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说要有光

　　谭深何按下惊讶，姑且一幅幅看下去，寥寥数张木皮，承载的信息却不少。

　　惊秋的草稿稚嫩青涩，与庄屋实际建成的样貌有较大差别，但内里布局相似，与其说这是照着庄屋的描摹，不如说是庄屋的初稿。

　　惊秋没骗她，某种程度上，庄屋的建成或许有她的手笔。

　　谭深何心情有些微妙。

　　惊秋的草稿思路与古建大相径庭，这不禁让她思索，她能来到这个时空，还绑定这么一个系统，或许她并不是唯一一个外来者？

　　仔细看来，惊秋的草稿图并不完全与现代产物一致，更像是探索世界时的畅想，惊秋本人应当不是穿越者，但是她遇到穿越者的概率并不为零。

　　或许在被同龄人冷落的时候，惊秋也有一个来自异时空的玩伴。

　　我会遇到另一个穿越者吗？谭深何不禁想，竟有些期待。

　　要是能遇到，她就能更了解系统，或许系统背后的运作组织，她也能窥见一二。

　　谭深何收起发散的心思，继续往楼上走去。

　　此程另一个目的是尽可能了解四楼被囚禁的女人，好弄明白女人的死因为何，和惊秋被庄联羟追杀又是否有关。

　　上到四楼，迎面的便是楼梯口的血迹，血迹旁，是粗长的铁链。

　　谭深何移开视线，望向这间布局讲究的大房间。

　　她暗自在心底说了一句“打扰了”，便踏进了这间衰败的“阁楼”。

　　房间里，很多暗色的布幔极有章法地挂满整个空间，以黑色为主，间有暗青色、暗红色的细布条在堆叠的布幔中若隐若现，乍一看像是嵌在黑色布幔上的暗纹。谭深何又凑近细看，布幔用料粗糙，轻轻一搓，黑褐色的颜料便会粘在手上，布幔质量并不好。

　　原主的记忆里几乎没出现过黑色的布料，村里人大部分是麻黄色的衣服，谭深何以为这个时代与她认知里的古代一样，优质的黑色布料是较为珍贵的存在。她猜测庄家兴许是搞不来这么多优质黑布料，便以次充好，布置出这么个房间来。

　　贫困农家，布料够蔽体就足以，不可能会用此弄出这么大排场，兴许就是在复刻女人习惯的生活环境。

　　此外，谭深何还注意到房间的窗子不仅少且小，整个空间光线有限，看起来非常压抑且阴暗。

　　庄联羟舍得给女人布置房间，但又极怕她逃走。

　　房间里总有一股若有似无的熏香，木质调，古朴的味道，她总感觉有些胸闷。

　　卧榻前挂着的绮罗华服，是整个庄屋里，看起来最为贵气的物件。

　　玄红色的华服形制端庄宽阔，上面的黑色布料，是真正优质的黑色丝绸。

　　但衣服看起来并不大件，精致小巧地缀着珠玉金银，布料厚重，纹样精细，一看便是极耗费人工的高贵织品。从落尘的情况看，这件衣服一直有被好好地保养，谭深何判断，这是女人少年时期的衣服，也是寄托女人念想的载体。

　　她再细细观察，果然在不明显的细微处发现端倪——这件衣服，曾被撕裂过。

　　衣服有一道很长的接缝，尽管修复者已经非常努力，可或许是技艺浅稚，修补的痕迹始终不如原有接缝处流畅细腻。

　　沿着这道不那么完美的接缝，谭深何望向上覆的珠玉金银，排布较之对称的那面，不大明显地缺了些，靠近袖子的底托也有轻微变形的痕迹，布料也比对称的稍长些。

　　谭深何小心地解开华服外套，里面空荡荡的，配套的里衣也没有。

　　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异常情况。

　　谭深何当然也是将这套华服传到系统了。

　　谭深何望向华服背后的卧榻，木头雕刻而成，整体看起来很大气，雕刻的纹路却像只粗粗雕了个雏形，并没有继续细琢，上面的软被凌乱，映出曾经混乱的场面。

　　看被子褶皱的大致走势，像是有人被推倒在床上过。

　　她又看向梳妆台，和卧榻的风格相似，边角上有粗雕的纹路，台上横七竖八地放了些……木雕的小盒小罐，梳妆台下有一个摔坏的木雕妆奁。

　　梳妆台上的镜子映不出仔细的人影，谭深何看不到自己现在脸上的表情，可她知道那不可能好看，越是徘徊在这个房间，她的情绪就越沉重、越难过。

　　台上所有的妆品都是假的，除了一把钝且疏齿的木梳。

　　书桌摆在窗口下，唯一的光照着干裂的木头桌面，上面蒙了厚尘，几只干枯的毛笔被插到一个木雕的花瓶里，桌上还有两块木雕的镇纸。

　　视线下移，谭深何看桌下有一本被揉皱的薄册。

　　谭深何蹲下拾起册子，封面蓝底被涂满墨渍，看不出原来书名，她便打开看了看。

　　里面，是配有诗词的秘戏图。

　　谭深何忍住一把火烧掉这本册子的冲动，仔细翻寻其中的墨迹。

　　只有一些凌乱的涂画，有些依稀能看出稚拙的笔锋走势，像是在临摹旁边的诗词，但大多被覆上一层不讲理的墨渍。涂鸦者看着意识并不清醒，涂鸦不是每页都有，但有墨渍的地方，必定抹去了交丨合的部分。

　　纸质粗糙，有几页洇了墨被洞穿，还有些画面被透明水渍模糊，把画中的人脸皱成扭曲的苦脸。

　　谭深何看得心烦意乱，犹豫半晌，还是把它放进了系统，想着寻机临河一把火烧了。

　　她继续搜寻，床底、柜子，偌大的房间里，连个重器也无。

　　谭深何至少可以确认两件事，第一件事，庄联羟欺辱过房间里的女人，；第二件事，女人长期被管制，匕首不是她的。

　　谭深何细思，匕首也有概率不是庄联羟的。

　　她沉默地在房中踱步，试图拼凑出当时的情况。

　　事发时，是今一死的当晚。庄联羟一下失去两个男儿一个伴侣，他来找四楼女人的可能性有两个，一个是杀死她，一个是欲行不轨。

　　谭深何认为庄联羟没有充足的杀人动机，除非他自己也不想活了，想全家陪葬。

　　但无论是哪种情况，庄联羟欲施恶行的时候，突发意外，导致庄联羟要走，可女人拼命想把他拦下来，被一刀毙命。

　　女人身上的淤青淤紫并不少，可刀伤只有一处，庄联羟下手不仅快，且狠。

　　当晚，追出去的庄联羟情绪激动，即是说，庄联羟极有可能是在暴怒状态下对女人痛下杀手，可他没有鞭尸，很快就转移了追杀目标，这说明比起女人，他更急迫于杀害惊秋。

　　可作为被追方的惊秋，没有跑向人多的地方，也没有求救。

　　谭深何闭眼，深吸一口气。她心里已有推测，可这一切，都得找到惊秋或者庄联羟才会有实证。她还是要去一趟山林，并且今天之内，必须找李神棍套出庄联羟和他的关系。

　　毕竟，明天就不一定能问出来了。

　　留给谭深何的时间不多，庄家的谜题还有一个，她需要加快动作了。

　　庄家的门是向内反锁的，除了拖延村民发现的时间，还有一个可能性，就是凶手藏在了屋内。

　　可庄家没什么大柜子，藏人的地方并不多，这个可能性并不大，谭深何要找的是能藏人的暗格。

　　至于她为什么敢孤身一人闯空屋，还是托谭石的福。可以说只要她的嘴够快，除了被背身偷袭，就没人能抢先她一步出招。

　　谭深何看着眼前凌乱的屋子，脑中再次冒出衷心的感叹，要是她能直接扫描视野范围内的东西找到异常情况就好了，比如说雷达。

　　“有的，绑定者。”

　　系统的声音忽然冒出，吓谭深何一大跳，本来挺平缓的心跳又猛地剧烈跳动，差点让她一口气没缓过来。

　　“嗯？”系统似乎有些疑惑她的情绪波动，怀疑自己出来的时机是否不太妥当。

　　谭深何缓了过来，忍下迁怒系统的念头，问它：“比如说？”

　　她很善良，甚至没计较上次提到雷达时，系统对她接受教育程度的质疑。

　　“您可以在【创造光】的兑换商店中购买雷达，也可以通过升级【视野亮度调整】功能获得‘洞悉’模式。”

　　“嗯？洞悉模式？”谭深何挑眉，【创造光】她现在还没开，短时间内没法用，但后者她可以试一下。

　　上次探索系统面板时没有点开查看这一功能，因着视野亮度调整一直开着，她久而久之就忽略了这个功能。

　　她很好脾气地呼出系统面板，好脾气地点开这一功能，然后好脾气地看到升级所需条件，她暂时无法达成。

　　“系统，那我问你，你说的这两项功能，我能直接用吗？”谭深何咬牙切齿地问。

　　系统也很好脾气地答：“不能。”

　　“……”谭深何劝自己一定要控制住情绪，和ai计较什么呢？

　　“但我可以为您扫描一次。扫描出该建筑存在一个隐藏空间，监测到【视野亮度调整】基础模式已开启，已为您标亮提示。”

　　谭深何视野里果然亮起来一块，在灶房的方向。谭深何展眉微笑，她想，控制住自己果然是对的。

　　她一边越过障碍物，一边逮着系统问：“系统，你为什么出来了？我其实觉得我情绪还好。”

　　“我不会忽略或错判您的任何情绪，检测到您刚才有强烈的自毁倾向。”

　　“是吗？”谭深何忽然感觉自己的笑有些僵，她松了表情，跟着指引，在灶旁摸索。

　　庄家的灶，比别家的灶都更像模像样。指引显示，灶后方的墙根有个隐藏空间，可是土墙没有遮掩，谭深何猜测是灶体贴墙的地方被动了手脚。

　　她蹲下身子，看了一眼灶膛，果然看到一片薄薄的石板，石板大概一个巴掌大小，这个隐藏空间应该是用来藏物的。

　　谭深何伸手去够，掰开石板。

　　掰开石板后，她又低头看了一眼，以免手碰到什么不该碰的东西。

　　可这一眼，直叫她血液倒流，冷汗直冒。

　　她忽地想起她自己当年读高中时，学校闹出过一件轰动社会的事。学校的公关很快，但学生群体的口舌更快，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谭深何也听说了一二。

　　她们那届纪律最差的后进班里，有一个女生趁着晚修在厕所隔间堕了胎，血流了一地，人却找不到了。

　　第二天学校上了全网热搜，跟着热搜的是女生主动爆出的信息。那女生当晚逃出学校，独自去公安局报了警，状告学校某老师长期猥亵侵犯她，求助学校方多次无果后，迫不得已以此博人眼球，并拿出了确凿证据。舆论压力越闹越大，某老师被绳之以法，可女生也被强制退学。

　　那段时间网上沸沸扬扬，学校风波不断，校长引咎辞职，学生议论纷纷，当时谭深何依旧沉默，可她总是控制不住地想起某个相关字眼——“该女学生已怀孕三个月”。

　　她忍辱负重怀了三个月，而后用这成型的胎儿，设下这样壮烈的局。

　　到底是多大的血肉，才能刺痛黑暗的眼？

　　于是她再也忍不住，特地上网搜了三个月的胎儿长什么样。那标本立着泡在福尔马林里，就算姿势再恬静，看着也像个头大身小的赤红怪物，通体一个巴掌大的怪物。

　　时隔这么多年，谭深何始终忘不了那泡在透明液体里的胚胎，而它穿越无数光阴，像一杆利矛真切刺进她的双眼，它披着红到发黑的皮，干瘦得近乎变成一坨不均衡的腊肉，静静地躺在灶膛的墙壁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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