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蓄势待发
日子仿佛又被拉回了原来的轨道,却又截然不同。沈清梧依旧每日帮着乌吉大娘挤奶、拾粪、鞣皮,吃着粗糙的食物,睡在干草铺上。但怀里那枚粗糙的桃木符,像一块温暖的炭,时刻熨帖着她冰凉的心口。
她知道玉瑶安好,知道暗处有眼睛守护(或者说监视)着这片土地的安宁,也知道自己并非被彻底遗忘。这份认知,让她在日复一日的枯燥艰辛中,生出了无穷的耐心。
她不再焦虑地眺望南方,也不再恐惧北方的荒凉。她像一株紧紧抓住岩石的雪莲,将根须深深扎入这异国的冻土,沉默地积蓄着力量,等待那个或许遥远、却必然到来的时机。
霍锋之后,又陆续有不同的人以各种身份来过村子。有时是换盐的货郎,多给她一包针线;有时是路过的猎户,“恰好”留下一些新鲜的肉食;甚至有一次,来了一个云游的郎中,坚持要免费为“看起来气色不佳”的她诊脉,留下了一些调理身体的药材。
这些接触都极其短暂、隐蔽,往往只是一个眼神、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东西,便完成了信息的传递和物资的交接。沈清梧心领神会,从不多问,只是默默接受这份来自远方的、沉默的守护。
她渐渐从乌吉大娘零星破碎的词汇和比划中,大致明白了她儿子的身份——似乎是替某个强大的部落头人做事,经常往来于边境两侧,传递消息。乌吉大娘提起儿子时,浑浊的眼里会闪过一丝骄傲,也有一丝深深的担忧。沈清梧这才明白,自己能被安置在这里,并非偶然。
边境的局势依旧紧张,但小规模冲突似乎减少了。村子里偶尔能听到牧人议论,说南边的朝廷换了打法,不再一味固守,反而时不时主动出击,清剿狄戎的小股部队,效果似乎不错。
每当听到这些,沈清梧都会想起霍锋的话——“有人在行动”。父亲留下的力量,或许不仅仅是在保护她们,更是在暗中影响着棋局的走向。
夏天很快过去,秋风再次染黄了草甸。沈清梧已经能听懂不少本地语言,也能进行一些简单的交流。她甚至跟着乌吉大娘学会了用羊毛捻线,织一些粗糙但厚实的布匹。
她看起来越来越像一个真正的边境牧民女子,皮肤粗糙,手掌结茧,眼神沉静,只有在极偶尔望向南方天际时,眼底会掠过一丝深藏的、与外表不符的忧思和期盼。
这天,村里来了一个规模稍大的商队,带着更多的货物,似乎要在这里进行一场小型的集市。村子难得地热闹起来,牧民们拿出积攒的皮毛、奶酪,换食盐、茶砖和铁器。
沈清梧也帮着乌吉大娘照看摊位,用新织的布换一些针头线脑。人群中,她看到一个穿着南边款式布衫、看起来像是中原行商模样的人,正在和几个牧民交谈,似乎想收购一种罕见的草药。
那行商侧过脸和牧民讨价还价时,沈清梧的心猛地一跳!
那张脸……她有印象!虽然比记忆中苍老了许多,衣着气质也截然不同,但她绝不会认错——那是教坊司里一位专司采购的老宦官!姓钱,因为为人还算和气,大家都叫他钱公公。他怎么会在这里?!还扮成了行商?
震惊之余,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是巧合?还是……宫廷的触角,已经伸到了这里?!
她立刻低下头,用头巾遮住大半张脸,心脏狂跳,手脚冰凉。她下意识地摸向怀中,那里有霍锋留下的、用于紧急联络的一小节特殊的骨笛。
那钱公公似乎并未注意到她,还在和牧民说着什么。沈清梧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能慌。她慢慢退到乌吉大娘身后,借着人群的掩护,仔细观察。
钱公公的举止似乎没什么异常,就是一个精明的商人模样。但他眼神里偶尔闪过的一丝不易察觉的焦灼和审视,却没能完全瞒过沈清梧的眼睛。他似乎在寻找什么,或者说,在确认什么。
难道……是冲着她来的?
这个念头让她如坠冰窟。内卫司之后,竟是教坊司的人找来了?贵妃的手,到底有多长?
集市持续了大半天。沈清梧如坐针毡,全程高度警惕,用眼角的余光死死锁定那个钱公公。看到他最终似乎一无所获,带着些许失望的神情,随着商队离开了村子,她才稍稍松了口气,但心中的不安却丝毫未减。
晚上,她辗转反侧,最后还是悄悄吹响了那节骨笛。声音很低,像某种夜虫的鸣叫。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窗外传来极轻的叩击声。是乌吉大娘的儿子,□□。他沉默地闪身进来,脸上带着询问。
沈清梧用刚学会的、还不太流利的本地语言,混杂着比划,急切地描述了白天见到钱公公的情形。
□□听着,眉头紧紧皱起,脸色变得凝重。他显然也知道教坊司意味着什么。
“不是,我们的人。”□□用生硬的官话说道,摇了摇头,“我会,报上去。你,小心。不要,出去。”
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眼神凶狠。
沈清梧用力点头。
□□很快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接下来的几天,沈清梧彻底把自己藏了起来,除非必要绝不出门。村子似乎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但那日钱公公的出现,像一根刺,扎进了她刚刚安稳下来的生活里,提醒着她危险从未真正远离。
又过了七八天,一个深夜,霍锋竟然去而复返。
他依旧是那副风尘仆仆的样子,但眉宇间带着一丝疲惫和更深的冷峻。
“你遇到的人,我们查了。”他开门见山,语气低沉,“确实是宫里出来的老人,但现在已经不是教坊司的人了。”
沈清梧一怔:“不是?”
“他早在你们出事前半年,就因为贪墨被撵出了教坊司,卷铺盖回了老家。”霍锋冷笑一声,“他的老家,正好在贵妃一个远房族亲的封地上。”
沈清梧瞬间明白了!钱公公是被贵妃一族收买了!利用他曾经在教坊司任职、认得许多人的便利,派出来暗中寻访她的踪迹!甚至可能,也在寻找玉瑶!
“他们……竟然找到了这里……”沈清梧感到一阵后怕。
“边境之地,鱼龙混杂,总有机会混进来。”霍锋眼神锐利,“这次是他,下次可能就是真正的高手。这里……已经不再安全了。”
沈清梧的心沉了下去:“那……我该怎么办?”
霍锋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他看着她,目光复杂:“我们原本想让你在这里安心等待,但看来,有些人并不想给我们这个时间。”
他深吸一口气,道:“裴小姐那边,最近也有了一些进展。或许……是时候动一动了。”
动一动?沈清梧的心猛地提了起来!是要带她去见玉瑶了吗?
“霍先生……”
“不是现在。”霍锋似乎看穿了她的渴望,摇了摇头,“时机还未完全成熟,风险太大。但你不能继续留在这里了。我们需要把你转移到一个更隐蔽、更安全的地方。”
他拿出一张简陋的皮质地图,在上面指了一个点:“三天后,会有一支运送皮毛去王庭的部落商队经过这里。□□会安排你混进去。商队会把你带到下一个落脚点,那里有人接应你。”
王庭?那是狄戎部族联盟的中心所在?竟然要把她往更北、更深入的地方送?
沈清梧看着地图上那个遥远的标记,感到一阵茫然和隐隐的不安。但她也知道,这是目前唯一的选择。
“我……需要做什么准备?”
“什么都不要带,除了必要的御寒衣物和干粮。□□会给你准备好新的身份证明,你会是一个哑巴牧女,跟着商队去王庭投亲。”霍锋交代得极其简洁,“路上无论发生什么,不要开口,不要相信任何人,除了持有这个标记的人。”
他用手蘸水,在桌上画了一个奇怪的、如同三片雪花交叠的图案。
“记住这个标记。看到它,才能相信。”
沈清梧死死盯着那个图案,用力点头:“我记住了。”
霍锋深深看了她一眼:“沈姑娘,前路或许更艰险,但请务必坚持住。裴小姐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最终的云开雾散。别让她失望。”
“我不会。”沈清梧迎着他的目光,眼神坚定,“无论去哪里,我会活下去,等到那一天。”
霍锋点了点头,不再多言,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融入夜色。
三天后的凌晨,天还未亮,寒风刺骨。沈清梧换上一身更破旧的皮袍,用头巾把自己裹得只露出一双眼睛。□□沉默地领着她,来到村外一处山坳。
一支庞大的商队已经集结完毕,骆驼和马匹喷着白气,驮着高高的货物。□□将她交给一个看起来是商队头领的彪悍男人,低声用本地语交代了几句,又塞给对方一小袋东西。
那头领掂了掂袋子,打量了沈清梧一眼,点了点头,示意她跟在队伍最后面。
□□用力握了一下沈清梧的手臂,眼神里有关切,也有告别。然后,他转身大步离开,没有回头。
商队缓缓启动,如同一条沉默的长龙,蜿蜒着向北行进。
沈清梧跟在队伍末尾,踩在冰冷的土地上,回头望了一眼那个她生活了数月的小村庄。乌吉大娘的土屋隐在黑暗中,只有一点微弱的火光,或许是她早起生火做饭。
这个给予她短暂庇护的荒凉之地,此刻竟也让她生出一丝不舍。
但她没有太多时间感伤。前方的路更长,更未知。
她拉紧头巾,跟上队伍的节奏,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北方更深的腹地。
风越来越大,卷起地上的雪沫,打在脸上生疼。
天边,启明星冷冷地亮着。
长夜未尽,征程又起。
她不知道下一个落脚点在哪里,不知道离玉瑶是更近了还是更远了。
她只知道,必须走下去。
带着那枚粗糙的桃木符,和那个三片雪花的标记。
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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