞宇压低声音问纪书漾,目光扫过他红肿的眼睛和惨白的脸。
纪书漾像是没听见,目光依旧死死锁在纪时泽身上,只有肩膀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陈飞宇把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他走到床尾,查看了一下心电监护仪上的数值,又看了看胃管引流瓶里暗红色的液体,量很少,是好事。
他走到纪书漾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
“书漾,跟我出来一下。”
纪书漾茫然地抬起头看向陈飞宇。
“出来。”陈飞宇的语气加重了些,不容置疑。
他率先转身走出了病房。
纪书涣散的目光在纪时泽和陈飞宇的背影之间游移了片刻,最终还是像提线木偶般,脚步虚浮地跟了出去。
走廊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比病房里更浓。
陈飞宇带着纪书漾走到走廊尽头的消防通道口,这里相对安静些。
“给。”陈飞宇把手里一直拎着的塑料袋塞给纪书漾。
里面是几个还冒着热气的包子和一杯豆浆。“食堂买的,凑合吃。”
纪书漾下意识地接住,温热的触感透过塑料袋传来,他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他低头看着袋子,没动。
陈飞宇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双手插在白大褂口袋里,目光锐利地看着纪书漾低垂的脑袋。
“现在,这里没别人。”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力量,“你哥暂时没事了,但这事没完。书漾,看着我。”
纪书漾身体一僵,极其缓慢地抬起头。
“告诉我,”陈飞宇一字一顿,每个字都清晰地敲在纪书漾紧绷的神经上,“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怎么会把自己搞成那样?你头上的伤,又是怎么回事?”
纪书漾的嘴唇哆嗦起来,眼神慌乱地躲闪着。
那些混乱绝望的画面,推搡、撞在衣柜角的剧痛、散落的药瓶、苦涩的药粉、那个绝望的吻、哥哥最后那句冰冷的“你满意了”……
像开了闸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摇摇欲坠的防线。
“我……”他发出嘶哑的气音,“……我们……吵起来了……”
“吵什么?”陈飞宇追问,目光紧紧锁着他,“因为家教?因为钱?还是……”他顿了顿,语气更沉,“因为别的?”
纪书漾像是被“别的”两个字狠狠刺中了。他猛地摇头,动作幅度很大,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慌乱:“不是!不是别的!是因为我!都是我的错!”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哭腔的尖利,“是我害了他!是我把他逼成这样的!如果不是我……如果不是我非要接那个家教……如果不是我成绩掉下来让他担心……如果不是我像个废物一样只会拖累他……”
“纪书漾!”陈飞宇猛地打断他失控的宣泄。
“冷静点!现在不是揽责任的时候!我要知道事实!具体发生了什么?他为什么会倒在地上?为什么会吃那么多药?或者……”陈飞宇的目光扫过纪书漾额角的淤青,眼神锐利如刀,“……你们动手了?”
他脸色瞬间煞白,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下意识地抬手捂住了额角那块淤青,仿佛那里还在隐隐作痛。
巨大的屈辱和恐惧让他几乎窒息,他猛地低下头,不敢再看陈飞宇的眼睛,只有破碎的呜咽从喉咙深处溢出:“……他推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让他吃药……他胃太疼了……瓶子是空的……药片撒了……他咽不下去……我……”
混乱的语句戛然而止。
陈飞宇看着眼前濒临崩溃的少年,听着他语无伦次却信息量巨大的片段,心头那模糊的猜测瞬间被拼凑完整,变得惊心而沉重。
他闭了闭眼,重重地叹了口气。
果然……最坏的那种情况。
“他用东西砸你了?”陈飞宇的声音沉得可怕,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
纪书漾猛地摇头,动作激烈:“没有!不是!他只是……推了我一下……是我自己没站稳……”他急切地为纪时泽辩解,尽管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哥他不是故意的……他胃太疼了……他……”
“够了!”陈飞宇厉声打断他,烦躁地抓了把头发。
他看着纪书漾这副明明自己受了伤、恐惧得要命,却还在拼命维护纪时泽的样子,一股无名火混合着深沉的无力感猛地窜了上来。
“纪书漾!你清醒一点!不管他是不是故意的,他推了你!你撞伤了头!他把自己折腾到胃溃疡休克差点死掉!这他妈还不够吗?!”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指着纪书漾手里的塑料袋:“现在,立刻,把东西吃了!然后,”他语气不容置疑,“去急诊外科,把你头上的伤处理了!拍个片子!听到没有?”
纪书漾被他吼得瑟缩了一下,下意识地抓紧了塑料袋,却没有动,只是固执地摇头:“我……我不去……我要守着我哥……”
“守个屁!”陈飞宇的怒火终于压不住了,声音陡然拔高,在安静的消防通道里显得有些刺耳,“你守在这里有什么用?你是能替他疼还是能替他把溃疡长好?你连自己头上的伤都不管!你想让他醒过来看到你脑袋肿着再受刺激是不是?!”
他的话狠狠扎破了纪书漾强撑的固执。
他呆呆地看着陈飞宇,红肿的眼睛里一片茫然和巨大的无助。
陈飞宇看着他这副样子,心头那股火气又被更深的心疼和无奈取代。
他放缓了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命令的疲惫:“听着,书漾。你现在需要做的,是照顾好你自己。你把自己弄垮了,你哥怎么办?他醒了看到你这样,是能安心养病还是能更崩溃?你想过没有?”
他拿出手机,快速拨了个号码:“喂?老张?我陈飞宇。对,在消化内科这边……有个事麻烦你,纪时泽他弟弟,额角撞伤了,有点淤青,可能有点轻微脑震荡,你帮忙给看看,处理一下,拍个片子……对,就在急诊外科等我,我让他马上过去!谢了兄弟!”
挂了电话,陈飞宇不容分说地抓住纪书漾的胳膊,力道很大,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强势:“急诊外科,张医生,我打过招呼了。现在,立刻,过去!”
他几乎是半拖半拽地把失魂落魄的纪书漾拉出了消防通道,指向急诊的方向。
纪书漾被他推着踉跄了几步,茫然地回头看了一眼纪时泽病房紧闭的门,又看看陈飞宇的眼神,最终,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麻木地、一步一步,朝着急诊的方向挪去。
手里那个装着包子和豆浆的塑料袋,被他无意识地攥得变了形。
陈飞宇看着他失魂落魄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才重重地呼出一口浊气,疲惫地靠在墙上。
他捏了捏发胀的眉心,心头那股沉甸甸的阴霾没有丝毫散去。
急诊外科诊室里。
张医生是个四十多岁、面相和善的男医生,显然和陈飞宇很熟。
他让纪书漾坐下,仔细查看了他额角的淤伤,又询问了撞伤的过程和现在的感觉。
“局部软组织挫伤,皮下淤血,看着有点吓人,但颅骨应该没事。”张医生一边熟练地给纪书漾清洗伤口、涂抹药膏,一边温和地说,“头晕恶心吗?有没有呕吐过?”
纪书漾机械地摇头,目光空洞地望着诊室的墙。
“真没有?”张医生不放心地追问,“撞到后脑勺可不是小事,轻微的脑震荡也可能暂时没感觉。飞宇特意交代了,还是拍个片子放心点。”
纪书漾依旧摇头,声音干涩:“……没有。不用拍。”
张医生看着他惨白的脸和失焦的眼神,叹了口气,没再坚持。
他快速开了点外用药和口服的活血化瘀药,叮嘱道:“这药膏一天抹三次。口服药按说明吃。这几天注意休息,别熬夜,别剧烈运动。如果出现头晕、恶心、呕吐或者看东西模糊,必须立刻回来!听到没?”
纪书漾麻木地点点头,接过药单和药,低低说了声“谢谢医生”,便像游魂一样飘出了诊室。
他没有立刻回消化内科病房。
他不敢回去。
他漫无目的地在医院冰冷嘈杂的走廊里走着,手里紧紧攥着那个装着药的塑料袋和早已冷掉的包子豆浆。
不知不觉,他走到了住院部楼下的小花园。
清晨的阳光带着一丝虚假的暖意。
他在一张冰冷的石凳上坐下,望着远处。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林筝”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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