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星合

　　秋意漫进训练室时，夏星辞终于在康复中心的花园里，看到了拆完纱布的砚舟。

　　对方正坐在长椅上，左手握着枚弹力球缓慢发力，阳光透过梧桐叶的缝隙落在他手腕上，那道浅色疤痕像条搁浅的银鱼，随着手指开合轻轻起伏。听见脚步声，砚舟抬头时，指尖的弹力球“啪”地掉在地上，滚到夏星辞脚边。

　　“恢复得不错。”夏星辞弯腰捡球，指尖触到橡胶表面的纹路，忽然想起砚舟以前总用这球练反应速度，“医生说什么时候能碰鼠标？”

　　“还得等两周。”砚舟接过球时，指腹不经意蹭过他的手背，像片羽毛轻轻扫过，“张哥让你别总往这跑，说新辅助的配合还没练熟。”

　　“已经练熟了。”夏星辞在他身边坐下，从背包里掏出个保温桶，“张嫂熬的排骨汤，说对你恢复有好处。”

　　保温桶打开时，香气漫出来，混着花园里的桂花香。砚舟用勺子舀汤的动作还带着点僵硬，却执意要自己来，结果排骨汤洒在膝盖上，烫得他猛地缩手。

　　“我来吧。”夏星辞抢过勺子，看见对方耳尖红得像熟透的樱桃——还是老样子，明明疼得厉害，却偏要逞强。

　　喂到第三勺时，砚舟忽然开口：“昨天看了你跟新辅助的训练赛，大乔的二技能放早了0.5秒，下次记得等我……等他露娜进场再给大招。”

　　话没说完就卡住了，像是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在赛场。夏星辞的勺子顿在半空，看见他握着弹力球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

　　“张哥说，等你归队，就让你继续打打野位。”他把汤吹凉了递过去，“新辅助说，早就想跟你学猪妹了。”

　　砚舟的睫毛颤了颤，没接话，只是低头盯着膝盖上的汤渍。秋风卷着桂花落在他发梢，像撒了把碎金，夏星辞伸手替他拂掉时，指尖碰到对方微凉的耳廓。

　　“下周有场表演赛。”他忽然说，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对手是去年的亚军战队，张哥问你要不要……”

　　“不去。”砚舟打断他，语气硬得像块石头，“手还没好。”

　　夏星辞看着他紧握弹力球的手，忽然明白——他不是不想去，是怕自己跟不上赛场的节奏，怕那些期待的目光变成压力，更怕看到自己曾经的位置被别人占据。

　　就像青训营那次，他因为手伤休赛两周，回来时发现自己的首发位置被替补占了，躲在训练室哭了整夜，是砚舟抱着他的肩膀说：“位置是抢回来的，不是哭回来的。”

　　那天的晚霞也像今天这样红，砚舟拉着他打了通宵的1v1，用露娜把他的后羿杀得片甲不留，最后却说：“看见没？你差得远呢，还不赶紧练。”

　　表演赛当天，夏星辞的后羿在发育路打得格外凶。新辅助的大乔总能精准卡在他需要的时候给技能，解说席不停感慨：“WFG的新野辅配合越来越默契了！看来砚舟选手的离开，并没有影响到这支队伍的核心战力。”

　　夏星辞的耳机里突然传来电流杂音，像有人在对面轻轻叹了口气。他操控着后羿拿下五杀时，目光下意识扫过观众席——第二排靠窗的位置空着，那是砚舟以前总坐的地方，说从那里能看清发育路的每波兵线。

　　赛后采访，记者把话筒递到他嘴边：“有网友说，现在的WFG比以前更稳了，你觉得呢？”

　　夏星辞望着观众席那排空位，忽然笑了：“不，我们还差个人。”

　　回到后台时，张哥递过来个手机：“砚舟刚发来的，说你最后那波闪现撞墙，跟三年前一模一样。”

　　视频里是砚舟病房的窗台，手机镜头对着电视屏幕，刚好拍到他闪现撞墙的画面。弹幕里全是“哈哈哈星辞又犯病了”，而发送者的备注是“笨比射手”。

　　夏星辞的指尖在屏幕上摩挲着，忽然发现视频角落有个熟悉的身影——砚舟正举着弹力球，跟着比赛节奏轻轻发力，手腕的动作和他当年打比赛时一模一样。

　　“他肯定看了全程。”张哥拍着他的肩膀笑，“护工说，他今天特意让护士把电视搬到病房，连理疗都推迟了。”

　　夏星辞的心里忽然暖烘烘的，像揣了个小太阳。他想起砚舟说过，真正的队友不是永远并肩作战，是哪怕隔着千山万水，也能精准捕捉到对方的节奏。

　　康复中心的探视时间改成下午后，夏星辞每天训练结束都会往那跑。有时带新出的战术分析，有时只是坐在旁边看砚舟练握力，两人不说太多话，却总觉得空气里飘着点甜。

　　这天他刚走到病房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争执声。医生的声音带着点怒气：“我都说了让你少碰电子设备！你非要偷偷练手游，是想二次手术吗？”

　　夏星辞推门进去时，砚舟正把手机往枕头底下塞，屏幕还亮着，显示的是王者荣耀的对战界面——他在用露娜打野，战绩0-3，死亡地点全在发育路附近。

　　“你怎么来了？”砚舟的耳尖红得像要滴血，手忙脚乱地想关掉游戏，却被医生按住了手腕。

　　“夏先生来得正好。”医生把病历本递过来，“你劝劝他，再这样不听话，我就只能请家属来了。”

　　病历本上的复查结果写着“肌腱恢复不理想”，下面用红笔标着“禁止任何形式的游戏操作”。夏星辞盯着那行字，忽然想起自己昨天带来的战术笔记，最后一页被人用铅笔描了个露娜的技能图标。

　　“谁让你练的？”他的声音有点发颤，不是生气，是后怕——他见过砚舟手伤最严重的时候，疼得整夜睡不着，却还是强撑着陪他打训练赛。

　　“就想试试……”砚舟的声音越来越小，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看能不能记住连招。”

　　夏星辞把手机从枕头底下抽出来，屏幕上的露娜还在泉水里，技能冷却时间刚好和他当年最擅长的节奏重合。他忽然想起决赛前夜，砚舟瞒着他练到凌晨四点，说要留一手秘密武器，原来那时他的手就已经出问题了。

　　“以后不许了。”他把手机揣进自己兜里，看见砚舟的眼眶红了，“想看比赛我给你读战报，想练连招我陪你用沙盘摆，总之不许碰任何带屏幕的东西。”

　　砚舟没说话，只是低头盯着自己的手腕，那道疤痕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晰。夏星辞忽然蹲下来，在那道疤痕上轻轻吻了一下，像在安抚一件易碎的珍宝。

　　“等你好了，我们去打路人局。”他的声音很轻，带着点水汽，“就玩后羿和猪妹，慢慢打，打一整天都行。”

　　砚舟的肩膀忽然开始发抖，像压抑了很久的情绪终于找到了出口。他伸手抱住夏星辞的脖子，把脸埋在对方发顶，声音闷得像要哭出来：“我怕……我怕记不住连招了。”

　　“记不住也没关系。”夏星辞回抱住他，手掌轻轻拍着他的背，“我记得就行，我教你。”

　　窗外的桂花又落了一层，飘进病房里，甜得让人发晕。夏星辞抱着砚舟，忽然觉得那些曾经让他恐惧的未来，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输赢不重要，奖杯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身边这个人，能一直这样，在他怀里发抖，也在他怀里安心。

　　秋风转凉时，砚舟终于能拆掉最后一层纱布。医生说恢复得比预期好，允许他进行轻度的鼠标操作，但每次不能超过半小时。

　　夏星辞把砚舟的旧鼠标接过来，在病房的小桌上搭了个简易工作台。开机时，砚舟的手指悬在鼠标上，迟迟不敢落下，像怕惊扰了什么。

　　“试试？”夏星辞握住他的手，引导着鼠标指针移动到游戏图标上，“就打一局自定义。”

　　砚舟的呼吸有点急，指尖的汗打湿了鼠标垫。当露娜的头像亮起时，他的喉结滚了滚，忽然说：“你选后羿。”

　　峡谷里的风还是熟悉的味道，砚舟的露娜在红区打buff时，动作比以前慢了半拍，却依旧精准。夏星辞操控着后羿站在旁边看，忽然听见对方说：“以前总觉得露娜要秀，要杀人，现在才发现，能安安稳稳帮你打个红，也挺好的。”

　　夏星辞的眼眶忽然有点热。他想起砚舟以前的露娜，像道银色闪电，总能在最关键的时候切到对方后排，引来全场欢呼。而现在，这道闪电甘愿放慢速度，只为在发育路陪他慢慢打红。

　　三分钟，对方的电脑人刺客来抓后羿。砚舟的露娜没像以前那样直接冲上去，而是先用二技能把敌人推开，等夏星辞的大鸟命中后，才慢悠悠地衔接大招。

　　“你看，这样也能杀。”砚舟的声音带着点得意，像个刚学会新技能的孩子，“不用拼命也能赢。”

　　夏星辞忽然觉得，这可能就是他们最好的状态。没有必须要拿的冠军，没有必须要秀的操作，只是两个少年，在峡谷里慢慢走着，补补兵，打打buff，像过着普通的日子。

　　自定义结束时，砚舟的额角沁出了层薄汗。夏星辞替他擦汗时，看见他手腕上的疤痕已经淡了很多，不仔细看几乎看不见。

　　“医生说，下个月就能出院了。”砚舟忽然开口，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背，“张哥说，想让我回去当助教。”

　　“好啊。”夏星辞笑起来，眼底的泪痣跟着动了动，“到时候你就坐在教练席，看我拿全球总决赛的冠军。”

　　“不止。”砚舟的眼睛亮起来，像落满了星星，“我还要教新队员玩猪妹，告诉他们，这英雄不是用来开团的，是用来……”

　　“是用来保护射手的。”夏星辞接过他的话，声音里带着点笑意。

　　砚舟的耳尖又红了，却用力点了点头。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投下圈暖黄，像给那道疤痕镀了层金边。

　　出院那天，夏星辞去接砚舟。对方穿着件干净的白衬衫，背着个双肩包，像刚放学的学生。走到医院门口时，砚舟忽然停住脚步，盯着对面的娃娃机看。

　　“想去抓？”夏星辞笑着问，从兜里掏出枚游戏币——正是那枚被磨得光滑的，他一直带在身上。

　　砚舟的手指在游戏币上摩挲着，忽然摇了摇头：“等你拿了全球总决赛冠军，我们再来抓最大的那个。”

　　“好。”夏星辞把游戏币塞到他手里，“到时候我们把整个商场的娃娃机都包下来。”

　　回基地的路上，砚舟的手机响了，是张哥打来的。夏星辞听见他说“好，我知道了”“让他们先练着，我下午就到”，挂了电话后，眼底闪着兴奋的光。

　　“张哥说，新辅助的猪妹练得太差，让我回去好好教教他。”砚舟的声音里带着点骄傲，像终于找回了自己的位置。

　　夏星辞看着他兴奋的样子，忽然觉得，其实砚舟从未离开过赛场。他只是换了种方式，继续守护着这支队伍，守护着他。

　　训练室的门被推开时，小余他们正在打排位。看见砚舟进来，所有人都愣住了，然后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

　　“舟哥！你可回来了！”小余扑过来想抱他，却被砚舟笑着躲开，“小心我的手。”

　　“舟哥，你看我新练的猪妹！”新辅助兴奋地展示着自己的战绩，“是不是有你当年的风范？”

　　砚舟凑过去看了看，皱着眉说：“大招放早了，应该等星辞的后羿开大再冻人。”

　　夏星辞的耳尖忽然发烫，看见砚舟回头冲他笑，眼底的光比窗外的阳光还亮。

　　训练室的挂钟指向下午三点，距离全球总决赛还有一百八十天。砚舟坐在教练席的新位置上，开始给队员们复盘，声音清晰有力，像从未离开过。

　　夏星辞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戴上那副砚舟送的新耳机，防滑胶的触感刚好贴合掌心。他操控着后羿走进峡谷，看见砚舟的猪妹头像在屏幕上亮起来——是新辅助选的，却带着熟悉的节奏。

　　耳机里传来砚舟的声音：“别急着推线，等猪妹过来再清。”

　　夏星辞的嘴角忍不住上扬，忽然觉得，不管是在赛场上，还是在生活里，只要身边有这个人，就永远不会迷路。

　　窗外的桂花还在落，飘进训练室里，甜得像他们未完待续的故事。而峡谷里的风，正带着新的希望，吹向更远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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