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述其详

　　说话人的脸有些熟悉，名字——仍然不记得。
　　“你是？”
　　闻渊从来不会留意不重要的人。
　　对面长相不带攻击性，还戴了副粗框的长方形眼镜，温和地笑了：“我叫林轩扬，和你一个初中的。”
　　“你也高二？”他低声和那人寒暄。
　　闻渊休学的原因初中里很多人都知道，当时那事闹得实在有点大。

　　“嗯，当时生了场病。”林轩扬回答得有些含糊。
　　敷衍地点完头，闻渊就像做完和npc的交互任务，垂眸继续复习。
　　“我，我看你跟那个傅笺现在关系似乎很不错，发生了那样的事，也能和好吗？”见闻渊没什么兴致，林轩扬还是轻轻问了。
　　闻渊听完，觉得这话有点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
　　碰上他双好奇，带着询问意味的眼，闻渊原本是不怎么想回答的，但他看见了朝着他们走来的傅笺。
　　“人总会犯错吧。”他留下一句，起身迎上傅笺。

　　“叶述霖说晚上一起吃饭。”傅笺手里抱了两本书，偏头与闻渊说话。
　　目光定格在不远处一张没人坐的桌子，闻渊答：“知道了。”

　　政治对闻渊来说易如反掌，而且没有奇怪的人恶意举报他，这回考得很顺利。
　　离开学校时，雨已经停了。
　　闻渊的伞半干，被他提在手上。

　　【我先回家一趟放东西，你们把吃饭的地址发一下就行了】
　　他在四人小群里打字。
　　【［定位］】叶述霖几乎是秒回，看来他考完试真的就是完全放松啊。

　　“妈，我晚饭出去吃。”
　　“好。”闻晴顺口问了句，“和小叶他们？”
　　闻渊到阳台，把伞撑在地上：“嗯。”

　　他们选了家火锅店，说氛围好，比较热闹。
　　但闻渊不大喜欢热闹。
　　尤其是当他看见举报了他的男人和林轩扬也在同家店，并且坐在一起。
　　他的运气也不怎么样。
　　“诶，那俩好像初中和我们一个学校。”叶述霖也注意到了。

　　循着他视线望过去的傅笺不知看见了谁，目光闪了闪，就又开始盯着锅里咕嘟咕嘟冒泡的汤，等她心心念念的娃娃菜。

　　这时闻渊才回味过来林轩扬问题里的瑕疵。
　　或者，他的整句话都是瑕疵。
　　两年半前的具体事情只有很少的几个人知道。
　　有多少呢？大概只有闻渊、傅笺、张语洁、闻晴、傅笺的父母。
　　就连叶述霖都被蒙在鼓里。
　　可林轩扬作为一个完完全全的局外人，是谁告诉他的呢？

　　闻渊烫了一片毛肚，夹到叶述霖碗里：“吃你的吧。”
　　笑嘻嘻品尝了闻渊给的菜，叶述霖捧场地说这是他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毛肚。
　　听得剩下三个人都没压下翘起的嘴角。
　　“别装了，丢人。”闻渊把头埋得低低的，不想被认出来。

　　闻渊的角度，余光里一直都有那两个人，除非他完全扭头，面对叶述霖。他显然干不出这种傻事。
　　而那两人也不免认出他。
　　居然是那个举报过他的先发现了他，朝他顽劣地笑，连嘴角扬起的弧度都令人生厌。

　　“下次不来这家了，难吃还贵。”结账时，傅笺先发话了。
　　一个小时里，就她吃得最多，丝毫没有切了半个胃的感觉。
　　很好奇她以什么立场说这种话，闻渊搭着叶述霖的肩问：“是娃娃菜吃撑你了还是花生酱太甜？”
　　“……”傅笺迅速拉着张语洁不知钻到哪个角落去了。
　　她们似乎总能找到完全不被打扰的地方。

　　不像闻渊和叶述霖。
　　这会儿叶述霖问他去不去大桥。
　　一月初，不算最冷，也是日均温度不高于十摄氏度的时候了。
　　“大晚上去大桥吹冷风？你想冻死谁？”说完，闻渊面不改色地坐上叶述霖的电瓶车后座。
　　叶述霖笑一声，就拧了电门，解了限速的车能开上四十码，让闻渊还没上桥就吹到了冷风。

　　到桥下，叶述霖把自己的围巾摘下来戴在闻渊脖子上，把闻渊的手塞进自己兜里，自然地和他黏在一块，走在非机动车道边。
　　大桥有供人行走的路，上面甚至修了盲道，只不过——没有真正意义上通往那条路的门，要过去只能靠爬。
　　闻渊实在很难想象一个盲人一边用盲杖四处扫来扫去，还要爬过将近一米多高的栏杆。

　　总之他们不怎么狼狈地翻过去之后，叶述霖呼出一口白气，重新牵住闻渊的手，从另一个兜里拿了烟盒和打火机出来。
　　“抽吗？”他歪头问闻渊。
　　在前段时间闻晴的逼迫下，闻渊已经没什么烟瘾了。
　　他这人就是，对任何事物的瘾都戒得很快，除了叶述霖，除了学习。
　　但这两个也有区别，学习是因为变成了他的惯性。
　　前者——
　　闻渊这会儿没拒绝叶述霖的烟。

　　几分钟后，他就觉得不如拒绝。
　　冷风带着海的咸腥味，吹得香烟燃烧飞快，像是和他们抢着吸那两口有毒气体。
　　闻渊鼻头都冻红了，烟味还浸染着围巾，本身是白色的，不知道天天陪着主人抽烟会不会变黄。
　　一根烟燃尽，他迅速收回僵硬得和冰块一样的手，又在插进口袋的前一瞬间被叶述霖抓住。
　　很奇怪，叶述霖的手总是很温暖。

　　也是这一刻，大桥上灯光亮起。
　　但并不好看，各种高饱和色彩以每三十秒的频率渐变切换，闻渊每次见设计师的审美令人堪忧。
　　不过今天，第一个颜色是暖黄，洒在叶述霖身上的时候，显得他的面部轮廓柔和不少。
　　闻渊凑他近了点，直到看清他脸上细小的绒毛为止。
　　空着的那只手摸了摸叶述霖的侧脸，然后没有犹豫吻住他的唇。

　　叶述霖手里夹着的烟被他扔到脚边，没顾上熄掉。
　　烟蒂仍冒着橙红色的火星，很快就被两人的鞋底碾灭。
　　被推到栏杆边，闻渊环着叶述霖的脖子，继续和他缠吻。

　　桥连接着另一个小岛，小岛的作用只是游览和观赏风景。
　　这个时间，几乎没有人会傻到去那儿受凉。

　　分开的时候，叶述霖用指尖点了点闻渊的鼻尖：“怎么和哭过一样。”
　　闻渊眼里带了点雾气，像冬天早晨能看得到的，他说：“太冷了，回去吧。”

　　于是他们抵着肩往回走。
　　“你是不是和那俩人有什么过节？”叶述霖戳戳他藏在围巾底下的脸颊。
　　闻渊有些诧异。原来叶述霖这都能看出来？
　　“我可是你的微表情研究大师！”骄傲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这个微表情研究大师差点没翻过那个栏杆。

　　脑海中浮现出一段时间前，叶述霖骑在墙头的画面，闻渊突然笑了。
　　接着他把物理考场里的事给这人复述了一遍。
　　“那他真不是人吧，我记住了，下次一定不给他们好脸色。”
　　“谁要你给他们好脸色了，”闻渊打了他的背一下，补了一句，“另一个人似乎没什么恶意……”
　　不过，以后也没什么机会碰到他们，没必要再多说什么。
　　倒是傅笺的反应更加值得思考。

　　“寒假一起出去玩吗？拉上她们俩，可以去隔壁市，住个一两天然后回来。”
　　和学校春游有什么两样。
　　闻渊说：“行吧，你问问她们，我全是网课没有补习班，回来了再补也无所谓。”
　　他从电动车上取下一个头盔，戴在脑袋上，等叶述霖动车。
　　叶述霖却俯身又亲了他一口。

　　“干什么？”
　　“想亲你怎么了？”
　　闻渊默不作声，眼神催他赶紧骑车。
　　叶述霖最终不情不愿地动了。

　　他把闻渊放到家楼下，闻渊把围巾还给叶述霖。
　　接过那团带着闻渊体温的毛线制品，叶述霖恍惚了一会儿。
　　“今天是周六啊。”他没头没尾地来了句。
　　“是，怎么了？”
　　叶述霖想到了他坚持相当一段时间的习惯：每周六来这儿等人。
　　也有可能等的是一盏灯，闻渊家里窗户透出来的光。因为灯亮了就说明人在。

　　最开始是夏天，后来变成冬天。
　　夏天里有虫鸣声和爱咬人的蚊子陪他，虽然很多次他都差点被蚊子抬回家。
　　冬天，就只剩这条围巾了。
　　一开始白色的，看起来像雪，很神奇，戴了两年还是白色，看起来都没有变旧的痕迹。
　　就像闻渊一样，过了神秘莫测的两年，还能回到他身边。
　　他给了个露出八颗牙齿的灿烂笑容：“没事啊，你上去吧。”
　　心里想的却是：闻渊还缺一条围巾呢。

　　闻渊被捂热了的手按着叶述霖后颈，给了他一个道别吻。
　　“走了。”他进到电梯间，背影消失在叶述霖目光里。

　　但闻渊没有上楼，而是从地下车库走到傅笺家那栋。
　　【你回家了吗】他拿出手机，灵巧地打字。
　　【干嘛】
　　【你认识那两个男的对不对】
　　面前的电梯缓缓打开，里面不偏不倚走出来一个人。
　　傅笺低头玩手机，对那一行字删了又打。

　　至于闻渊是怎么知道的，他能看见“对方正在输入”几个大字反复跳动。
　　“所以，你和他们认识的，对吧？”汽油味融入浑浊的空气，一起往闻渊鼻腔里钻，他就那么抓着手机，没什么表情地在地下车库昏暗的环境里审视着傅笺。

　　发现屏幕对面的人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那一刻，傅笺差点把手里提着的两袋垃圾甩出去。
　　她下意识点点头，发现自己似乎做错了什么事，然后猛烈摇头。

　　闻渊想到了早晨闻晴车前玻璃上的雨刮器，也是这个频率。

　　“哈哈，好巧，我去扔垃圾，你去吗？”傅笺讪笑一声。
　　就在她以为闻渊会立刻拒绝的时候，那男的来了句：“好啊。”
　　今天这事是过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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