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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8 章
茶盏飞落碎了一地,松儿猛地一抖,羞愧跪地。
“谁允许你这么做的?本王没有要罚夫人,谁允许你动私刑的!”
虞祯拍桌而起,那只完好的右眼布满血丝,就像挂起的红衣,鲜红,又脆弱。
“求王爷饶恕。”
松儿跪伏在地,无声发抖。
她答不上来,虞祯当然知道她为什么答不上来,因为这是他默许的。
在王府,他的态度就是所有人的态度,他不把傅知麟当人,下人也不会把王妃当人。
不愿面对,他不想承认,他只能把气撒在松儿身上。
“出去,本王不想看见你。”
松儿瑟缩着肩低垂着头,几乎是将自己缩成了一团,慢慢又很快地挪了出去。
无人了,他的眼睛再看不见谁了。
心底像是突然泄了气,他的精力和专注全都泄了出去,他瘫坐下去,无力靠着椅背。
这一坐便是坐到了午时,昨夜的雨已经干了,阳光晒干了地面,光影默默攀爬上了腿。
这样好的光,她应该喜欢,应该会搬个椅子坐在门边,默默晒着太阳,然后默默勾起唇角。
他在脑中想象傅知麟脸上温和的笑意,他很少见到她的表情,从最开始的愤恨厌恶逐渐变成沉默拧眉,他忘记了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没有表情了。
心忽然刺痛,痛得突然,痛得窒息。
他忘了,是他不允许,是他总是给她戴着掩面的面具,将她所有的表情都封存在面具之下,他也忘了,她会喜欢晒太阳,是因为她只有阳光。
但他现在想起来了,想起来了,所以心脏在抽搐。
左眼又开始痛了,明明已经在愈合了,可现在又开始痛,像是心脏处的虫子吃饱了血肉,又拖着肥腻的身子一路爬进了眼眶。
他捂着眼,弯下腰,将自己蜷缩在光影中。
水从眼上滑落,浅浅抹了一把,傅知麟又开始拖动树干。
一条长长的土地被推动过的痕迹从土坡这头挪到那头,每一个来回都更加加深坑的深度。
粗糙的麻绳勒在衣服上弄褶了一片,她露出的半边身子,汗水如雨不断从绷紧的手肘滑落,浸入地面。
每日清晨,铁面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一个从汗水里捞出来的人,不知疲倦地训练,重复着拖行树干或是石头的行为,她会累趴下,但歇息了片刻后又会继续,然后到下一次累趴下。
山谷后背有一处地势不高的瀑布,她每日午时都会在瀑布下打坐半个时辰,她说这是在静心,静心也是修习的一部分。
静心之后,她会在瀑布下继续训练,或舞刀或弄枪,而到了夜间,便是她练箭的时刻。
她似乎一刻也静不下来,但她的肌肤非常容易勒出红印,也极其容易受伤,一天下来她全身都是通红的,就像是过了个火坑。
麻翁好奇过,她只笑笑,说这是虞祯的杰作。
抱着双臂,铁面斜靠在树干上,这会,傅知麟在练箭。
星光似是在故意刁难,今夜的云不厚,但月影和星辰全都收敛了锋芒,它们和铁面一样,都在看戏。
林中,傅知麟明显感知到天色暗了许多,远处的箭靶正渐渐与夜色融为一体,难以看清。
她擦了擦下巴的汗,扭动酸胀的手臂,想着今夜要不要到此结束,但下一刻,耳畔突现冲刺声,同时一道清脆的拔刀声霎时逼近后背。
一步侧开,她旋身以弓挡刀,当一声,两厢摩擦,弓弦振动。
眼上闪过一道光亮,黑色的身形从后而来,傅知麟微微眯眼,冷冽寒光并非来自刀刃,而是铁面的眼。
堪堪擦过点到即止,铁面直接隐入林间,不见行踪。
傅知麟微微一笑,撕下一截布,她覆上了自己的眼。
明明夜间够暗,但她还要覆眼,她要摒弃一切目光所及,只用耳,只用心,只用本能。
搭上箭,抬步缓缓移动,她忽然感觉身躯轻盈,仿若自己成为了一支箭。
箭的作用,就是寻找目标,射中目标。
挲声一刹那,她立马拉弓,嗖一声,上一箭还未射中,下一箭已然射出。
草丛猛然被惊,这两箭擦过了什么,但并未射中。
第三箭,她拉弓上弦,用箭簇寻找声音。
突然,夜鸟扇动翅膀扰乱声音,细微,但她听见了。
调转方向,她朝着夜鸟飞起的反方向,不思考不停留不犹豫,直接一箭射出。
箭矢插在腰侧,插进了树干。
一抹寒光反射出凌厉的眼,一把刀朝着傅知麟直直砍下。
麻翁喜欢种花草,傅知麟以为他是个喜雅致的人,但麻翁却说:“这些花啊,养出来的花虫可漂亮哩!”
花虫喜食花蕊,正常有半根中指那么长,不会飞,颜色鲜丽漂亮,也可食,在南疆人看来肉质鲜美,傅知麟解双生蛊时便是吃的花虫。
味道不怎么样,尤其是外壳在口中爆开的口感,她吃不来。
一想到那味道她就有些难受,只得笑笑:“看来这个忙,我是帮不上麻翁了,要我去喊铁面来吗?”
麻翁吹了吹胡子,往箩筐里扔了一把草,没好气道:“叫什么叫?那天你们打了一架,这臭......这死孩子这几天人影都找不着,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躲起来偷偷练功去了!”
傅知麟挑了挑眉,那一夜他们并未分出个胜负,只是互相切磋,只是奇怪的是,次日白天她就找不到铁面人影了。
从花圃中站起,她望了眼这无边的紫色花海,回忆铁面的眼神。
他的眼里有一种不服输的倔,他对自己的杀意是真实的,可有什么在阻止他,他感到了迷茫,迷茫让他的杀心无法坚定。
铁面之下究竟是谁,她轻笑着负起手。
虞祯也好奇,他对傅知麟的过往好奇,她在王府内的事他不想听,他想听的,是她的荣耀。
黑色中衣外披着一层锦绣红衣,衣袖上绣着的是皇室云纹,虞祯指尖提着酒壶,陷进软椅上斜着似躺似靠,在傅知靖背后默默饮酒。
她在画画,他不曾关心过她,只知道她不谙世事,成天不是下河玩闹,便是画画女工,只是,她似乎没有什么天赋,什么都做不好,也玩不好。
“是吗?你姐姐这么英勇啊......”
“是呀,我阿姐拔得头筹的时候,公主都对我阿姐青睐呢,要是公主是男的,肯定倾心于我阿姐,吵着闹着要嫁给她呢!”
虞祯笑了一声,仰头灌了一口苦酒,又问:“那这魁首的头标之物是什么?你姐姐送给了谁?”
傅知靖停顿抬头,思考了一会:“嗯......第一年是一顶金冠,我阿姐用不上,好像是......是送给哪个公主娘娘了吧,我也不记得了......”
虞祯又笑了一声,这是傅知麟抛头露面又不想太过高调,便讨好了在座的公主娘娘。
怪不得公主倾心,他见过傅知麟驯服马的本事,那样轻而易举,那样平常却又难掩姿态。
他想象着在马场恣意张扬的少年,赢了金冠后转而又送给了在场最美的人,这样的意气风发任谁都要心动。
若送给了他,即便他用不着着头冠,他同样倾心。
“你说第一年,那第二年呢?”
“第二年是一件披风,红色的,是陛下亲自给阿姐系上的,阿姐可宝贝了,都不让碰......”
酒壶忽然滚落,酒水从壶口似线般流出,淌湿了一片地毯。
“别说......”
虞祯睁大了眼,颤着唇自语,可傅知靖没有听见,还在继续。
“那披风可威风了,鲜红鲜红的,上面还有蟒纹......”
她忽然转头,盯着他身上外袍上下打量,笑道:“和王爷身上的衣袍一样威风。”
“是吗......”心似是又被揪起,他捂着心口笑得难看笑得勉强,“别再说了......”
傅氏原本是小门小户,在数年前想必当时的氏族都不会预料到,后来的傅氏会因为傅知麟而成为新贵。
他虞祯从出生就是皇室,即便是旁支也依旧比民间出身的傅知麟要高贵,他的前路可以靠血脉攀爬,而她的前路,只能靠她自己的血去爬。
那不断闪烁在记忆中的红色对傅知麟来说,是这么重要,这么珍贵,而他却日日夜夜逼她穿轻薄红纱,去羞辱她,去逼她取悦自己。
她不得不穿上那件红衣的时候,在想什么呢?她闭着眼,紧拧着眉不语的时候,又在想什么呢?她每一次被他逼着向自己爬来的时候心里会痛吗?
每一次羞辱的记忆纷至沓来,每一次讥讽的话语重新落在耳畔,五指陷进头发,陷进肌肤,他头痛欲裂。
似是没看出他的异样,傅知靖天真问:“王爷,您困了吗?您睡觉的时候,我阿姐会来服侍您吗?”
会吗?那样强迫算服侍吗?
无心的问题却挑起痛苦的回忆,虞祯不想去回忆,可他忘不掉,忘不掉他竟然得意地用这种事去磨灭傅知麟的骄傲,忘不掉他的卑劣和恶毒,忘不掉......
不敢回答,回忆痛苦淹没了呼吸,他只感到一阵窒息,他甚至不敢直视傅知靖的眼。
“本王没事,你阿姐很忙......”
她语气失落了几分:“可是阿姐一直不见我,阿姐是不是生我的气了?气我也嫁给了王爷......”
“不,不会......你阿姐不会生你的气,她很好......你回去吧,本王想歇息片刻......”
“啊,我打扰王爷休息了!那我、那妾身告退。”
慌慌张张行了一个粗糙的礼,傅知靖抱着她的画离开,但在离开前,她斜斜瞥了一眼虞祯,将他的克制尽收眼中。
夏日便是如此,这雨说下就下。
还有雷。
屋内未点灯,黑黢黢一片,傅知靖坐在书案前盯着自己的丑画出神。
自从那日过后,虞祯便消失了,或说,他搬去了军营。
细细回想那日他的丑态,是要躲着她呢,还是终于准备谋反了呢?又或许,两者都有呢?
她问过虞祯,他的左眼是被谁伤的,但彼时,他只说了一句“无碍”。
默默拿起剪刀,她只一下便戳坏了画,而后用力撕毁。
下人告诉她,虞祯很少穿诸如红衣这般鲜亮的外袍,再一套话,常穿红衣的,是傅知麟。
伤了眼,还穿了红色外袍,还询问她的阿姐的过往......
嘴角勾起一抹讥笑,傅知靖彻底将画撕成了两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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