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际继承人

　　天色渐暗，似乎真的如同卡米莉亚说的那般要降下雪来。
　　“我跟你一起。”
　　诺瓦蹙眉回头，对上了艾利亚斯那双坚定的双眼，一瞬间，所有想说的话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有些憋闷。
　　她不愿再做争论，撂下一句：“随便你。”
　　转身，抬腿走进那片被树木包裹起来的空地。
　　地上长满了深绿色的藤蔓，那些紫色的花苞在即将到来的极端天气下掩在叶片底部不愿出来，这片“可怕”的植物似乎正在沉睡，还未苏醒。
　　诺瓦兜中揣着一袋从纽伦那里拿来的动物血，前脚刚刚踏进那片树丛中，那藤蔓似是活了过来，叶片曲卷后又舒展，像是伸了个懒腰。
　　身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不用回头就知道，那是艾利亚斯进来了。
　　趁着那片植物并未彻底醒来，诺瓦抬头环顾四周，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藤蔓早已攀爬上周围树木，从外面根本无法看到里面的情况。
　　“你们还好吗？”纽伦在外面问。
　　“一切都好。”艾利亚斯说。
　　诺瓦看向他，眼底神色晦暗不明，不光是因为他双手空空，没有拿另一袋动物血，更是因为他居然大摇大摆地走进了这片地带，那些藤蔓自动为他让开一条路，通向同样身处其中的诺瓦。
　　艾利亚斯走近，藤蔓在他身后缓缓闭合，四周树干上的藤蔓被编织得更细密了些，彻底看不见外头的光景。
　　“你...”
　　诺瓦正要开口，艾利亚斯的食指突然抬起，抵上了嘴唇，他的眼角带着笑意：“嘘...别说话。”
　　四周安静下来，只听得到树叶被风刮起的沙沙声，以及身前人靠得极近的呼吸。
　　“去！”艾利亚斯眉头突然一皱，手指在空中挥动，似在驱赶什么。
　　诺瓦低下头，左臂旁的一根藤蔓正在缩回，枝头曲卷起来摆了两下，像在撒娇。
　　她抬起头来看向站在他面前的艾利亚斯，有种熟悉的陌生感，面前的少年却轻轻拉起她的手，带她走向那片丛林深处。
　　诺瓦没有说话，只觉得面前的身影愈发熟悉，这本是正常的，因为她与艾利亚斯共同训练了那么长时间，可总有一丝奇怪的感觉缠绕在两人之间，诺瓦下意识感觉，只要跟着他走，那种奇怪的氛围就会消失，不过那其中，却透露着隐隐的不安。
　　眼前出现了一个小山洞，诺瓦记得小时候来时并没有这个地方，它更像是凭空出现的。
　　山洞外部包裹着密实的藤蔓，深紫色的小花已经苏醒，在寒风中对他们点着头。
　　艾利亚斯突然停住脚步，倾身拨弄了一下那朵点得最欢的小花，回头笑着问诺瓦：“你们管它叫...夕雾？对不对～”
　　什么叫...你们...
　　诺瓦不喜欢这个描述，仿佛他与自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有什么东西隔绝在两人中间，即使他们此刻正牵着手。
　　艾利亚斯并没有得到答复，却自顾自地用手指点了点那朵小花，直起身来：“它很喜欢。”
　　夕雾，晨夕朝雾，亦是光明亦是迷雾。
　　“走吧，带你去拿你们想要的。”艾利亚斯说。
　　又是你们...
　　山洞里一片漆黑，唯有手上的触感格外强烈，干燥暖和的手掌罩住她的，在黑暗中有一种极强的安全感。
　　眼前出现一团光亮，蓝紫色的雾团在前方跃动着，艾利亚斯侧过身，抬起一只手做着“请”的姿势，将两人相握的那只手送了出去。
　　诺瓦缓缓走近，雾团在她眼前变成了一串串流动的代码，顺着她伸出的那根手指钻入外衣，缠绕上细长的手臂，只觉寒冷被驱散，暖意裹挟住身体。
　　温热的感觉在左边小臂处游离了很久，诺瓦知道，那是那块丑陋的疤，自从那日之后，她从来没有露出过自己的手臂，就算是炎热的盛夏，她也依旧穿着长袖长裙，将那块疤遮盖得严严实实，除了卡米莉亚和塔林之外，没有多少人知道。
　　还有艾洛英...
　　那串程序代码几乎绕过诺瓦全身，最终钻进了她腕间的通讯器里。
　　“叮咚”一声，是纽伦发来的消息：
　　【诺瓦你找到了！太好了，快点出来吧，我在外面等你们！】
　　诺瓦回过头，艾利亚斯斜散地倚靠在山洞石壁上，眉眼温柔地看着她。
　　“走吧，纽伦叔叔在等我们。”
　　诺瓦从艾利亚斯身旁擦身而过，她在脑中将方才发生的事情全都梳理了一番，疑惑太多，她不知道该从何问起，只能先快点离开这里，等回到海勒星之后有的是时间问他。
　　心里想着，诺瓦的脚步逐渐加快，在黝黑的洞穴里发出闷闷的回音。
　　“诺瓦～”
　　艾利亚斯懒散的嗓音从身后轻飘飘地传来。
　　诺瓦顿住脚步，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出了洞穴，额角有些汗，但很快就被寒风刮散了。
　　她回过头，艾利亚斯依旧站在山洞洞口，并没有跟出来。
　　恐惧在心底蔓延，诺瓦连忙转身往回走，却在距离洞口前不到两步的距离被藤蔓拦住了脚步，诺瓦抬眼看向艾利亚斯，心中急切，以至于说出的话都带着颤音：“你做什么？”
　　她一路上都在想，可唯独没有想过艾利亚斯会不跟她回去。
　　“艾利亚斯，”诺瓦颤抖着，喊了他的名字，“你过来，跟我回去。”
　　口袋里的血包被手指攥紧，马上就要开个口子，若是，若是...
　　“不了～”
　　手上的力道突然松懈，她听到艾利亚斯说。
　　不了...
　　什么意思？不过来，还是不跟她回去了？
　　“诺瓦，你抬头看看我。”
　　诺瓦抬起头，瞳孔骤然紧缩。
　　艾利亚斯...凭空变成了艾洛英的模样！
　　一记重锤击打脑袋，诺瓦只觉得大脑生疼，像是生生被人剥去皮层，刺痛血肉，她拼命稳住身形，身旁“拦路”的藤蔓承托起她的身体，供她呼吸。
　　“小诺瓦，对不起啊～”
　　不，你没有什么对不起的，只要你现在回来，跟我出去，出去...
　　诺瓦拼命想说话，却总不遂人愿，喉咙里像是被塞进了一团棉布，无论如何也发不出声音。
　　“我没有骗你，我是真的想跟你一起看那棵盛放的山茶花树，还好，这回我看到了。”艾利亚斯的声音顿了一下，随后安抚地笑着，对她说，“小诺瓦，你别哭呀～”
　　诺瓦这才感觉到脸上的凉意，不过风吹过，很快便只余泪痕。
　　“你这样...我还怎么舍得走啊。”
　　面前的少年低下了头，诺瓦看不见他的样子，发麻的四肢让她无法前进，承托她身体的藤蔓阻止着她的动作，几根细微的刺扎进皮肤。
　　那是麻痹她四肢的源头。
　　诺瓦使劲想要挣脱，却早已无用。
　　最后，她只能抬起头，看向那个她已经不知道该怎么称呼的人。
　　寒风呼啸着刮过，天空中飘下几片雪花。
　　艾利亚斯伸出手，看向天空：“下雪啦。”
　　诺瓦的眼神自始至终盯着他，没有离开视线分毫。
　　直到艾利亚斯的身影逐渐变得透明，诺瓦的语言系统这才终于恢复。
　　她喊道：“艾利亚斯，你究竟是怎么回事？！”她不该等的，她从一开始察觉到不对劲时就该问出来，为什么总想着回去再说！
　　“我该回家了～”
　　诺瓦这一刻真的感觉到了愤怒，说出的话都不再经过思考：“你不是说你没有家吗，这又是在扯什么鬼话？”
　　“怎么可能没有呢，每个人都有家的...”只不过是好坏的分别，没有什么太大差距...
　　“艾洛英，”诺瓦的声音低沉下来，眼神也变得有些狠戾，“你对我说的话，究竟有哪些是真的？”
　　洞口的人沉默了，环境瞬间陷入死寂。
　　“我问你话呢！”诺瓦吼出声，口腔里甚至有了血腥味。
　　“对不起。”
　　最后的话消散在了凌烈的风里。
　　我不要你的对不起…
　　求你了，你回来好不好…
　　少年的身影一点点消失在眼前，诺瓦用尽了最后力气掐破血袋，藤蔓瞬间从她身上退去，她极力控制着麻痹的双腿向前，却最终跪坐在了地上，几根藤蔓托住她的膝盖，没有让她受伤，可那破碎的血包却滴上了叶片，瞬间枯焦发黄。
　　诺瓦向前爬着，面前的藤蔓却拦住了她的去路，躲开她伸过去的手，却拦住了她前进的方向。
　　“艾洛英，你要是走了，我再也不会原谅你...”
　　可少年早已随着那处洞穴埋入了地底，像是从未存在过。
　　脸埋进鲜红的手心，鼻腔充斥着难闻的血腥，眼泪连成线，泪满平芜，寒风再也吹不干...
　　“诺瓦！”
　　不知过了多久，纽伦的声音突然从远处传来。
　　诺瓦活动着僵硬的脖颈转头看去，只看到狂奔而来的纽伦。
　　她感觉自己做了个梦，周身的藤蔓变成了普通的树藤，纽伦一路走过来，并没有被缠进泥土，可为什么，那个人就消失了呢？
　　诺瓦抓住纽伦的手臂，求救似的问：“山洞...纽伦叔叔，你看到山洞了吗？”
　　纽伦眼神忧心地看着她，在诺瓦绝望的眼神里摇了摇头：“没有啊，这里什么都没有。”说完他环顾四周，又问道，“小艾呢，他去哪了？”
　　得到答复后的诺瓦全身气力仿佛被抽干，她瘫坐到地上，嘴里嘟囔着，回答着纽伦的问话：“没有了...”
　　声音有些小，纽伦没听清。
　　“他走了，”诺瓦重复说，“他抛下我们了。”
　　说完，诺瓦撑着身体站起身，四肢的酥麻感不知何时已经褪去，她用那只相对干净的手背抹了抹脸，再开口时已经恢复了平日里的模样：“叔叔，我们走吧。”
　　最后的脆弱消散在风里，雪花自天空落下，掩盖住了那片早已没了“夕雾”的空地。
　　纽伦有一瞬间甚至觉得自己年纪太大花了眼，方才满脸泪痕有些失控的诺瓦似乎是错觉，他没有再问艾利亚斯的下落，因为总有人在继承人选择阶段莫名其妙的消失，只是想起那张笑嘻嘻的脸，纽伦方才对找到核心代码的欣喜也骤然消失，心情变得低落。
　　暴雪终于降下，两人回到小屋时，地上的脚印已被新雪掩盖，看不到来时的路。
　　卡米莉亚一句话也没有说，她给满身血污的诺瓦放了一缸热水，供她清洗。
　　塔林看到诺瓦的模样，上前抱住了她，身体连带着震颤了两下，是塔林的身体还未好全，他松开诺瓦，捂着嘴咳嗽起来。
　　第二日，诺瓦和纽伦在盛放的山茶花树下告别他们，动身返程海勒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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