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林余音

　　回到寝室，大家默契地没有像往常一样热烈讨论成绩。气氛有些沉闷。

　　晓幂幂回来后，依旧沉默。她默默地洗漱，然后坐在书桌前，拿出书本，却久久没有翻动一页。

　　昏黄的灯光下，她的背影瘦削又孤寂。

　　“队长，”方余婉终于忍不住，走到她身边，声音放得极轻极柔，“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难处了？跟我们说说好吗？我们都很担心你。”

　　晓幂幂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没有回应。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她的声音，压抑又低沉：“我没事的，谢谢。”

　　这种拒绝让方余婉更加担忧。郁晶、吴夏薇、林玫、支芝都围了过来，眼神里充满了关切和焦急。

　　“队长，我们是朋友啊，有什么事我们可以一起解决嘛？”吴夏薇性子急，还是希望晓幂能亲自说出口。

　　“肯定遇到了你没办法解决的事了，对吗，”林玫小心翼翼地问。

　　支芝也小声说：“队长，那就更得说出来了。”

　　大家只是给一种倾听的选择，也不是有意逼他非说不可，但就目前为止的情况来看，如果晓幂幂一直憋在心里不说出来，她本人说不定很难消解。

　　面对大家的关心，晓幂幂只是把头埋得更低。她猛地站起身，声音哽咽：“我……我去打个电话。”说完，几乎是逃也似的快步走出了寝室。

　　寝室里一片寂静。大家面面相觑，都感受到彼此深深的不安。

　　郁晶轻声说：“让她自己冷静一下吧。她现在可能不想说，或者还不是时候。”

　　走廊里安静得只剩下远处水房的滴水声。方余婉她们待在寝室里，谁也没心思看书或聊天，竖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晓幂幂在公共电话机那打了很久。

　　门外终于传来了脚步声，好像有种难以言喻的疲惫。

　　门被轻轻推开。晓幂幂低着头走了进来。寝室内灯光照在她脸上，光影忽现的。

　　方余婉她们几乎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晓幂幂的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她的眼睛红红的，刚刚应该大哭一场过。她努力想控制住自己，想表现得若无其事，但那汹涌的悲伤，根本无法掩饰。她好像马上就要被彻底击垮了般，

　　“队长！”方余婉第一个冲上去，一把抱住了她。

　　这个拥抱仿佛是一个开关。晓幂幂没有继续强撑。她再也控制不住，在方余婉的怀里，失声痛哭起来。那哭声在寂静的寝室里回荡，重重地敲击在每个人的心上，每个人都共同感受着这份委屈。

　　“呜呜呜，我”她语无伦次，只是紧紧抓着方余婉的衣服，就像在大海孤独漂流中抓住了救命浮木。

　　其余人也立刻围了上去，轻轻拍着她的背，让她知道她们都在支持着她，不要害怕。

　　没有人再追问发生了什么，此刻，滴滴泪水已经说明了一切。

　　方余婉紧紧抱着怀中颤抖哭泣的好友，感受着她滚烫的泪水浸湿自己的肩头，心中充满了心疼和酸楚。

　　她知道，晓幂幂的世界，在她们不知道的时候，一定经历了常人不知的一场暴雨，只不过这场雨终于从眼中下了出来。

　　寝室里，只剩下晓幂幂令人心碎的哭声，和朋友们无声却坚定的拥抱。

　　窗外的寒风似乎更凛冽了，但这个空间却仍然暖暖的。

　　晓幂幂在方余婉怀里那场撕心裂肺的痛哭，耗尽了所有力气。

　　哭声渐渐低下去，寝室的女孩们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围着她，方余婉的手臂环得更紧了些，郁晶递上温水和纸巾，其余人继续轻拍着晓幂幂的后背。

　　过了许久，晓幂幂才勉强平复下来，她靠在方余婉肩上，声音嘶哑，断断续续地，终于揭开了那沉重的经历。

　　“我爸妈……他们……过年的时候……离婚了。”短短一句话，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她闭上眼，泪水再次无声滑落。

　　寝室内一片死寂。虽然大家心中有过各种猜测，但亲耳听到这个答案，冲击力依然巨大。对于高中生而言，家庭的分崩离析，无异于世界基石的坍塌。

　　晓幂幂深吸一口气，努力控制着颤抖的声音：“吵了好多年了，我以为，以为他们为了我，至少会撑到我高考结束……”她的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笑，“结果，就在除夕前一天，彻底撕破了脸。家里砸得一塌糊涂，年也没过成。”

　　郁晶听了心里产生深深的共鸣，那样的家到底还算是港湾吗？

　　晓幂幂哽咽着，说不下去了。方余婉她们的心眼里泛起心疼的泪花。

　　她们无法想象，平时那个条理清晰，看起来独立自主的班长，在那个本应阖家团圆的春节，经历了什么。

　　“那你这些天……”郁晶轻声问着。

　　“我跟我妈暂时住在一个很小的出租屋里。我是自愿跟着我妈的，”晓幂幂的声音低若蚊呐，“但是她工作不稳定，收入很少。我爸那边……只答应给最低标准的抚养费，还拖着不给。学费、生活费等等学杂费，我妈有时候愁得整晚睡不着，”她的眼泪又涌了出来，“我知道我不能只靠她，我得自己想办法！”
　　“所以……你去打工了？”方余婉瞬间联想到她开学迟到时疲惫不堪的样子，还有刚刚那个让她失声痛哭的电话。

　　晓幂幂点了点头，破釜沉舟：“嗯。寒假最后两天，还有开学前两天，我……我去了一家饭店做小时工。端盘子，收拾桌子，每天干到晚上十点多，才能拿到那几十块钱。今天……今天我妈打电话来，说我爸那边……这个月的抚养费又没打过来……”

　　积压多日的委屈、疲惫、经济压力和家庭破碎带来的巨大不安感，终于在那个电话后彻底爆发，将她压垮。

　　而那惨不忍睹的成绩，只是她学业上留下的最直观的情况。她好害怕，害怕自己随时会沉没。

　　真相大白，寝室内的大家是心疼和理解。

　　这不是简单的“没考好”，这是生活猝不及防的重击，砸碎了一个十七岁少女的世界。

　　“队长……”方余婉的声音哽咽。

　　她看向晓幂幂，目光坚定而温和：“幂幂，你听着，这不是你的错。这是你父母的问题，不该由你来承担后果，更不该牺牲你的前途。”

　　“可是……”晓幂幂绝望地摇头。

　　“钱的问题，我们一起想办法！”方余婉斩钉截铁地说，“绝对不能让你再去打工了！你现在最重要的，是把落下的功课补回来！把状态调整好！”

　　“对！”林玫立刻响应，“我们帮你，我零花钱还有一点。”

　　“请相信我们，我们会一起帮你，队长。”吴夏薇一脸正气。

　　“我也有！虽然不多！”支芝也连忙表态。

　　郁晶沉吟片刻：“经济上的困难是暂时的，但学习上的窟窿不及时补，会越拉越大的。”她看向大家，“我们大家现在先齐心协力先让你把这段时间最基本的生活保障过去，可以吗？”

　　“嗯！”大家异口同声。

　　晓幂幂看着眼前一张张写满真诚和关切的脸，看着她们毫不犹豫伸出的援手，她觉得自己无以为报，但大家肯定不会容她拒绝的。

　　“可是，我的成绩……”晓幂幂看着自己惨不忍睹的分数，“落下太多了……马上又要补课了，我……”

　　“怕什么！”方余婉一拍胸脯，“咱们好歹还有好几个是一班的，而且大家都有各自特别擅长的学科，就算一人一门也来得及。就从今晚开始，我们给你开小灶！”

　　“对！”吴夏薇也来了精神。

　　“幂幂，跌倒了不可怕，可怕的是不敢爬起来，或者用错误的方式爬起来。而且你不是孤单一个人，我们陪你一起度过。”郁晶深有感悟，她知道一个人的生活有多么无助，人是群居动物，有时候必不可少需要他人的陪伴。

　　晓幂幂看着朋友们坚定的眼神，感受着她们毫无保留的支持，她终于开始松动。她用力地点了点头，泪水再次滑落，这次是因为幸福而落泪。

　　“谢谢……谢谢你们……”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最朴素的感谢。

　　五人各自从有限的生活费中挤出一部分，凑了一笔小小的基金，交给了晓幂幂，确保她接下来几周的基本餐食无忧，并郑重叮嘱她绝对不能再偷偷去打工。

　　方余婉将自己的语文与英语笔记一有时间就借过晓幂幂，课间休息，吃饭路上，回寝时候，大家都一起背古诗背作文背单词语法。势必要把晓幂落下那一个月的积累补上来。

　　至于理科，大家陪着晓幂幂一题一题分析失分原因，精准定位知识漏洞。

　　针对漏洞，郁晶结合典型例题，一点点帮晓幂幂重建知识框架。她讲解时耐心细致，不厌其烦，直到晓幂幂真正理解透彻。

　　其他人则在一旁辅助，用自己的理解方式补充讲解，有时一个知识点，她们会用几种不同的思路去阐释，直到晓幂幂豁然开朗。

　　平时大家也时刻关注着晓幂幂的情绪。适时地倾听，合理的宣泄。有段时间，她们六个人甚至成了操场固定NPC，在操场训练的体育生们可能都记清了她们每个人的样子。

　　这一段过程异常艰辛。大家要更加压缩自己的学习时间，晓幂幂则需要付出比别人多几倍的努力。

　　白天是高强度的寒假补课，晚上是争分夺秒的抢救学习。

　　她常常熬到深夜，困得眼皮打架，但看着身边陪着她一起奋战的室友，看着郁晶在草稿纸上流畅演算的笔迹，看着方余婉强打精神陪她讨论的样子，她就咬牙坚持下去。她知道，她真的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寝室里那盏台灯，常常亮到深夜。灯下是堆叠的试卷、翻开的书本、写满公式的草稿纸，以及少女们低低的讨论声。

　　时间在笔尖下悄然流逝。

　　幂幂苍白的脸上渐渐有了血色，眼神中是专注与倔强。

　　虽然追赶的路还很长，但那个被击垮的“晓队长”，正在朋友们的支撑下，一点一点，艰难而坚定地，重新站了起来。

　　她破碎的世界并未瞬间复原，但她知道，至少，她不再是一个人踽踽独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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