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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8 章
那火烧得大,昭王府除了覃储无人活下来。
陆霄叹了口气,忽地瞥见一旁失神的宋协,皱眉道:“那火烧的猛,可覃储人却站在府门口……昭王心狠,你是运气好 ,不在府里……”
“哎。”
“皇上已经查到了许多昭王的证据,现已下令,凡指认昭王的,依情节轻重减罪。你还是快些去指认吧,现在没人保得了你了。”
纵火,证据……
脑中一团乱麻,一闪而过的一个想法让他来不及多想,迫切地想要知道那个答案。
他不再顾及陆霄说什么,转身冲向寝房。
他颤抖着手打开那个匣子,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木梳和一个信封。
宋协拿起那封信,缓缓打开。
那是一封认罪书。
乾甲元年,昏国国君贺洵,举世悬赏,为昭王所害之民,于朝堂对峙。一切与昭王有勾结之党羽,只要拿出昭王罪证,并处罚金,一切罪过,既往不咎。
公示一出,满城喧然,无数人齐聚罪证堂,史无前例。
覃储被人压在地上,任凭侍卫阻拦,也被门外愤怒的百姓扔了一身,如若没有侍卫相拦,只怕已经被百姓踩死。
覃储抬起脸,笑着看着皇上:“陛下为了扳倒我,花了不少心思吧。”
皇上冷笑一声:“那是自然,毕竟朕这一路走过来,吃下的暗箭可不少。”
皇上蹲下身,抓起他的发丝:“昭王啊,你可真让朕费心。”
“将他交由……”覃储闭上眼。
正这时,一个声音传来:“陛下!”
覃储猛地睁眼,撞进一双熟悉的眸中。
宋协被侍卫拦着,面色有些苍白。
覃储的心猛地一紧,像被一根弦箍着,生生的疼。
“让他进来。”
“陛下。”宋协并未看他,跪下行了个礼。
皇上冷笑一声:“朕没去找你,你倒自己找来了。”
宋协声音淡淡:“臣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他仰头,看着皇上,顿了顿,接着说:“陛下说过,一切指认覃储的人,都可以既往不咎。”
“当然。”
“臣手里有一份罪书,足以让他上断头台。”
皇上皱了皱眉,冷冷道:“你明知朕现在就可以让他死。”
“陛下。”宋协声音波澜无惊,重复道,“臣手中的证据,足以让他死。”
覃储闻言,淡淡勾起一个笑容。
宋协辅他数年,又在宫中做眼线,皇上必然不会轻易放过他,可覃储毁了醉花楼,也杀了宋扬,又烧了昭王府,皇上能拿到的证据也不过是一些账目,纵使加上陆白卿手中的地契,也不过是顺应民心,勉强立罪罢了。
这几日刑部严刑拷打,他也不曾认罪,宋协手中的认罪书,才能为这个案子画上完整的句号。
这个句号,让皇上无法只能将功抵过。
他的先生,一直都这么聪明。
皇上沉默片刻,道:“好,朕答应你。”
覃储闭上眼,乱发下盖住的嘴角扬了起来。
可那个声音接着道:“只是,臣有一个请求。”
覃储闻言,睁眼看向他,心猛地晃了晃。皇上也看向宋协:“只要不是放了他,朕都可以听。”
宋协的眸淡淡:“我要亲手杀了他。”
壂内一片沉默,许久,皇上才说:“好。”
宋协抬眼,转身看向他。
覃储看着他,眼里倒映出壂外喧闹的人群,最中央的少年接过短剑,一步步走向他。
覃储忽地想到,这是数年来,宋协第一次走向他。
他看着那双葱白的手持着剑,刺进他的胸口。
血顺着剑流过白皙的肌肤,沾在了他的衣衫上。
身边的侍卫放开了他。
他用力气抬起手,想要去触碰那人的指尖,可又怕旁人看出宋协与他的关系。
先生从今以后要没有污点地生活了。
于是他终没有抬手,只是睁着眼,看着宋协抽出剑。
他垂着手,手中的剑滴下血,落在地上,开出一朵血花来。
意识开始模糊,他无法再知道,宋协眼角那一点胭红,是不是朦胧中的错觉。
宋协看着他,一点点闭上了眼。
“将罪臣尸首丢入驯兽场。”皇上的声音淡淡。
宋协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他没有抬眼,听着身旁的侍卫上前,拖走了覃储的尸体。
不知过了多久,壂外的百姓早已散了,壂内也没了人。
宋协抬起眼,愣愣地看着那道长长的血痕。
他忽地想起那日在府里,覃储让他走时,那晚的月光很暗,不像今晚这样,明亮地照亮了覃储的眼。
他当时,若是说一句“保重”就好了。
宋协将功抵过,逐出药司,从今往后不得踏入京城。
离开京城那日正是清明,落了雨,路变得泥泞起来。
路过一家凶肆,宋协在门口站了许久,买了些纸钱。那店家见宋协没带伞,好心地借了把伞给他。
宋协想着自此之后不会再回京,便索性买下了。
过了溪,就是那山。
因这下了雨,溪水涨了些,雨滴在水面,荡开一朵朵涟漪。
他又站在那岸边发了很久的呆。
最后,他终于还是踏进水中,一步步渡过了那溪。
到山下时,宋协抬眼一看,却忽地发现那山间的荆棘不知何时被人剃去了许多。那山脚的石碑隐隐露出一角。
宋协上前两步,拨开新生出的草,那石露出全貌来。
幼时在这山长大,阿娘怕他受伤,总是不许他下山。后来阿娘死了,他忙于生计,不曾仔细看过这山。再后些,和覃储一同上山时,那草已生了半人高,掩住了那石碑,原来这山竟是有名字的。
宋协看着那镌刻的红色“向寂”二字,许久没有缓过神来。
没了荆棘,那山上得容易了许多。
再回到那屋时,宋协推开门,那手就僵住了。
屋里的陈设增了许多,虽不算多华贵,但到底算舒适。
宋协知道原由,心却随着那被风吹得吱呀吱呀的门,狠狠地撞了撞。
他坐在床上,偶然瞥见枕头下,隐隐压着什么东西。
呼吸一滞,宋协缓缓掀开枕头。
那是个小小的匣子,打开后,是一颗珠子。
那珠子价值算不上连城,但至少能让他衣食无忧。
他垂下手,看着那匣子。
突然想起覃储问了他几次是否真的要回山里。
屋外雨绵绵,草木泥土的潮湿气息透过破旧的窗涌入房中。那丝难以言喻的情绪被穿堂而过的风揉乱,都化作眼角那抹涩。
那一夜无眠,不知坐了多久,他忽地看见了桌上的纸钱。
他拿过纸钱,向屋外去。
转过屋后,忽然瞥见一抹新绿。
隔着连绵雨幕,那一抹春色摇摇晃晃,却始终没有倒下去。
那是一枝新插的柳枝。
宋协蹲在那枝柳前,想着要为他立个碑。
可却突然发觉,他竟没有覃储的什么东西留下,所有他的痕迹都在那场火里成了灰烬。
忽地,他想起来那把木梳。
从袖中拿出那把木梳,又折了木枝,去挖那泥,那枝挖得慢,泥土又潮,待到终于挖出一个坑来,他的发已被汗濡湿。
宋协垂眼看着那木梳,不知过了多久,伸手捏了捏那梳齿,一如覃储总揉他的指尖一般。
宋协将那木梳放入土坑,又垒起一个小小土堆。
借着那伞,宋协吹燃了火折子,手中纸钱被火焰吞噬,化作一片灰烬。
雨里有轻微的风,吹得那火焰摇摇晃晃。宋协放下伞,遮住了那风。怕点燃了那油纸伞,他便一张张地捏着那纸钱,直到只剩下微弱的火焰为止。灼热的温度一点点靠近指尖,烫得人生疼,他却没有松手。
那雨始终没有停,陪着他燃尽了一张又一张纸钱。
这有坟,明日再买块碑。
宋协看着一点点逼近指尖的火焰,心想,覃储有家了。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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