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满江河

　　“我们也去玄武营那打听过了，只说让回家等着……”秦芳叹了口气，“从前在苍州也没有这样的呀。”

　　约莫是朝廷的抚恤金尚未发至此处，也无人告知她们伍求的事，江北闭了闭眼，一时也不知如何开口。

　　李月柯只知他是来寻人，但这般境况，她已经猜到她们口中那位伍大哥的结局。

　　江北特意来看望他的家人，想来伍求应是待他很好。李月柯抬手，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袖。

　　果然，他抬眼望来，双眼微微发红，眸中满是沉痛。

　　江北清了清嗓子，将拿了一路的包袱放在秦芳面前，“这是伍大哥的东西。”

　　婆媳二人对视一眼，秦芳抿着唇打开包袱，里面是伍求的衣物，包裹在衣服正中的，是一个小小的银锁，长命锁的样式，应是给小孩儿的，已经有些年头了，上面许多地方都泛着黑。

　　上了战场却一直没回来的人，还能有什么结果呢？

　　婆媳二人心里的那个猜测一直就没放下过，不过是一直没敢说出来罢了。

　　可江北的到来打破了她们悬在空中的微弱希望。

　　衣裳缝补的针脚眼熟，皆是出自秦芳灵巧的双手。她颤抖的手拂过衣服，拿起了那把银锁，一滴眼泪忽地落到了银锁上。

　　一旁的赵大娘愣了好半晌，看到那滴泪，似是终于回过神来，也顾不上自己一身的鱼腥味，立刻便哭喊着上来抓住江北，“我的儿……我的儿……你告诉我，他没事对吧？他一定还活着……”

　　黄阿妹也被这突然的噩耗惊到，见秦芳只顾默默流泪，犹豫了下，还是上去帮忙拦着赵大娘，免得她着急起来伤着人。

　　赵大娘被几人安慰着按回了椅子上，仍旧哭个不停，叫喊声倏地却停下，翻了个白眼便倒在了黄阿妹的怀里。

　　“大娘！”黄阿妹惊呼一声，江北上前将人打横抱起，左右瞧了瞧，秦芳连忙起身，推开了右边的屋门，“这边。”

　　她擦掉脸上的泪痕，紧跟着江北进了屋。

　　“阿芳嫂，我去请张二婶子来瞧瞧。”黄阿妹朝屋内喊了一声，转身便往外跑。

　　里屋，床边的秦芳凑近仔细查看，赵大娘虽紧皱着眉，但呼吸平稳，秦芳松了口气。

　　母亲兴许就是一下子哭急了，这才晕过去，平日里身体比她可硬朗多了，所以她倒不是很担心。

　　等着张二婶来，几人也没有什么能做的，就这么愣愣地守在屋里。秦芳坐在床边，眼睛还有些酸涩，被这么一吓，方才为丈夫难过的情绪也散了些。

　　她低下头，手里还握着刚才那个小小的银锁，没忍住又是一阵鼻酸。她擦了擦眼角，忽然道：“这银锁，本是给我们孩儿的。”

　　这屋里屋外都没有孩童生活过的迹象，伍求也从未提起过，江北与李月柯对视一眼，都没有开口，安静地听秦芳继续。

　　“我本来以为都已经卖掉了，没想到他一直留着。”秦芳拎起银锁，锁在空中晃了晃，上面的两颗小铃铛随之发出低低的响声，好似从前戴在孩子身上的模样。

　　想起女儿的笑脸，秦芳苦涩地弯了弯唇，“他应该没提起过吧，我们在苍州时，曾有个女儿。三岁那年生了场病，没熬过去。那两日分明是休沐，他却没回来，没能见上孩子最后一面。”

　　“他没告诉我他做什么去了，但其实我知道。”她曾在半夜时醒来，听见伍求说梦话。

　　他是同几个弟兄喝酒去了，大醉一场，这才没赶回家。陷在梦中的伍求哑着嗓子，一遍又一遍地唤着女儿的乳名，说自己不是有意抛下她的。同张床上的秦芳听着默默流泪。

　　“……我怪他没回来，他也一直怪自己。可是我很清楚，他就算回来了，孩子也没办法活下来。”

　　“后来，我们离开了苍州，他本来不打算再去军营，可是我们的盘缠花了许多，却寻不着好的营生，他最后还是去了玄武营。他说，京城周边的军营，发的钱多，也不像苍州那样危险。”

　　那个银锁被伍求留下没有卖掉。但可惜，他最后仍旧命丧苍州。

　　秦芳忽又想起，听说他们是从青石城打到苍州去的，她看向江北，问道：“他最后……是在苍州，还是青石城？”

　　“苍州。”江北握紧了拳头，艰难开口。

　　秦芳舒了口气，“苍州啊，这样也好。”

　　他也算是回家了。

　　伍求一家都是苍州人，来京城几年，苍州的口音却仍在，秦芳说话时，江北和李月柯二人听着都感觉十分亲切。

　　“嫂子，伍大哥他其实——”

　　“阿芳嫂，张二婶来了！”

　　没等江北说完，屋外传来黄阿妹的声音，二人喘着气进了屋，后面还有好几个妇人也跟着来了。

　　张二婶正是方才同黄阿妹一起在河边洗衣的其中一个，她们见黄阿妹竟然带着二位贵人往她家的方向走，好奇的同时也怕她出些什么事，便都纷纷扔下衣服，想往这边来瞧瞧，走到一半却撞见黄阿妹出来寻张二婶，几人这才急匆匆地一起赶到秦芳家。

　　张二婶是个接生婆，曾跟着一名游医学过些医术，除了大病得去城里镇里，村里人有些头疼脑热的小毛病都会请她给瞧瞧。

　　给赵大娘诊了脉，确实就像秦芳所想那样，并无大碍，只是一时急火攻心才晕了过去，歇一歇便没事了。

　　看病救人的事儿了了，这一群人，却都要将小小的屋子塞满了。秦芳将众人请到外面，后来的妇人们不知发生了何事，目光在秦芳和两位贵人身上来回扫着。

　　秦芳不欲多说，谢过了张二婶，便请黄阿妹替她送了客。

　　屋里，秦芳将伍求的包袱收到另一屋中，却觉包袱有些重了，于是在里面又摸索出一袋钱。钱袋子是她做的，但这样重的一袋银子，却不会是伍求的。

　　她拿起钱袋，走到外面递给了江北。

　　江北摇头没接，歉疚之意几乎要从眼中溢出，“嫂子，伍大哥是因为救我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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