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鸩

　　两个主任觉着该说的客套话都已说完，见刘雨薇姐弟来，立马借坡下驴走了。

　　刘雨薇模样清丽，但身材瘦小，估计是营养不良，刘励拉着她的手，他比姐姐还要矮半个头，一言不发地走来，眉眼里透着股倔味。

　　经过治疗和养护，刘雨薇的精神看上去很不错，“燕哥！唐哥。”她肘推了推刘励，他有点不好意思，嗡声也跟着喊人。

　　唐旿乐了，“你小子之前不是挺能犟吗，现在害羞起来了，怎么，有家长在还要注意形象啊？”

　　刘励：“我……”他刚想跟唐旿呛两句，却瞥了眼姐姐，声音立刻弱了七分，“我哪有。”

　　“事情他全部都告诉我了，特别感谢两位哥哥帮我照顾他，如果这小屁孩给你们添了麻烦，我代他道个歉，回去会好好教训他的。”刘雨薇道，“还要谢谢燕哥不顾危险去救我，我以后一定不会自以为是，有事先报警，将自身安危放在首位。”
　　说着，她拍了一把刘励的后背，两人一起鞠了个深躬。

　　燕疏与的自我感觉良好还没到能心安理得接受两个小孩子鞠躬的程度，他扶起刘雨薇，“不用，没事就行。”

　　唐旿趁机捏了把刘励虽然没什么肉但软乎乎的脸蛋，“哎哟呵，长大了啊，这么客气。”

　　“我们也是早上才听说你们要走，本来想如果你们在这玩两天，我可以当导游来着。”刘雨薇绞着手指，虽然在弟弟面前一直担任着“家长”的角色，可无论再怎么早熟，她也只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冲动行事之后也会后怕，万一自己有什么不测，刘励一个人怎么办，万一燕疏与被自己害得受伤该怎么办。
　　纠结来纠结去，她告诉自己，已经发生的没办法改变，唯一能做的就是培养独当一面的能力，做一个有能力解决问题、不会给他人带来麻烦的人。

　　“什么时候去首都？”燕疏与问。

　　中央督察组来得那么快，不全是为了海迪的异种走私案，刘雨薇也是原因之一，她进精英营是板上钉钉的事，只是时间问题。

　　刘雨薇听他这么问，嘴角向上撇了撇，瞄了眼刘励，又轻轻呼了口气，“下个月。”

　　燕疏与注意到她的表情，就知道刘励不可能跟她一起走，精英营不能带家属，就算她情况特殊，中心风塔也不会为其破例。

　　“那这小兔崽子给风塔养？”唐旿朝刘励努嘴，“也行，有人管着，免得以后ABCD都不会念。”

　　这一遭之后，姐弟俩再也不用像以前那样窘迫地生活了。

　　刘励愤愤道：“我会念！”
　　唐旿嗤笑：“你也就会ABCD。”

　　两人像互相看不顺眼的幼稚小狗，一个劲儿地呛来呛去。刘雨薇笑着看他们，忽然踮起脚凑到燕疏与耳旁细声说：“燕哥，我以后再也不会干坏事了。”

　　燕疏与静静看她两秒，眼神夹杂着一丝复杂情绪，他微微摇了摇头，“这不是你的错。”

　　社会资源的不平衡和政策的不完善不是个人能决定的，异种出现后，这种情况尤为严重，随着时代的发展，诸多问题一一得到解决，但不完美的角落依然存在，折射到个人身上，就是艰涩的生活。

　　刘雨薇又道：“我早应该想明白的，如果药材区没鬼，监控不会那么少。”否则她第一次进去就该被抓到。

　　“早想明白也没用，刑侦科出了名的废物，你反而给了他们机会，他们该谢谢你。”燕疏与嘲道。

　　唐旿一心二用，跟刘励吵嘴的同时不忘听另一边的动静，他感叹道：每次一提到刑侦科燕疏与就格外刻薄，什么仇什么怨？

　　虽然自己遇到卫泓也会情不自禁阴阳两句，但那是出于情敌间的互相看不顺眼，燕疏与和聂宇威明显是别的情况。

　　“大下午的，燕队长火气如此之重，中暑了不成？”

　　四双眼睛齐齐望向来人——聂宇威。

　　唐旿眯起眼睛，食指抵在刘励嘴边，示意其闭嘴。

　　燕疏与斜觑聂宇威，冷哼一声，“聂科长此刻不在一线办案，怎么带头玩忽职守跑到这儿来？”

　　聂宇威一动不动盯着他，眼神锐得仿佛将他刺透，“算不得玩忽职守，只是将偷偷跑出来的小朋友带回去，检查的时间到了。”

　　“乾定市该增加编制了，堂堂友市刑侦科长干起跑腿的活，说出去让人笑话。”燕疏与冷嘲热讽。

　　刘雨薇目光在这剑拔弩张的两人身上来回打转，搞不清楚是什么状况，看着他们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眼神求助唐旿，后者摊手，给了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她咽了口口水，觉得事情不能这么发展下去，莽着胆子打断：“那那那燕哥唐哥我们先走了！”

　　四双眼睛又齐齐看着她。
　　刘雨薇紧张地抠手指，头顶冒汗。
　　此招虽险，但效果显著，两个人果然不再说话，不约而同撇开目光不再看对方。

　　刘雨薇飞快将两个小物件塞到燕疏与手上，“给你和唐哥的，一点小礼物，不要嫌弃！”
　　拉着刘励飞也似的逃走，仿佛身后有恶鬼索命。

　　姐弟俩走了，聂宇威却没走，燕疏与也不管他，“走。”抬脚走上舷梯。

　　唐旿微笑着对聂宇威摆了摆手，也转身要上飞机。

　　聂宇威突然单手按住他的肩膀。

　　唐旿一愣。

　　聂宇威用沉沉的、警告似的语气低声开口：“不要太靠近燕疏与，不要相信他，不要被他迷惑。”

　　唐旿又是微怔，一秒后表情逐渐变为玩味的笑容，眼底晦暗不明，尔后忽然露出老友会面般爽快而开朗的露齿笑，侧头拍拍聂宇威的手，“谢谢关心啊聂科，我身体好得很。”

　　回到机舱，唐旿在燕疏与对面坐下，后者已经扣上安全带闭目养神。

　　闭上眼睛的燕疏与冷淡而清绝，头斜靠在一边，蹁跹的睫毛微微翕动，为那掩藏的眼眸添上几分神秘不可言说，半隐半现的雪白脖颈看上去脆弱又破碎，平白让人生出撕咬的欲望。

　　唐旿直勾勾地看着那片肌肤，有些口干舌燥。他压声道：“搭档。”
　　燕疏与没有回应。

　　他又道：“搭档？”
　　燕疏与动也不动。

　　唐旿双手撑在他身两侧，整个人的阴影完全将他完全包围住。
　　燕疏与依然毫无反应。

　　唐旿低笑，“搭档，你在别人面前也经常露出这种……”他斟酌用语，“——毫无防备的样子吗？”

　　燕疏与不耐烦地哼了口气，半睁开眼，“聂宇威跟你说什么？满意了？”

　　“你果然很懂我？”唐旿笑得称心如意，“猜猜是什么？”

　　唐旿对“你猜我的心思”和“我猜你的心思”这种无聊到爆的弱智游戏有着异乎寻常的执着，无论燕疏与如何表达拒绝，他仍旧不为所动，日复一日把它像唇膏一样涂在嘴上，其余任何事情他不在乎、随便、都可以，唯独这件事仿佛是他人生中认定的大事，装载了他超乎常人的追求和执拗。
　　不知是恶趣味，还是有其特殊之意。

　　“滚。”燕疏与重新闭上眼，缓缓吐出一个字。

　　唐旿的嘴角顿时抿成一条直线。

　　“他让我小心你。”唐旿沉声道。

　　“我以为你们只是普通有仇，你到底做了什么，让他对你忌惮到这种地步。”

　　机舱鸦雀无声。

　　唐旿脑袋小幅度地左右偏晃，但视线始终在燕疏与脸上停留，神色极深。

　　被他凝视的人恍若无觉，淡泊面庞仿若睡着般安静。

　　沉默把持着空气，仿佛将一切掐在手心，时间在其上一分一秒安详流淌，无人读秒，无人迈步。

　　他们都在等待。

　　不知过了多久，唐旿挑眉，道：“你再不说话，我就要亲你了。”

　　空气骤然被划破，肃杀气息宛如冰裂般蔓延。

　　唐旿的脖子被精神触丝死死掐住。

　　不可见的杀器扼住他的咽喉，甚至已无法呼吸，更别说开口说话，力道还在渐渐加重，他的脸在短短数秒间涨得通红，肌肉痉挛、齿间颤抖，所剩无多的空气从鼻腔和齿缝一点点被挤出，要命的窒息如潮涌至。燕疏与根本没留半分余地，出手就是杀招，这要是个普通人，半分钟之内必死无疑。

　　无形的沙漏立于虚空，细沙持续下泄。

　　就在唐旿即将休克的临界点，那狠劲的桎梏蓦地松了。

　　大股空气骤然涌入，唐旿捂着喉咙单膝跪地干呕，极致的反胃过后是咳嗽，他朝着过道，咳得惊天震地。

　　血丝爬满眼睛，他断断续续地：“现在可……可以说话了吗？”
　　“要再来……再来一次吗？”

　　燕疏与猝不及防伸手捏住他下颌，扭力使他高抬着头面向自己，手劲大得恐怖，唐旿失了知觉的脖子顿时被拽出撕心裂肺的痛感。

　　燕疏与眼底冷如寒川，话语没有一丝温度。

　　“带上你的八卦，滚，别让我强调第三遍。”

　　唐旿咬牙抽气，死死扣住他的手腕，竭力道：“如果我想打听你的事，可以去风塔论坛，可以问很多人，我有无数种渠道。”

　　“我不愿意！”唐旿继续道，“过往几年，我一直间接而片面地认识你，那些破碎且主观的信息无法构成你的万分之一。”

　　他的眼神狠厉而痴绝，“我想亲眼看见你，亲耳听见你，亲身接触你。”

　　“现在，我只想从你的自身了解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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