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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属之时
休息室里一片寂静。只有两人交错的呼吸声,和窗外隐约传来的城市喧嚣。
时谈叙的目光从两人交握的手,缓缓上移,落在时陈打着石膏的左腿上。那厚重的白色石膏,此刻在他眼中,不再是伤残的象征,而是……
他缓缓地、极其郑重地俯下身。
在时陈惊愕的目光中,他单膝跪在了轮椅前。
这个姿势,如同最虔诚的骑士向他的君主献上忠诚。
时谈叙微微仰起头,深邃的眼眸如同倒映着星光的深海,深深地凝视着时陈,眼中翻涌着浓得化不开的深情、痛惜、愧疚和一种失而复得的巨大庆幸。
然后,在时陈难以置信的注视下,他低下头,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虔诚和无法言喻的温柔,轻轻吻上了那冰冷的、打着石膏的膝盖。
唇瓣接触到坚硬冰冷的石膏表面,带来奇异的触感。
但时谈叙的动作却无比轻柔,无比珍重,仿佛在亲吻一件举世无双的珍宝。
“它是勋章。”时谈叙低沉沙哑的声音在寂静的休息室里响起,如同大提琴最温柔的弦音,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清晰地传入时陈的耳中,“我的……阿陈用命换来的勋章。”
“勋章”两个字,如同带着魔力的钥匙,瞬间击溃了时陈最后的心防。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酸涩和委屈如同开闸的洪水,猛地冲上他的眼眶!
鼻子一酸,眼前瞬间一片模糊!
他猛地别过头,不想让对方看到自己失态的模样,但微微颤抖的肩膀和那无法抑制滑落的泪水,却泄露了他此刻汹涌的情绪。
时谈叙感受到了他身体的颤抖。
他没有起身,依旧单膝跪在那里,只是握着时陈的手又收紧了几分。他微微侧过头,将脸颊轻轻贴在时陈那冰凉的手背上,感受着对方肌肤下细微的颤抖和那滚烫的泪水滴落在他脸上的触感。
他缓缓抬起另一只手,带着无尽的怜惜和一种失而复得的小心翼翼,轻轻抚上时陈的脸颊,用指腹极其温柔地、一点一点地,拭去那不断滚落的、灼热的泪水。
他的动作如此轻柔,如此珍重,仿佛在擦拭一件易碎的稀世珍宝。
“别哭……”时谈叙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一种近乎破碎的温柔,他仰望着时陈泪眼朦胧的脸,深邃的眼眸里也泛起了清晰的水光,“你哭……我这里……”他拉着时陈的手,按在自己左胸心脏的位置,“更疼。”
掌心下,是时谈叙沉稳而有力的心跳,隔着温热的胸膛和薄薄的衬衫布料,清晰地传递过来。那有力的搏动,如同最温暖的鼓点,敲打在时陈冰冷的手心,也敲打在他支离破碎的心上。
时陈再也控制不住!他猛地俯下身,不再是带着恨意的撕咬,而是如同漂泊已久的孤舟终于找到了港湾,带着无尽的委屈、后怕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依赖,将自己的额头重重抵在了时谈叙宽阔坚实的肩膀上!
滚烫的泪水瞬间浸湿了时谈叙昂贵的西装面料。
时谈叙的身体猛地一震!随即,一股巨大的、失而复得的狂喜和心酸瞬间淹没了他!
他毫不犹豫地张开双臂,将这个颤抖着、哭泣着、终于卸下所有冰冷盔甲的时陈,紧紧地、紧紧地拥入怀中!
手臂收拢的力道大得惊人,仿佛要将对方彻底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再也不分离。
他低下头,滚烫的唇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怜惜和失而复得的珍重,急切地吻去时陈眼角的泪水,吻过他湿润的睫毛,吻过他冰凉的脸颊,最后,带着一种近乎膜拜的虔诚和无法抑制的深情,深深地吻住了时陈那带着咸涩泪水的、微微颤抖的唇!
这一次的吻,不再是绝望的撕咬,不再是冰冷的惩罚。
是劫后余生的庆幸,是失而复得的狂喜,是跨越了仇恨、谎言和血泪深渊后,两颗伤痕累累的灵魂终于找到彼此、紧紧相拥的无声誓言。
泪水交织,呼吸交融。
轮椅上的石膏冰冷坚硬,而相拥的两人,却在彼此的体温和这个迟来了太久的吻中,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足以融化一切坚冰的滚烫暖意。
窗外,阴沉的天空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一缕微弱的阳光,悄然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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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后。
深秋的海边,天空是澄澈的宝石蓝,几缕薄云如同柔软的丝絮。
夕阳的余晖将无垠的海面染成一片碎金,粼粼波光随着海浪的涌动跳跃闪烁。略带咸腥的海风带着凉意,吹拂着岸边细软的沙滩。
一辆低调的黑色商务车停在滨海栈道的入口处。车门打开,时谈叙先下了车。
他穿着一件质感柔软的米白色羊绒衫,外面套着深灰色的长款风衣,身形挺拔,气质温润,只是眉宇间依旧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但眼神却如同此刻的海面,平静而深邃,蕴藏着温暖的光。
他绕到车后,熟练地打开后备箱,取下一辆轻便的折叠轮椅,展开。
然后,他拉开后座车门,动作轻柔而小心。
时陈坐在后座,左腿的石膏已经拆除,但肌肉萎缩的痕迹依旧明显,行走还需要借助拐杖和轮椅。
他穿着与时谈叙同色系的浅灰色毛衣,外面是一件深蓝色的防风外套,脸色在夕阳下显得红润了许多,只是眼神中多了一份经历过大风大浪后的沉静。
时谈叙伸出手,稳稳地扶住他的手臂,帮助他小心地挪到轮椅上坐好。动作自然流畅,仿佛已经做过千百遍。
“风有点大,冷吗?”时谈叙弯腰,细心地替时陈拢了拢外套的领口,声音低沉温柔。
时陈摇摇头,目光投向远处那片波光粼粼的金色海洋。
海风带着凉意吹拂着他的脸颊,吹动他柔软的发梢。他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带着咸味的、自由的空气。
时谈叙推着轮椅,沿着平坦的木质栈道,缓缓地向着海边走去。
轮椅的滚轮在木板上发出轻微的声响,混合着海浪拍打礁石的哗哗声,构成一曲宁静的乐章。
栈道的尽头,是一处伸向海面的观景平台。时谈叙将轮椅停在平台边缘,刹车锁好。
眼前豁然开朗,无垠的大海在夕阳下壮阔而温柔。
时陈静静地看着这片海。
他想起了很多。
想起母亲临终前枯槁的面容,想起时家那座冰冷压抑的牢笼,想起废弃工厂的生死搏杀,想起股东会议上那场焚毁旧日的烈火,想起疗养院里母亲最后安详离去的面容……
还有,那场改变了一切的车祸,和车祸后轮椅上的那个吻……
所有的一切,如同潮水般涌来,又缓缓退去。
留下的是洗尽铅华的平静,和一丝淡淡的、对未来的茫然。
“哥。”时陈忽然开口,声音很轻,被海风吹得有些散。他没有回头,依旧看着那片金色的海面,“你说过,这里是……栖息地?”
时谈叙的心猛地一跳。
他站在轮椅后,目光深深地凝视着时陈被夕阳勾勒出柔和光晕的侧脸。
这个称呼,这个久违的、带着亲昵和依赖的称呼,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了巨大的涟漪。
他缓缓走到轮椅前,如同那天在休息室一样,单膝跪了下来。
海风拂动他额前的碎发,夕阳的金辉落在他深邃的眼眸里,如同跳跃的火焰。
他伸出手,没有去握时陈的手,而是带着一种无比珍重和温柔的力度,轻轻覆上时陈那条肌肉萎缩的左腿膝盖上。掌心下的肌肤温热,虽然不复往日的强健,却是他眼中最珍贵的勋章。
他抬起头,仰望着时陈,目光深邃而专注,如同凝视着整个世界。
“它从不是收留,阿陈。”时谈叙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一字一句,如同最郑重的誓言,烙印在黄昏的海风里:
“是归属。”
海风卷起两人的衣角,夕阳将他们的影子在观景台上拉得很长,最终在金色的光晕中,温柔地、紧密地融为了一体,不分彼此。
远处,海鸥的鸣叫声掠过海面,飞向暮色渐合的远方。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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