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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8 章
阿秋醒来时,周围已经暮色四沉。
无惊无扰,一场好眠。她睁开眼睛,感觉体内气息平稳许多,四肢百骸不再如敲骨吸髓般疼痛。但她没有动作,因为她敏锐地感知到,附近有人。
这人内息深厚绵长,在距离她几步之遥
他知道她醒了,但他没有说话。
阿秋也没有说话,她已经很久不开口了。
两人默默无言,相对无语。
阿秋恢复体力起身出门,被拦住。
屋内只有小小的火炉吐着舌信,照出一丝亮光。
没人先开口时,没人会开口。
但是会动手。
阿秋抡起门栓朝后击去,西城空手夺过门栓,便见茶罐直冲自己而来。他伸手一拂,真气包裹茶罐,将它放回火炉之上,回身出掌,已经打开房门的阿秋被那股真气震离门口,撞在墙上。
屋内登时乱尘纷纷,簌簌作响。
房间狭小,阿秋几步冲到门口,可那门仿佛被什么无形的力量定住,任她怎么踹击都无法打开。她多变的招式能胜过鲁沅君,可在这里就不管用了。西城的掌风如天罗地网密密将她困住,压得她踹不过气来。阿秋后退几步,靠到柜子上,用挑起柜子中的杯盏碗碟一股脑全砸过去。这些小伎俩完全干扰不了西城,他在飞碗中一步闪身,跨到阿秋面前,推掌向前。
阿秋瞪大眼睛。她感觉到西城的动作极慢,却把空气划出波纹的形状,带着不可名状的压迫。
“轰隆!”
霎时屋内尘土飞扬稻草秸秆遮天蔽日。
尘土散去,秸秆落地。草垛铺成的床上被砸出了一个大坑,阿秋深深地陷在坑中,无声无息。
与演武台上的情形不同,当时西城只是为了检验试剑资格,并未也不能使出全力,现在,他要用尽全力,哪怕让她受伤也在所不惜。西城盯着阿秋露在坑外的四肢,也不管她听不听得到,终于开口:“这几日我会看着你,你不要再费劲逃跑。”
“今日试剑我赢了!”
“是。”
“明天我要对战江大!”
“江大会不战而胜。”
“不会!”
“你踏不出这扇门。”
西城看着她,想起她浑身是伤昏迷不醒的模样,又重复了一遍:“我不会让你再出这扇门。”
她问西城:“你知道我明天要做什么吗?”
西城平静道:“你会把江大杀死在试剑台上。”
“他难道不该死吗!他罪该万死!你们要阻止我,你们要救他!!”阿秋挣扎起来,胸腔之中腾起熊熊火焰,“武林盟从来不救良善,为虎作伥!披着人皮虚情假意,背地里恶事做尽!我要杀了江大,也要杀了你们,我要杀尽天下坏人——”
“他不会再害到你。”
西城这样说,手却紧紧压着她的肩,另一只手反剪她的双手,让她不能动弹。
“你已经做了很多,接下来的事情,救人的、杀人的,我们会来处理。”
“所以明天,呆在这里。”
阿秋的脑袋嗡嗡作响,喃喃道:“我要杀了江大,我……我要试剑,我要夺魁。”
西城摇头:“你不会,也不能。”
“凭什么?”
凭什么?我还能继续打,凭什么要我停下来?
“你的伤消失了。”西城垂下眼睛,发出沉闷的声音,“玲珑谷少谷主,陆念之。”
“谁?”
“你的真实身份所有人都会知道。你呆在这里,不只是为了防江大,更是为了躲开整个江湖的追杀。”
阿秋停止挣扎,“你说什么?”
“整个江湖都会追杀你,为了你的心脏,陆少谷主。”
阿秋的心砰砰直跳。她想到了很多事,她突然想明白了很多,却想不明白更多。她决定不动声色,问道:“武林盟呢?”
西城又一次沉默了。沉默有时是不知道答案,有时是知道答案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不太明白自己到底是哪一种。
“我会保你性命。”他只说。
西城感到手下的身体停止挣扎,松开了手,转身向外走去。刚到门口,他突然感觉一丝异样。
那是一个高手的直觉。那种异样的感觉,如果没在这安静的房间,如果没在这狭小的空间,如果没在他全神贯注身后动静之时,他是不可能发现的。它太幽微,太瞬息了。西城缓缓转身,看向那个大坑。
阿秋的四肢仍绵软无力地瘫着,周围的空气却被轻微晃动。
那是内力深厚之人才能办到的。
正如西城的大碑掌,人不动而气不息,掌未行却意不止,是需要极深厚的内功才能到达的境界。试剑大会中的弟子,哪怕是方行书,也只是做到了形意相通,将内力灌注于招式兵器之中,让出招更有威力,仅仅如此也足够让他傲立群英。阿秋亦是如此,招式不俗有巧思,内功根基扎实,若能一战,未必会输给方行书。可惜后来她受了大伤,即便借助奇迹恢复了身体,可没了内力,光凭招式是走不长远的。太慢,太无力,对上高手毫无招架之力。西城替她惋惜。
可是现在,那无力的四肢,正透出绵绵真气。
西城上前,伸手去探她的脉象。
惊变就发生在那一刹那。
那手猛然一抖,扣住西城,人便从坑底飞身而出。
西城见她阿秋双眼泛红,气血翻腾,有走火入魔之相,二话不说伸掌便去抓她。
阿秋真气四溢,痛苦不堪,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对抗西城。她尚不能控制这内力,施展的动作也七扭八歪,被西城的掌力几次击中,又无知无觉般地冲了过去。
这种异样太过明显,西城出手越重,想要及时控制住她,可次次都被挡住。
那股不属于阿秋这个年纪的,成熟又强大的内力,抵抗着西城。
可是再强大的内力又怎样?她的身体只不过是十四五岁小丫头的身体。这样的她,哪怕是神仙下凡,也难挡他三十三路大碑掌的全力一击。
西城紧紧扣住她的命门,不让她有再次运气的机会,沉声道:“你的内力已经被化功丹化掉,丹田损毁,不可能再恢复。这强劲的内力在你体内却不与你相融,你是从哪里得来?”
阿秋被他内力强行冲入经脉,那种熟悉的疼痛又充斥她的四肢百骸,让她的神智渐渐清明。她挣扎无果,大叫道:“关你什么事!”
西城道:“此功邪门,伤你筋脉又蛊惑神志,决不能留于世间。”
阿秋挣脱不得,冷笑道:“好一个不能留于世间。”她体内的内力本只游走乱窜,被西城敦厚的内力攻击,竟自发汇聚于命门,形成一道屏障。
西城咦了一声,抬手制住她的气海,那内力立刻转移到气海。西城加大内力,那内力便更加厚实地挡住穴道经脉。
只要自己不攻击阿秋,这内力就不会攻击自己。它是在保护阿秋,却不与她相融,这样冲撞经脉,最后只会让她痛苦而亡!
西城在与这内力的对抗中,慢慢皱起眉。他直击阿秋三焦灵台气海,引导她体内内力冲击三处要穴,再流经全身经脉。
阿秋醒转之时,周围已经漆黑一片。
她想要起身,却有一股无形的巨力压得她动弹不得。
她想要看清,眼前仿佛蒙上了厚厚的迷雾让她目沉珠昏。
她想要深思,脑中却如一团乱麻。
像是大梦未醒,身不于行。
她甚至感受不到身体,只能听到心脏不安的跳动,鼓噪不已。
她茫然无措地沉溺在黑暗之中,不知该如何救自己。
一只手拉住了她。
那只手粗糙,有力,带着熟悉的温度,拉住了她。
“万物皆出于机,皆入于机。”那手唯一用力,将她从黑暗中来了出来。那手一指,远处一团火苗亮起。
火势迅猛,很快成了一堵火墙,将二人包围。
那声音笑道:“打不过了就哭,哭完了再打嘛!纵然背水一战,也需放手一搏!”
阿秋腾空而起,被抓着手直奔火墙而去。
“天开!”火墙顺势被劈出长长的豁口。
“星变!”无数火帘被撕扯击碎,散落无数星点。
“入轨!”巨大的气流席卷四散的炽焰,狂暴地咆哮在二人周围。
气流越卷越大,带着呼啸吞没整座火墙。火愤怒的燃烧变得挣扎,呜咽,直至平息。风和火融为一体,安静地盘旋成一个圈,随着那只手的指引而流动出缤纷的光带。有如宇宙之大,星河灿烂。
“非彼无我,非我无所取,而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共一。”对面的手大张,挽出一个漂亮流畅的动作,指向阿秋。
霎时,火圈炸裂,漫天星点,澄黄的点弯出流星的轨迹,砸进阿秋体内。
“小阿秋,我教过你的,别忘了。”
阿秋终于看清了!她看清了眼前之人,然而在她睁眼的那一刻,眼前之人随着星河一同消散。
天光大亮,已过了整整一夜。
身体的痛楚竟然消散,体内那古怪的内力无比顺从地流淌在阿秋的经脉之中,自行运转。阿秋觉得耳清目明,一呼一息无比畅快。
然而这些只是刹那的感受。
她抬手,与西城双掌相击。
西城为她打通经脉,引导那股内力在她体内循环九周天,直到夜半才罢手。阿秋已经沉沉昏迷,西城却不敢合眼。他必须看紧了她,不能让任何人发现了她。
破晓之前,西城感受到了一丝怪异,这种怪异他几个时辰前也同样碰到过。那怪异来自阿秋,来自那股蛰伏在她体内的内力。他睁开眼,四周漆黑一片,伴着若有似无的声音。
那是阿秋的呼吸和低喃。
急促的呼吸,轻微的低喃。
西城听了许久,才听到她在叫“小娘”。
西城几步靠近,却被弹开——阿秋的周身笼罩出一股真气,像一个屏障将她牢牢裹缚!西城出掌,却怎么也击不透那道真气屏障。真气躁动不安,时而膨胀时而紧缩,西城不敢再妄动,只能听着里面痛苦而焦灼的呻吟干着急。
真气似是在与什么交锋,不断刮出凌厉的气流。
这是她的劫。若能降服这古怪真气,阿秋就此登武学大道,成为当之为愧的江湖第一少侠。若降不服……那就只有走火入魔,死路一条。
西城静静感受屋内气流涌动,等待着她决出胜负。
天光破晓,照入了屋内。
屋内风平浪静。
阿秋稚气未脱的脸上蒙上了一层熠熠神采。
她赢了。西城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他出掌。
村民二妞早早起床,她要剁陷揉面包好包子收拾好摊位,赶在天光大亮前到长苇渡口抢到一个好位置。她们的村子世代打渔,却被万柳山庄下了禁令,试剑大会召开期间不得私自出船。又因为试剑大会,这些天钱唐各处渡口游人行商络绎不绝,她便靠着这个临时的早点铺子,也好生赚了一笔。
这日她一切准备妥当,推着小摊车才走出家门,便听到“轰”地一声!远处破旧的房子顷刻飞瓦碎土,扬起漫天黄尘。黄尘之中一个黑影倏然而出,疾驰在村舍屋顶,掠过二妞便不知去向。
二妞狠狠揉了揉眼睛,心道自己这是还没睡醒吗,怎么有个小姑娘一大早跑在屋顶上呢?还不及细想,只听远处又是一阵巨响,又一个黑影冲了出来,再度掠过二妞,朝着小姑娘奔走的方向而去。
巨响惊醒了整个村子,等到所有人赶到,西城的小院已经化为一堆废土,片瓦不存。
二妞推着车子走到渡口,掀开防尘的布,弯下腰:“妹子别怕,你已经安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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