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囚夏

　　步入11月，临市迎来秋末第一波寒潮，谈尧依旧保持与众不同的气息，降温一周还是套着那件松垮垮的秋季校服。

　　运动会在周末如期举行。

　　天空蔚蓝，白云皓洁，连续三天的阴霾终于出了太阳，

　　校园里播放着激情昂扬的《运动员进行曲》，鲜红的五星红旗在风中猎猎飘扬。

　　操场上人头攒动，初一至高三的队伍整齐列阵。

　　升旗台上，西装革履的校长满面红光，洪亮的声音通过话筒传遍整个校园，

　　“在这金风送爽的时节，我们共同迎来一年一度的校运动会！”

　　校长的语气逐渐铿锵有力，“运动会最重要的是青少年团结力和班级荣誉精神，特别是对于高三同学而言，这将是你们高中生涯的最后一次运动会，它既是终点，更是人生新篇章的起点，”

　　最后，他高举话筒宣布收尾台词：“让我们共同祝愿全体高三学子，愿你们携手并进，前程似锦，勇敢的在未来发光发热。”

　　演讲结束，操场上响起震耳欲聋的掌声。

　　虽是对这番毫无新意的台词兴致寥寥，但捧场必须到位。

　　谈尧站在队伍里，黑色口罩遮住半张脸。他百无聊赖的目光扫过高三队列里相拥的身影，短暂停留一秒便移开。

　　不过是些年年重复的陈词滥调，值得这么感动？

　　青春是场没有回程的旅行，

　　或许等他站在那样的位置，等身边有一群并肩前进的好友，等和朝夕相处的伙伴，奔赴不同分岔路口时，才能真正体会这番话的分量。

　　周围的吵闹声此起彼伏，

　　谈尧只觉得头痛欲裂，身体发冷却呼吸滚烫，每一次吸气都像含着团火。

　　他都记不起，上一次生病是多久之前。

　　“谈尧。”许志的声音突然插进来，“你带着口罩做什么？”

　　他这会正检查班级仪容仪表，瞧见后排那道惹眼的身影，血压激起来。

　　“想带。”男生答的敷衍，声音又丧又沉。

　　许志不容置辩道，“这像什么样子，赶紧给我摘下来，”

　　他皱着眉，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少年，“今天这么重要的场合，不准影响18班的整体形象。”

　　谈尧双手抄兜，一动未动，浑身透着一股置身事外的散漫。

　　许志看不下去，伸手帮对方整理松松垮垮的衣服，“看看你这校服穿的吊儿郎当，拉链都不拉好，”

　　真麻烦。

　　谈尧不情不愿地拽下口罩，囫囵塞进校服兜里，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毫无保留地暴露在阳光下，皮肤苍白，黑眸倦怠，有一股肉眼可见的病态感。

　　许志目光往少年的眉头掠过，还不是很满意，“老摆着个臭脸，也不知道笑一下。”

　　听完，谈尧很配合的扯出一抹皮笑肉不笑的弧，敷衍且冰冷。

　　“还有你这头发，”许志自顾自地继续挑刺，“男生发型要前不遮眉、旁不遮耳，你找空给我去理一下…”

　　他突然顿住，凑近看了看，

　　“脸色怎么这么差？昨晚又通宵打游戏了？”

　　许志听到男生啧一声。

　　“你好烦。”谈尧没耐心了，眉眼间那股子烦躁瞬间蔓延开来。

　　“不想听我念叨，就乖一点，”说话间，许志目光擦过前排站得笔直的谢书衍，又忍不住说：“你应该站到书衍前面去，看看你把队形都..…”

　　谈尧直接打断他，“别吵。”

　　看上去再听两句就要甩脸走人，

　　许志张了张嘴，最终摆摆手，“行行行，你爱站哪站哪，别惹事就行。”

　　他扔下几句啰嗦便继续往队伍前列视察。

　　“砰砰砰——”

　　五颜六色的礼炮在天空炸开，彩带如蝴蝶纷飞，各级各班方阵踏着开幕音乐整齐有序入场。

　　一中运动会采用奖牌制，每个项目有金、银、铜三枚奖牌，最终获得金牌总数最多的班级成为本届运动会的冠军。

　　奖金高达一万元。

　　按照往年惯例，冠军宝座总是被体育班垄断，其他班级基本只能“重在参与”

　　向来贯彻人性化理念的一中，校领导阔气决定改动制度，只要入列前三都有相对的奖金。

　　这一消息确实激励了不少想要为班级争光的同学。

　　许志看着这群懒散惯了的学生，并不指望挤进前三名，能借此机会调动大家的积极性和团队精神，才是最重要的意义。

　　运动会上，各班都使出了浑身解数想要在气势上压倒对手。

　　横幅标语更是挑衅地五花八门。

　　高一年级的佛系宣言，“我们还年轻，比赛可以让，食堂是底线。”

　　也有体育班的狂妄：“高二六班，年级顶端，不服来战。”

　　而高二18班这群咸鱼更不甘示弱：“高二18班请拿出抢饭吃的速度与激情来拉爆体育生。”

　　挺嚣张的。

　　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

　　陈嘉南报名的项目还没开始，这会儿正无所事事地在场边看热闹。

　　他瞧着红艳艳的横幅啧啧两声，觉得有点自取其辱，

　　“这傻逼横幅谁想的词？”

　　“我。”吴家泽一脸得意，越看越觉得这标语气势十足。

　　陈嘉南正想吐槽几句，突然被眼前出现的蜘蛛侠头套吓得一个激灵。

　　他张口就骂：“我靠！你带个头套干嘛？”

　　吴家泽正了正头套，声音闷闷的：“咱班这场接力赛颜值差距太大了，”

　　他语重心长地摇摇头，“我不想被那群女人拉踩。”

　　男生天生就爱面子，哪怕脸上有鞋印都能毫不心虚说自己拍的，但对于有目共睹的皮囊差距，吴家泽很有自知之明。

　　这不，班里三位“颜值担当”还没上场，观众席就已经被女生们挤得水泄不通，这场接力赛俨然成了整个运动会最热门的项目。

　　陈嘉南盯着这个红黑头套仔细瞧了瞧，竟端详出几分帅气，“带着吧，你的脸她们自有安排。”

　　吴家泽郑重地点点头，开始认真地做起赛前热身。

　　虽然头套遮住了他的表情，但那股志在必得的气势却丝毫未减。

　　周亦哲把目光落在旁边男生的脸上，语气戏谑：“兄弟，你这状态能跑吗？要不要去医务室开假条。”

　　“省得在赛场上哭鼻子。”

　　“用你操心。”

　　谈尧头也不抬，语气里透出不以为意的散漫，“你拖五十米我都能拉回来。”

　　周亦哲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故意拖长声调，“校霸这么能耐，要真赢了，我必须跟许志替你搬个身残志坚的锦旗。”

　　谈尧掀起眼皮，倦怠的眉眼依旧锐利，“当好你的孙子就行。”

　　“操，”周亦哲笑骂，“你什么时候跟陈嘉南一样叛逆了。”

　　谈尧冷嗤，“你最好对长辈尊重点，”

　　“哲狗，尧哥，开始检录了。”陈嘉南挥着手臂，站在远处朝这边喊。

　　谈尧的目光不经意掠过跑道另一端，在看到某个身影时，脸色顿时更不好了。

　　“走啊，”周亦哲催。

　　谈尧面无表情地走过去检录，浑身透着生人勿近的烦躁。

　　接力赛进入预备，

　　吴家泽站在起跑线上，身姿十分显眼。

　　周围人群密集，妹子们挥舞着手中的彩旗，加油助威的尖叫声几乎要掀翻看台。

　　听着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吴家泽坚信不疑，这个头套就是他作为男生自尊心的一道保护色。

　　“各就位——”裁判举起发令枪。

　　“砰！”

　　枪声响起的瞬间，吴家泽长腿一瞪，身子跟飞出去似的，气势汹汹地留下一道残影。

　　那抹顶着蜘蛛侠头套的身影在跑道上脱颖而出，不止形象画风突变，速度爆发力也相当强，仅次于六班的体育生。

　　凭借惊人的速度和蜘蛛侠的光环加持，吴家泽难得成为一中女孩们讨论的暂时焦点。

　　“那个带头套的是谁啊，跑的真快。”

　　“看牌号，好像18班的吴家泽吧，这个头套太魔性了，我完全记不起他长什么样。”

　　“别说，身材还挺吸人的，铜肤，大高个，”她拿手充当显微镜，观察重点，“手臂的肌肉很结实。”

　　短短十秒，吴家泽远远超越其他班级，与六班齐平，成功将第一棒传到周亦哲手里。

　　周亦哲接过接力棒时嘴角微扬，“干得不错。”

　　交接的瞬间，看台上立即爆发出整齐划一的口号，

　　“肩宽窄腰大长腿，动作要快，姿势要帅，18班最强，18班最帅。”

　　夏奈和程橙一言不发的夹在人群里，看上去挺想原地扣个庇护所。

　　空气中混着几声陈嘉南乐在其中的呐喊。

　　谈尧眉头一蹙，脸色极差。

　　周亦哲意气风发的身影持速第二，以一米差距，将传递棒送到谢书衍手里。

　　“妈的，跑——跑死了，”周亦哲上气不接下气地从赛道退下去。

　　第三棒有弯道，比较考验速度掌控和压弯技巧。

　　周围人声鼎沸，那些女孩子高举旗帜尖叫连连，疯狂的场面堪比为偶像应援。

　　很吵，谈尧听得头更疼了。

　　热烈的阳光反射在赛道上，校园内是自由生长的青春气息。

　　谢书衍迎着风一路疾驰，这道干干净净的身影透着层朦胧，仿佛有金色的光斑在跳跃。

　　围观的女孩们□□场上的少年惊艳到了，原本整齐的口号忽然开始拐弯，

　　“啊啊啊啊，他好帅啊”

　　“学神的每一步都踏在我心口上！！！！！”

　　“天啊，我要被这张脸帅晕了。”

　　场外花里胡哨的呐喊被急促风声覆盖下去。

　　男生碎发被扬起，坦露出冷硬优越的眉骨，在看不清的虚影里他极少见地眉头紧蹙。

　　谢书衍呼吸急促，胸腔内的氧气越来越稀薄，产生一种崩裂的痛，这种窒息感，让脚下的速度逐渐慢下来。

　　一晃眼，原本已经保持同速的频率又被争分夺秒地拉开距离，

　　两米，三米————差距在极速上升。

　　6班和18班的选手一前一后，其他班级整整落后半圈。

　　赛场的喧嚣突然静止，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跑道上。

　　最后一棒是谈尧，

　　谈尧站在接棒区，面无表情地凝视那道虚影由远及近。

　　六班最后一棒已经开始冲刺。

　　谢书衍以两秒之差，将接力棒递过去。

　　交接的瞬间，

　　谈尧抬眸扫了一眼，目光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

　　“真弱。”

　　谢书衍剧烈喘息着，虽然没听清这句话，但从对方的口型已经明白了意思。

　　谈尧接棒的瞬间，蓄势待发的身影如离弦的箭，猛然冲出去。

　　赛道上张扬不羁的少年，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

　　男生的黑发在风里飞扬，校服袖口被折置手腕，暴露出清瘦紧绷的肌肉线条，肆意的荷尔蒙气息在骄阳下疯狂滋长。

　　操场上，那些竭尽全力向前奔跑的影子，是不被束缚的风，他们勇敢，自由，在青春里闪闪发光。

　　谈尧紧紧咬在体育生的身后，距离一点点缩小。

　　两米——

　　一米——

　　终点即在眼前。

　　眼看18班和六班名次快要追平，观众席又爆发出一阵难掩激动的欢呼。

　　“尧哥，冲啊，”陈嘉南双手捏拳，看得热血沸腾。

　　吴家泽喊得撕心裂肺：“校霸加油，超他，超他，”

　　“快一点，校霸再跑快一点，”

　　“18班必胜，校霸冲啊。”

　　全体看众被这种坚持不懈，积极进取的精神所调动，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紧张。

　　这一刻，操场上那位桀骜不驯的少年，似乎担负起班级同学的期待与希望。

　　风声呼啸而过，谈尧听见自己的心跳在热烈鼓动，呼吸很急，喉咙跟刀子划一样痛。

　　两道身影你追我赶，竞争十分激烈。

　　坐在裁判桌前的教导主任也被谈尧的努力所感染，他的目光极其罕见地出现一丝喜爱。

　　当下这一幕，大概是王涛看这位叛逆学生最顺眼的一次。

　　谈尧下颌微扬，猛憋着一口气，长腿急跨，咬着牙用尽全力在做冲刺。

　　六班的体育生速度实在太快，距离还差一个身位。

　　剩下不到十米，所有人似乎都看到了结局，

　　十拿九稳的6班同学已经嚣张地开始欢呼胜利。

　　想赢。

　　还早他妈八辈子。

　　谈尧漆黑的瞳有血丝蔓延，浑身散着一股特别凶的狠劲儿。

　　头疼的快要爆炸了，心脏也是。

　　感觉要疼死了，

　　但。

　　死都他妈得赢下这场比赛。

　　谈尧不要命似的，牟足力，不顾一切地往前冲。

　　谢书衍站在场外凝视他，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校霸，你是最牛逼的，你不能输啊。”吴家泽忍不住，喊的嗓子都在发颤。

　　不少女生看的心惊胆战，满眼紧张，像是舍不得帅哥这么拼命。

　　最后五米，在全场沸腾的氛围下，两道身影终于齐平。

　　下一秒，

　　他们双双冲过终点线，红色的飘带拂在谈尧胸前。

　　“妈的，以后再跑就是狗。”

　　当下的赛场突然陷入诡异的寂静，仿佛被按下暂停键，整整两秒后，欢呼声才如洪水般爆发。

　　“赢了…”夏奈有些怔愣。

　　程橙不可置信地睁开眼，眨了眨。

　　“我们班赢了吗？”她不确定的问。

　　“我操。赢了，校霸赢了！”吴家泽激动地跳起来，重重拍了下陈嘉南肩膀。

　　“尧哥就是这么叼！！”反应过来的陈嘉南立即送上真心实意的吹捧。

　　终点处，周亦哲快步上前，稳稳接住摇摇欲坠的谈尧。

　　少年苍白的脸色被憋得通红，眉头紧锁，每换一次呼吸，胸腔都跟被撕裂一样疼。

　　他感觉到身体里那阵冲劲儿极速退下去，现在只剩头皮发麻。

　　“还真赢了，”周亦哲扶住他，挑唇笑了笑。

　　“孙子。”谈尧半弯着背，还没力气抬头，“叫爷爷。”

　　声音哑的不行。

　　谈尧甚至感觉有点头晕，视线都出现了晃影。

　　“尧爷就是厉害，尧爷就是牛逼。”

　　周亦哲敷衍的哄，手臂隔着衣服都能感受到对方滚烫的体温。

　　发着烧还这么不要命。

　　周亦哲突然回忆起谈尧打架时的那种状态，暴力，麻木，那种近乎自毁的狠劲，仿佛真的无所畏惧。

　　“冠军拿了，”他吊儿郎当地说，“兄弟不得伺候你去医务室打一针。”

　　谈尧懒得理人，将整个重力都瘫在周亦哲身上，双腿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发抖。

　　完全走不动了。

　　头疼，喉咙疼，心脏疼，五脏六腑都在疼。

　　连同入耳的声音都在变形，

　　感觉像是死了一次。

　　四周挺多人的，大多数女孩都不敢上前，只敢默默远观。

　　夏奈穿过人群，平静地递上一瓶水，“喝吗。”

　　谈尧抬起头，迟疑片刻，才接过那瓶矿泉水：“谢了。”

　　这个举动引来周围女生羡慕的目光。似乎挺佩服她的勇敢和坦然。

　　程橙攥着水站在一旁，目光却悄悄追随着周亦哲。

　　谈尧把水扔给周亦哲，“开。”

　　“行，为您服务。”周亦哲拧开瓶盖递回去。

　　谈尧仰头灌水，喉结急促滚动，冰凉的液体缓解了喉咙的灼烧感。

　　他一口气喝掉半瓶，才稍微缓过些劲儿，

　　“周亦哲，谈——校霸，”远处传来吴家泽的呼喊：“该领奖牌了。”

　　“滚过去，”谈尧推了周亦哲一把。

　　周亦哲懒懒散散地应声，朝领奖台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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