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上兰

　　普罗旺斯小镇的晨光，总是慵懒地爬上“铃兰书店”（Lys des Vallées）的木质窗棂。纪颜珺是第一个推开店门的人，门楣上的铜铃发出清脆悠长的叮铃声，仿佛在向这座尚未完全苏醒的小镇道早安。

　　空气中弥漫着旧纸张、油墨和淡淡的木蜡清香。纪颜珺深吸一口气，这是她与童昭茉共同构筑的、属于她们的气息。她熟练地拉开厚重的墨绿色窗帘，让阳光肆无忌惮地洒进来，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微尘。一排排高耸的书架在光影中投下静谧的线条，等待着一整天的探索。

　　她走向角落的咖啡吧台，开始预热那台老式的意大利咖啡机。研磨咖啡豆的香气迅速弥漫开来，这是唤醒书店、也唤醒楼上家人的信号。

　　楼梯上传来轻快的脚步声。Lila，像只欢快的小鸟，穿着粉色的连衣裙冲下来，一头扑进纪颜珺怀里。

　　“妈妈早安！”她响亮地喊道，头发还带着刚睡醒的蓬松。

　　“早安，我的小铃兰。”纪颜珺笑着抱起她，在她额头上印下一个吻，“饿了吗？妈咪马上下来做早餐。”

　　“我要吃妈咪做的可丽饼！”Lila的眼睛亮晶晶的。

　　话音未落，童昭茉的身影出现在楼梯口。她穿着柔软的米色亚麻长裙，长发松松挽起，几缕碎发垂在颊边，晨光为她镀上一层柔和的轮廓。她走到吧台后，自然而然地接手了纪颜珺的工作，开始为咖啡打奶泡。

　　“早，颜珺。早，宝贝。”童昭茉的声音带着晨起的微哑，却温柔得像融化的蜂蜜。她熟练地操作着咖啡机，动作流畅优雅，丝毫看不出这是几年前才开始学习的技能。

　　纪颜珺把Lila放到一张铺着格子桌布的小圆桌旁，给她一本图画书。“先看会儿书，妈咪给你做世界上最好吃的可丽饼。”童昭茉的声音从吧台后传来，带着笑意。

　　纪颜珺则开始整理书架，将昨晚打烊后读者随手放回的书本归位到它们精确的位置。这是她每日的仪式感，如同童昭茉煮咖啡一样。她喜欢手指拂过书脊的感觉，喜欢嗅闻不同纸张和油墨混合的独特气味。偶尔，她会抽出一本感兴趣的书，倚着书架翻阅几页，阳光透过窗户，在她专注的侧脸上投下温暖的光斑。童昭茉的目光总会不自觉地被吸引过去，然后嘴角弯起自己都未察觉的弧度。

　　咖啡的醇香和可丽饼的甜香交织在一起，弥漫在小小的书店里。Lila一边吃着早餐，一边叽叽喳喳地分享着昨晚的梦境——这次是骑着薰衣草田里飞出来的巨大蝴蝶。

　　上午十点，书店正式开门迎客。第一位常客是住在街尾的老画家雷诺先生。他拄着拐杖，慢悠悠地踱进来，径直走向艺术书籍区。

　　“Bonjour, Mesdames!”（日安，女士们！）他声音洪亮，“还有我们的小天使Lila！今天有阳光的味道，适合画天空。”

　　“Bonjour, Monsieur Renaud!” 童昭茉微笑着递上一杯他惯喝的双份浓缩咖啡，不加糖。纪颜珺则默契地将一本新到的印象派画册放在他常坐的窗边位置。

　　Lila跑过去，献宝似的拿出自己最新的涂鸦：“雷诺爷爷，看！这是我画的妈妈和妈咪在薰衣草田里！”画纸上，两个简笔画小人手牵着手，背景是大片大片的紫色波浪。

　　“Magnifique!”（太棒了！）雷诺先生夸张地赞叹着，小心地收好画，“这将成为我新画的灵感，小艺术家！”

　　小小的书店渐渐热闹起来。有抱着笔记本寻找安静角落的作家，有带着孩子来挑选绘本的年轻父母，也有只是路过被橱窗吸引进来的游客。童昭茉在咖啡吧台后忙碌着，煮咖啡、做简单的三明治、轻声与客人交谈。她不再需要商场上的完美面具，笑容真实而放松，偶尔会因为顾客的赞美或趣事而开怀轻笑。纪颜珺则穿梭在书架间，为读者推荐书籍、整理被翻乱的角落、结账。她的神情依然沉静，但眼神中的锐利早已被一种平和的满足感取代，嘴角也时常带着温和的弧度。

　　一位带着小女孩的母亲在儿童区停留了很久。小女孩约莫五六岁，好奇地看着童昭茉和纪颜珺的互动，又看看在一旁安静画画的Lila，终于忍不住拉了拉妈妈的衣角，小声问：“妈妈，为什么Lila有两个妈妈？”

　　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书店里显得格外清晰。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童昭茉端着咖啡的手顿了顿，纪颜珺整理书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Lila抬起头，眨着大眼睛看向那个小女孩。

　　小女孩的母亲有些尴尬，刚想解释，童昭茉却已经放下咖啡杯，绕过吧台，走到小女孩面前蹲了下来，视线与她平齐。

　　她的笑容温柔得像四月里的风：“因为爱有很多种样子呀，宝贝。”她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纪颜珺，“就像这世界上有不同颜色的花，有不同形状的云朵。我和纪妈妈非常非常爱对方，也非常非常爱Lila，所以我们选择一起做她的妈妈，给她双倍的爱和保护。就像你的爸爸妈妈爱你一样。”

　　小女孩似懂非懂地看着她，又看看不远处微笑的纪颜珺和一脸骄傲的Lila，小脸上露出思考的神情。她的母亲松了口气，感激地对童昭茉笑了笑。

　　“就像我有爸爸和妈妈，Lila有两个妈妈！”小女孩最终得出结论，声音清脆，“那她就有好多好多爱！”

　　“没错，”纪颜珺也走了过来，轻轻拍了拍Lila的头，“爱越多越好，不是吗？”

　　Lila用力点头，跑过去牵起小女孩的手：“来看我画的画吧！我画了我们家！”

　　一场小小的插曲，在童昭茉和纪颜珺坦然而温暖的回应下，化为了书店里又一个温馨的日常片段。

　　午后，阳光正好。Lila被雷诺先生邀请去他的小画室“参观学习”（其实是去吃他自制的柠檬挞）。书店里暂时安静下来。童昭茉冲了两杯花果茶，和纪颜珺一起坐到靠窗的阅读区。

　　阳光透过玻璃，暖洋洋地洒在身上。童昭茉舒服地喟叹一声，把头靠在纪颜珺肩上。纪颜珺自然地调整姿势，让她靠得更舒服些，一手揽着她的肩，另一只手翻着膝头上一本关于园艺的书。

　　“薰衣草该修剪了。”纪颜珺指着书页上的插图。

　　“嗯，周末一起？”童昭茉闭着眼，声音带着困意。

　　“好。”纪颜珺放下书，侧头看着童昭茉宁静的睡颜。阳光在她长长的睫毛下投下小片阴影，脸颊细腻得看不见毛孔。纪颜珺忍不住用指腹轻轻蹭了蹭她的脸颊。

　　童昭茉没有睁眼，只是嘴角弯起，像只餍足的猫：“纪总，上班时间骚扰老板娘？”

　　“老板娘在打瞌睡，我这个打工的只好自娱自乐。”纪颜珺一本正经地回答，手指却不安分地滑到她耳后，轻轻揉捏。

　　童昭茉笑着睁开眼，抓住她作乱的手：“看来纪总对工作强度有意见？”

　　“意见很大，”纪颜珺压低声音，凑近她耳边，“尤其是老板娘只提供精神食粮，不提供实质福利的时候。”

　　温热的呼吸拂过耳廓，童昭茉的耳尖瞬间染上粉色。她嗔怪地瞪了纪颜珺一眼，那眼神与其说是责备，不如说是娇媚的邀请。纪颜珺眼神一暗，迅速环顾四周——书店里暂时没有客人。她低头，飞快地在童昭茉唇上偷了一个吻，像羽毛掠过水面。

　　“预付利息。”纪颜珺退开，眼中带着得逞的笑意。

　　童昭茉的脸更红了，伸手要拧她，却被纪颜珺笑着躲开。两人在洒满阳光的窗边，像十几岁的恋人一样，带着点羞涩和甜蜜地嬉闹起来。午后的宁静被她们低低的笑声打破，却又因此显得更加温暖生动。

　　就在这时，门铃再次叮当作响。一位背着旅行包、风尘仆仆的年轻女孩走了进来，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充满阳光、书香和咖啡香的小世界。她的目光落在窗边嬉笑打闹的两人身上，愣了一下，随即露出友善而理解的微笑。

　　童昭茉立刻恢复了“老板娘”的端庄，只是脸颊的红晕一时难以完全褪去。纪颜珺则站起身，带着她惯常的、令人安心的沉稳走向新客人。

　　“Bonjour，欢迎光临铃兰书店。想找点什么？还是先来杯咖啡暖暖身子？”

　　女孩的目光扫过琳琅满目的书架，又落回童昭茉和纪颜珺身上，最后停留在吧台旁边一块不起眼的小黑板上。上面是Lila稚嫩的笔迹画的一家三口：两个大人，一个小孩，手牵着手站在一片紫色的花海里，旁边写着“Bienvenue chez nous”（欢迎来到我们家）。

　　“一杯拿铁，谢谢。”女孩微笑着说，目光柔和，“还有...或许能推荐一本关于...关于爱和勇气的书？”

　　童昭茉和纪颜珺相视一笑。窗外的阳光正好，薰衣草的香气仿佛透过门缝飘了进来，萦绕在小小的书店里，温柔地包裹着每一个走进这里的人。

　　又一个平凡而完美的日子，在铃兰书店缓缓流淌。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