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拥抱
雨后的清晨,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泥土和草木清气。栖梧宫的窗棂上还挂着未干的雨珠,在初升的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
沈鸾澜醒来时,眼神不再是一片死寂的空洞。她静静地躺了片刻,然后掀开薄衾,坐起身。
“姑姑。”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却清晰了许多。
一直守在外间、几乎一夜未合眼的素云姑姑闻声立刻小跑进来,看到公主坐起,眼中先是闪过一丝担忧,随即注意到公主脸上似乎有了一点微弱的光彩。
“公主,您醒了?可要用些早膳?”素云姑姑小心翼翼地问。
沈鸾澜摇了摇头,目光平静地望向窗外透进来的、带着水汽的阳光,轻声道:“替我梳妆更衣。”
素云姑姑一愣,随即心头猛地一跳,涌上一股巨大的惊喜和难以置信。“公主……您……”她声音都有些发颤,“您终于想开了?”
这些日子,公主莫说梳妆,连起身都少,整日里恹恹的,仿佛对一切都失去了兴趣。如今主动要求更衣梳妆,是不是意味着……那可怕的念头终于过去了?
沈鸾澜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发出一声极轻的:“嗯。”
这一声“嗯”,听在素云姑姑耳中,却如同天籁。她连忙应下,唤来宫女,手脚麻利地开始准备热水、香膏、衣裙和首饰。
沈鸾澜任由她们伺候着。热水洗去了多日的疲惫与尘垢,香膏润泽了干枯的发丝和肌肤。她选了一身颜色清淡却不失雅致的藕荷色宫装,长发并未梳成繁复的发髻,只用一根羊脂白玉簪松松绾起,几缕碎发垂在颊边,更添几分弱不胜衣的楚楚之态。
脸上略施薄粉,掩去了过于苍白的脸色,唇上点了淡淡的胭脂。铜镜中的少女,眉眼依旧带着挥之不去的忧郁和消瘦,但那份属于“赢玉公主”的、沉淀下来的清丽与光华,终究是回来了一些。
素云姑姑看着她,眼眶忍不住又红了,却是欢喜的。“公主,您这样……真好。”她哽咽着说。
沈鸾澜对着镜中的自己,微微牵动了一下唇角,那笑容很淡,几乎看不见,却让素云姑姑心头的大石又落下几分。
梳妆完毕,沈鸾澜站起身,望着镜中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静默了片刻。
然后,她转身,朝着殿外走去。
“公主,您要去哪儿?”素云姑姑连忙跟上。
沈鸾澜脚步未停,声音飘散在晨风里:“去毓庆宫。”
素云姑姑脚步一顿,心头掠过一丝复杂,却不敢多问,只默默跟在她身后。
清晨的宫道湿漉漉的,阳光透过廊檐,在青石板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沈鸾澜走得不快,甚至有些虚浮,但每一步都踩得很稳。偶尔有宫人经过,见到她,皆是一愣,随即慌忙行礼,眼中都带着掩饰不住的惊讶——沉寂多日的赢玉公主,竟然出来了,还去了二皇子处。
毓庆宫的书房外,守卫见到她,同样愣了一下,随即躬身行礼:“公主。”
“二哥在吗?”沈鸾澜问,声音平静。
“殿下在。”守卫连忙应道,为她推开了书房的门。
沈鸾澜深吸一口气,迈步走了进去。
书房内光线明亮,沈瀛正坐在书案后,手中拿着一份文书,眉头微蹙,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听到开门声,他并未抬头,只淡淡道:“进。”
直到那藕荷色的裙摆映入眼帘,停在了书案前,他才缓缓抬起眼眸。
目光触及她的瞬间,沈瀛握着文书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
她站在那里。依旧消瘦,脸色依旧带着病后的苍白,眼下的青影也未完全消退。但她的头发梳得整齐,衣裙洁净,脸上甚至有了些许血色和淡淡的妆容。她看着他,那双曾经空洞死寂的眼睛,此刻像是被水洗过一般,清澈,却又盛满了某种极其复杂、即将满溢出来的情绪。
不再是那副了无生气的模样,也不再是那夜绝望抗拒的嘶喊。她像是从一场漫长的噩梦中挣扎着醒来,带着一身伤痕和未干的泪意,重新站在了他面前。
沈瀛的心猛地一缩,一股难以言喻的钝痛夹杂着某种失而复得的悸动,猝不及防地击中了他。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想说什么,却一时失语。
四目相对,空气仿佛凝滞。
然后,沈鸾澜的嘴唇微微颤抖起来,清澈的眼底迅速积聚起浓重的水汽,眼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
她看着他,看着他眼底同样翻涌着的、无法完全掩饰的复杂情绪,看着他紧抿的唇线和微微滚动的喉结。
这些时日的恐惧、绝望、委屈、不甘,还有那些连她自己都理不清的、被他强行灌下那碗粥时激起的、微弱却不肯熄灭的、近乎依赖的悸动……所有积压的情绪,在这一刻,如同被骤然打开了闸门的洪水,再也无法抑制。
“二哥……”
她哽咽着唤了一声,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
下一秒,在沈瀛尚未反应过来的瞬间,她像是用尽了全身最后一丝力气和勇气,猛地向前一步,整个人扑进了他的怀里。
不是小时候撒娇般的扑抱,也不是那夜宫外受惊后的无措。这是一个带着全身心重量和决绝意味的扑入,仿佛要撞碎两人之间所有无形的隔阂与冰墙。
沈瀛被她撞得身体微微一晃,手中的文书脱手掉落在地。他几乎是本能地伸出双臂,接住了她扑来的、轻盈却带着巨大冲击力的身躯。
她将脸深深埋进他胸前玄色的衣襟里,双手紧紧攥住了他背后的衣料,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压抑了许久的、汹涌的哭声,终于彻底决堤。
那哭声不是嚎啕,而是极其压抑的、仿佛从心肺深处挤压出来的呜咽和抽泣,带着无尽的委屈、恐惧、彷徨,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绝望的求助。
滚烫的泪水瞬间浸湿了他胸前的衣料,那温度烫得他心头一颤。
沈瀛僵在原地,双臂保持着环抱她的姿势,却有些不知所措。他感受着怀中身躯的颤抖和冰凉,听着那破碎的、令人心碎的哭声,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酸又痛,几乎无法呼吸。
他想说些什么,想让她别哭,想像那夜一样用强硬的命令让她停止。可话到嘴边,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最终,他只是收紧了手臂,将她更紧、更牢地拥在怀里,下巴轻轻抵在她散发着淡淡清香的发顶。
另一只手,迟疑地、生疏地、却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轻柔,缓缓抚上她颤抖的背脊,笨拙地、一下一下地,轻轻拍抚着。
仿佛在安抚一只受尽惊吓、终于找到归巢的幼鸟。
他没有说话,只是任由她哭。
任由她的泪水,他的体温,还有这书房内弥漫的、混合着墨香、泪水和某种难以言喻情绪的空气,将两人紧紧包裹。
窗外的阳光正好,透过窗棂洒进来,将相拥的两人笼罩在一片温暖而静谧的光晕里。
地上那份被遗忘的文书,静静地躺着,无人理会。
而素云姑姑站在书房门外,听着里面传来的、压抑却清晰的哭声,先是惊慌,随即慢慢放下心来,眼中也泛起了泪花。能哭出来,就好。能来找二殿下,就好。
这深宫里,公主终究……不是完全孤身一人。
只是这眼泪,这场扑入怀中的依赖,究竟是劫后余生的脆弱宣泄,还是另一种更深、更无法回头的沉沦的开始?
无人知晓。
唯有时光,默然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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