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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心
那空洞的眸子映着兄长的倒影,轻唤声回荡在耳边,似乎让少年的挣扎有了些许凝滞。
仅仅一瞬,更猛烈的痛苦席卷上来,他往后一缩,眼中短暂的迷茫被凶戾的赤红吞没,对面前人再无一丝熟悉。
“快!缓释丹!”红芍最先反应过来,急声道。
几乎在她喊完的同一时刻,楚际示意惊昼退开,他接手压制楚亦的反抗,另一只手探入衣襟,从怀中取出一只锦囊。
他的动作快而稳定,无任何犹豫。
锦囊口向下,一颗莹白的药丸滚落掌心,他捏住楚亦的下颌,利落掰开对方凶狠呲牙的嘴,将药丸喂了进去。
凤微看见那眼熟的锦囊,微微蹙眉,是她当初给楚际的那个没错,可这锦囊有这么扁吗?貌似倒出那颗药丸后,里面就空了。
她记得除去当时他俩吃掉的两颗,再算上这两个月的毒发次数,至少该剩四颗才对。
这两个月里,楚际有时毒发也不会让她知晓,偶尔会出去一趟,回来时整个人总是虚弱得很厉害。
她越想越心疑,难道凤鸣给的药,和花楼的缓释丹药效不同,才消耗得如此之快?
就在这时,燕无痕姗姗来迟,他熟门熟路地翻过院墙,嘴里还嚷道:“老大!你跑太快——欸?没事了?”
他注意到楚亦痛昏了过去,手死死掐进楚际的胳膊,想来是喂过药了,否则不会这般平静,对此他深有体会。
他目光一转,瞅见一旁的惊昼,立即扬起笑容,正欲凑近嘘寒问暖一番,哪知惊昼提前预判了他的行为,手一挥,院中待命的众影卫当即无声行礼,瞬息间消失得干干净净,再一眨眼,惊昼也没了影。
燕无痕:“……”
至于么?
他委屈撇了撇嘴,他长得有那么像洪水猛兽吗?每次见了他,不是打就是躲。
他明明严格按照话本子上教的:第一步,先大胆告白,剖明心迹;第二步,再主动示好,无微不至;第三步,便可顺理成章,终成眷属。
书上白纸黑字写着,男子虽主动有失矜持,但豁出去的勇气最是动人。
他究竟是哪步出了错?再这样下去,何时才能追到心上人?
少年郁闷地踢开一颗石子,那石子咕噜噜地滚到凤微脚边。燕无痕的眼风追着石子跑,不看不要紧,一看就出了事。
他眯起眼,方才眼前人冲进巷子的姿态干脆果断,说话条理清晰,目标明确,连匕首都不怵,受了伤也没哼过一声疼,还知道直接来找老大要药!
半点没有往日痴傻的模样。
他先前一门心思赶来,无暇细想,现在如遭雷击,脑中轰然清明。手指颤抖地指向凤微,嗓门陡然拔高,一双眼瞪得滚圆,仿佛看到了母猪上树、公鸡下蛋。
“你、你你你——你根本不傻!全是装的!”
他这一嗓子吼得惊天动地,语调因激动而劈了叉,颤着尾音。
奈何预想中的震惊没出现在其他人脸上,院中潜伏的影卫皆无动静,楚际正低头给楚亦探脉,眼皮都没抬一下。红芍无奈地叹了口气,并默默翻了个白眼。
唯有凤微太阳穴突突直跳,生无可恋地捂住脸。全完了,府中人基本都在,她苦心经营的疯傻人设,要露馅了。
情急之下,她忽然放下手,眸底窜起“绝不认输”的决绝,五官快速挤成一团,张牙舞爪地朝燕无痕扑去,揪住他的衣领子疯狂摇晃,“你、你胡说!我就是傻的!你也傻!抢我糖吃!快赔我!”
喊完,她心底哀嚎,亲娘啊!我在说什么鬼东西?语无伦次!驴头不对马嘴!
红芍见状,忙掩唇轻咳,冲楚际使了个眼色。
楚际会意,抱起昏迷的楚亦,往北苑而去。
院中人陆续离开,凤微收了表演,一把扣住燕无痕的手腕,不由分说将人强行往屋内拖。
一行人匆匆移至北苑楚亦的房中。刚关上门,燕无痕嘴唇哆嗦,眼看又要大叫。
“闭嘴!”
凤微松开手,与楚际同时低喝,两道冰冷的视线如利刃般刮来。
燕无痕被这默契的呵斥震住,他难以置信地环顾屋内神色如常的几人,一个可怕的念头骤然浮现。
他后退两步,声音弱了不少,“你们、你们都知道?就我一个人被蒙在鼓里?”
红芍端起茶盏,悠哉悠哉地啜了口茶,戴着面纱的脸露出一双笑弯的眼睛。
燕无痕咽了口唾沫,不死心地追问:“那三哥和四哥呢?他们也知道?”
“容殷知道。”凤微没好气答道。
得知无名客亦不知情,燕无痕稍感安慰,又涌上悲愤:“所以,上回那绿油油辣穿喉咙的玩意儿,是你蓄谋报复?”
“不然呢?”凤微抱臂,理直气壮,“谁让你骂我傻,还骂了两次。”
燕无痕犹如被抽走了全身的骨头,瘫坐于旁边的椅子上,忧伤地在扶手上画圈圈,崩溃道:“我才是最傻的,呜~”
他沉浸在被全世界欺骗的悲伤里,可怜巴巴地念叨:“……你们都骗我……连药丸也骗我……”
“药丸”二字刚脱口而出,他忽而一个激灵,腾地坐直了身体,视线即刻锁向楚际:“等等,药丸!”
“老大,你给的缓释丹!不对劲!”
他激动地比划着,试图说清楚,“上次毒发,吃了你给我的那颗,虽然也疼得钻心,但药效起得极快,往日楼主给的药,不熬上个把时辰,'浮生断'的痛楚根本压不下去。”
闻言,凤微唇角弯起似笑非笑的弧度,好啊,她就说那锦囊怎么扁扁的,原来是当好心人去了。
红芍听到燕无痕的话,放下茶盏,说:“小五,你那药若还有剩,拿来我瞧瞧。”
燕无痕连忙掏出个小瓷瓶递过去,脸上写满了肉痛,“苓姐,就剩一颗了,我可是一直当宝贝收着呢。”
红芍接过瓷瓶,笑道:“正好,下月你去楼里领新的,这颗就留给我琢磨琢磨。”
“没问题!”燕无痕拍着胸脯应下,转瞬又垮了脸,“不过苓姐,楼里那药效果差远了,能不能留半颗给我?”
红芍面纱下的嘴角勾起,说出的话却是极度残忍,“那可不行。”
燕无痕委屈地扁了嘴。
楚亦的危机暂且解除,屋内气氛顿时一松。凤微紧绷的神经总算松弛下来,她揉了揉发酸的脖颈。
指尖触到一片半干涸的细微凸起——已结了一层薄痂。
她垂眸,掌心疑似还残留着未洗尽的血痕,脑海里难以控制地回想,身体像有了条件反射的记忆,颈部开始隐隐刺痛,眼前闪过匕首的寒光,鼻尖似有若无地萦绕起铁锈味。
“……血……”
她脸色“唰”地白了几个度,呼吸变得急促。虽不至于晕厥,却虚软地晃了晃,身子一歪险些栽倒。
延迟的PTSD发作了。
离她最近的楚际察觉不对,在她脱力扶住桌沿时,有力的手臂稳稳托住了她的腰,顺势护住她的后脑,将她的脸按入自己怀中。
“微丫头怎么了?”红芍和燕无痕也关切地望过来。
“无事,她累了。”
楚际对两人简短交代,没多解释,随即打横抱起凤微,在燕无痕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径直离去。
进了寝屋,他把凤微轻轻安置在榻上,看了眼她的状态和颈项上的伤痕,转身拎来药箱。
他取出药膏和洁净的帕子,在床沿坐下,发现凤微缓过劲来,指尖点了点自己的脖子,虚弱地打趣:“我说,你动作要是再慢点,伤口可就要自愈了。你这英雄救美,救了个寂寞呀。”
楚际没理会她的调侃,用沾了温水的帕子,小心地清理那道几乎看不见的伤口。他的手法熟练谨慎,微凉的指尖偶尔擦过她的肌肤,惹得泛起浅浅的痒意。
药膏敷上的清凉感驱散了不适,凤微舒服地轻叹,“你刚才怎么不告诉先生和燕无痕,我'疯病'犯了?”
“你不是疯子。”楚际说:“亦不傻。”
凤微轻笑了一声,笑得眼眸弯弯。少焉,她想起一事,又问了个问题,“对了,你为什么会把我给你的药,送给燕无痕啊?”
她眨了眨眼,半开玩笑地试探,“因为他是你过命的兄弟?”
楚际垂着眼睫,专注于整理绷带,平静无波答道:“是交易。”
“交易?”凤微一愣。
在原著的描述里,燕无痕最终可是为他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他们之间怎可能只是冷冰冰的“交易”?
难道这时候,他们的情谊还没达到那种程度?
她胡思乱想着,楚际流畅地打好了包扎的结。
“好了。”
微凉的声音唤回了她的思绪。
“为什么是交易?”见人站起身要走,她扯住男人的袖子,迫切想知道答案。
楚际驻足,言简意赅道:“我予他缓释丹,他替我监视楼主行踪,是为交易。”
凤微:“……”
我想问的不是这个!
她正腹诽,楚际毫无征兆地俯身,逼近的动作优雅而缓慢,带着猎食者特有的从容。阴影全面笼罩着她,墨色瞳仁映入她的瞳孔里,冰凉而幽深,丈量着她每一个细微的反应,一股莫名的颤栗感自脊椎窜了上来。
“妻主,是在怀疑我?”
他薄唇微启,语调平缓,听不出情绪。他在揣度她追问的意图,似有不悦,似在警告。
他离她很近,但又保持着距离,有质疑,却没有压迫,像是怕自己的靠近会惹她不快,又忍不住想窥探她心底真实的想法。
这句话似一根细针,刺破了平静的表象。许是受惊后心神尚弱,她没像往常一样打哈哈搪塞,轻声说:“我没有怀疑你,也不是质疑你和他做交易。我只是觉得,你好像,从未真正相信过任何人。”
眼前这人,遇事第一反应永远是试探。他对所有人,包括她和楚亦,都隔着一道无形的屏障,他能把救命药转头当做交易送人,视“喜欢”为弱点,将“信任”作负累。
楚亦说得对,他在刀尖上讨生活,活得太累了。
可他首先该是个人,再是杀手。
楚际抿了下唇。
既没承认,也没否认。
她深吸一口气,决定做个测试,“那我再问你一遍,为什么把我给你的药,给他?”
“认真回答。”她补充道。
楚际沉默须臾,眼里有着困惑,无法理解对方为何要在个有了明确答案的问题上浪费时间,于是他基于事实再次陈述道:“他有用。”
类似的答案,甚至更为简洁冷静的回答,凤微心底冒出股没由来的委屈,语气不自觉带上点赌气的成分,“有用?那如果当初给你药的人不是我,是别的什么人,你也会拿去做交易吗?只要他'有用'?”
话一出口,她自己先愣住了。这太不像她了,简直是在胡搅蛮缠。
可就是一瞬的失态,宛如一阵无关紧要的风,意外吹开了常年紧闭的窗扉一角,漏进了一丝微光。
楚际静静地瞧着她,眼底疑惑更加浓烈,他静默片刻,才梳理完新问题的逻辑,他说:“不会。”
旁人给的,他会直接丢弃。
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更准确的词,最后选择了对他而言意味着最高效率和最小麻烦的表述。
“你的,不一样。更省心。”
“省心?”凤微重复这两个字,电光火石间,她倏然理解了。
她用温和且不带评判的语调,直白地描述了他的内心状态,“在你心里,是不是认为,所有看似稳固的关系,最终都会走向背叛或离别?所以不如从一开始,就用'交易'来界定,至少结局明确,不会失望,更不会受伤。”
话语浅息,屋子里落针可闻。
楚际依旧面无表情,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犹似轻微的有了波动。
他没有回应。
但长达数息的缄默,本身已是一种震耳欲聋的答案。
他默然收拾好药箱,离开了寝屋。
凤微独自坐在榻上,看着那扇合拢的门,呈大字型倒了下去,心里没半分试探成功的得意,反倒漫开了心疼。
她喃喃自语下了结论:“不是冷漠,是害怕。”
他不是不懂她的委屈,是在他的世界里,所谓别人付出的“真心”,仅是权衡利弊时最无用的筹码。
万幸,她之于他,终归有那么一丝信任。
看来,她得找个机会,探一探他究竟有没有心理疾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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