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二十七章人间疾苦 天长日久(1)
这段时日相处以来,大多时候都是花姽婳拿主意,其他人要么照做,要么提出疑问,得到解答之后再照做,所以其余二人对她的分配都没有异议,当下立刻实施。林娇娇一个人留在这里等,花姽婳和鸾枝外出寻找。
除了来时的那条幽静小路之外,洞口其实还有一条岔道,通往另一个方向,花姽婳便走这条,鸾枝则是选择了来时路。
花姽婳顺着小路来到一片菜地之中,这和她们初时看到的油菜地不同,这里种的是一些时兴瓜果,左边用竹篾搭着架子,上面爬满藤蔓,藤蔓上结着一只只青翠欲滴的黄瓜,而右边则是一大块西瓜。
花姽婳眼睛一亮,从兜里取出银子,刚想过去换只大个头的西瓜,拿回去和她们两个分来吃吃,哪知还没走近,就听见远处传来一阵斥骂之声,听语气有点像长辈教训孩童。
“小小年纪就不学好,长大了还得了!”
这种事花姽婳本来不想理会,可下一刻她就听到一个另一个颇有些耳熟的少女声音在哭。
“我再也不敢了,求你别打我,嘤嘤嘤……”
花姽婳一惊,这个声音……是那个小姑娘!
她再也顾不得挑西瓜,往声音源头飞奔而去。拐了一个弯儿,绕过一挑水渠,果然在另一片红薯地里看到两个人。
一个身穿围裙的农妇,另一个便是那叫“扒瓜贼”的小姑娘。
此刻那农妇正举着一块竹篾,使劲抽打扒瓜贼。小姑娘抱着脑袋,在地上滚来滚去,不断哀求,身上都是血淋淋的鞭痕。可是那农妇似乎对她厌恶至极,根本不打算轻易放过,反而越打越凶。
场面实在不忍直视,花姽婳冲上去挡在那小姑娘前头,叫道:“住手!她还只是个小姑娘,何必这样打她?”
那农妇气急败坏:“可是她偷了我家的瓜,若不好好教训,将来就该偷钱了!”
花姽婳叹道:“那也不至于打得这么狠吧,一个瓜而已。”
“什么叫而已?”农妇仿佛听到了什么荒谬至极的笑话:“这一个瓜就是我家里半天的伙食了,我们家这两个的日子全靠这片瓜地来养活。她把瓜偷走了,我们吃什么?难道要饿死我们一家来填饱这个臭丫头的嘴吗?”
她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农妇,生活也确实全靠这片田地。花姽婳明白这就是人间疾苦,活在世上谁都不容易,她无法强求对方牺牲自己的粮食来施舍善良。
她叹了口气,从兜里掏出银子递了过去:“好,那就当是我买的。”
农妇一见到银子,态度立刻大变,笑呵呵的接了过去:“既有贵人说情,我就不跟这死丫头计较了。不过姑娘,你要买瓜可以,但是大婶跟你说句实在话。这个臭丫头坏得很,你可千万别可怜她,要不然你会比她更惨的。”
花姽婳一怔:“此话怎讲?”
农妇走到她身旁,低声道:“她是个不祥之人,谁靠近她谁倒霉,她爹娘被她害死,后来又害了李家小伙,啧啧啧……不说了,我要回去给我家那口子做饭了。”说完抓起背篓就走,走出两步,忽然又回头警告:“不许偷瓜啊,这里有多少个瓜我数得清清楚楚的 ,少了一个我就跟你们没完。”
花姽婳嗯了一声,心底却觉得这大婶有点不太聪明。
自己和小姑娘都还杵在这呢,她居然就这么走了,如果自己真是个贼,把她家的瓜都摘个干净,然后逃之夭夭,她上哪儿说理去。
“谢……谢谢你……”一个弱唧唧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那小姑娘拖着受伤的脚,一瘸一拐的过来道谢。
花姽婳一惊,没料到她伤得这么重,连忙将她扶住,见她两手空空,问道:“你摘的瓜呢?”
小姑娘满脸灰尘,摇头说道:“我没有摘。”
花姽婳更加诧异了:“那,那她刚才为什么那么凶?”
小姑娘指着田埂边的一堆东西,怯生生的道:“我是捡她扔掉的。”
那里确实有几个南瓜,但全都是腐坏了一大半,已经不能食用的废弃物。
“这……这就是你偷的瓜?”花姽婳有点愕然。既然是被扔掉的,那妇人又何必咄咄逼人,看来她所厌恶的地方,并不是所谓偷瓜的行径,根本就是厌恶她这个人。
而且,她花了那么大一锭银子,居然买到几个破南瓜。
小姑娘点点头,说话的声音很低:“我小时候只偷过一次土豆,后来被打了,从此我就再也没偷过东西,都是捡他们扔掉的,可是依然会被打。我想不偷也不捡,可是肚子会饿……”
她不仅衣衫褴褛,身子也是骨瘦如柴,可见平日里大多数时候都是食不果腹。花姽婳越看越不忍心。
“你爹娘呢?他们是怎么去世的?”虽然这句话会引起很不好的回忆,但她必须查清楚这些谜团,了解她的过去,这样才能决定要怎么帮她。
“还有,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蝇:“我叫蝶翼,爹娘他们已经去世很久了,那天,我生了重病,头发全部掉光,没多久爹娘就被我传染了,可是家里没钱买药,他们就病死了。”
虽然早有预料,但花姽婳还是被她这凄惨的身世搞得心里发堵。
“那你为什么活下来了?”
小姑娘摇摇头:“我不知道,爹娘去世那几天,我起初非常难受,可是慢慢的就自己好了,可是……他们烧了我的家,我没有地方住,只能睡在山洞里。”
花姽婳总觉得她的话没有说完:“他们为什么要烧毁你的家?没有人站出来阻止吗?”
如果仅仅只是因为得过传染病,或者偷过一次地瓜,绝不至于人人喊打。
或许人心难测,但并非所有人都是如此。至少她见过的人里,大多都是正常的。虽然这个村子很小,她也坚信会有那种怀瑾握瑜的好人。
如果所有人都对她抱以厌恶,就说明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蝶翼摇头:“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所有人都想让我爹娘死。”
花姽婳无法判断她是否说谎,只能姑且信了。
她望向小姑娘的右脚,那里肿得很高。她身上没有药物,无法处理,只得先替她点穴止痛。
“村子里有大夫吗?”花姽婳在她面前蹲下,然后说拍拍自己肩膀:“我背你去看治伤。”
蝶翼直愣愣的望着她,一脸的不可置信。
花姽婳读懂了她眼底的震惊,微微一笑:“不用这么看我,如果让我知道你在撒谎,并且是因为做了不可饶恕的坏事被大家讨厌,那我也不会原谅你的。”
蝶翼一言不发,老老实实的趴在她背上,然后指明路径。
好家村只有一个张大夫,花姽婳负重前行,很快就找了他家里。
张大夫见到花姽婳倒没什么反应,可一看见蝶翼,立刻老眼一瞪,问她:“你是这小丫头的谁?”
花姽婳坦然道:“谁也不是,我见她可怜,便带她来看病。”她拿出几粒银子递过去:“救人要紧,大夫有什么话待会再说吧。”
钱不是万能的,但大多数时候都能拯救一个人。张大夫一见到银子,话不多说,立刻搬出最好的药替蝶翼治伤。这个过程中,张夫人从内堂跑出来,看到蝶翼时,一蹦三尺高,骂骂咧咧的拿起扫帚想要赶人,花姽婳豪情万丈的丢出一枚银子,张夫人顿时化身为温婉贤惠的好女人。
这并不能说人家贪财,毕竟谁不想过好日子。
花姽婳坐在最大的那把椅子上,向张夫人打听起蝶翼的家世。
张夫人言无不尽:“那丫头确实挺可怜的,她父母原来是附近的山贼,天天做些打家劫舍的勾当,我们村里谁没被他们抢过?甚至还害死过人,直到有一天,有位仙长路过此地,将他们教训了一顿,他们这才安分下来,金盆洗手重新做人,在村里盖房安家。可就算他们不再做贼,却还是一直打压我们老百姓,不管种什么,收成之后都得贡献一份,真是欺人太甚。可是他们武功高强,街坊邻里敢怒不敢言,直到有一天,两个贼子染上重病,不治而死,终于大快人心,哈哈哈哈……”
花姽婳懂了:“所以你们才如此排挤蝶翼,只因为她是山贼之女,便处处跟她为难。”
张夫人鼻子一哼:“要怪就怪她有那么一双可恶的爹娘。想当年我女儿也得了重病,需要极贵的药材才能治好,可偏偏他们一家抢了我丈夫的大半积蓄,剩下的钱不够买药,害得我女儿年纪轻轻就夭折而死,也是为了此事,老张才决定学医……我没将那小丫头打死,已经是大发慈悲了。”
花姽婳喟然长叹:“可是稚子无辜,所有的罪都是她爹娘犯下,不应该让她来承担。过去了这么多年,也该人死债消。何况她过得如此清贫,也算是替她爹娘赎罪了。”
张夫人没有回答,闷闷不乐的去了厨房,看样子并没有接受她的规劝。
花姽婳思虑半晌,觉得这是个无解的难题。
罪魁祸首虽已不在,可是仇恨却没消,而活着的人都没有错……
张夫人领着蝶翼出来,她身上伤痕依旧,并没有被治愈。
花姽婳一怔之下,张大夫将银子退回给她,叹息道:“对不住了,我一看见她就想起她父母,继而想起我拿过世的孩儿,我实在不想为她医治,你另请高明吧,慢走不送。”
花姽婳将蝶翼背回她的山洞。
洞中空空荡荡,林娇娇居然不在。
花姽婳将她放到稻草堆上,思索着接下来要怎么办。蝶翼忽然开口了。
“姐姐,谢谢你的帮助。你走吧,别管我了,我……我不想连累你。”
花姽婳说:“没有连累,更何况我也没帮到你。”
“你送我回来,我很感激。”蝶翼的声音极轻极低:“或许这就是我的命。”
花姽婳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刚才她背她的时候,察觉她脉搏虚弱至极,心跳也是时缓时急,轻得如同一片羽毛,加上身上这么多伤,如果得不到医治,应该是活不了几天了。
沉默半天,她忽然问道:“我之前问过你一个问题,你还记得吗?”
“姐姐是说,那团像太阳一样明亮的光吗?”蝶翼咳嗽一声,终于吐露实情:“它钻进我的身体里了。”
“什么!”花姽婳大吃一惊,一瞬间感觉头昏脑胀。
凤来曾在拢金国城墙上对鸾枝说,神力一旦入体,便再难取出,当时花姽婳也在下面听见了的。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岂非又是白跑一趟?
“怎么了姐姐?”蝶翼对她的反应感到奇怪:“那团光到底是什么,它对你很重要吗?”
花姽婳点点头:“不仅对我重要,对别人也很重要。”
“对不起。”蝶翼忽然道歉:“我不知道它为什么会跑进我身体里去,我不是故意的。”
花姽婳忙道:“我没有怪你的意思,那团光是一种很奇特的力量,可能这是天意对你的补偿吧,有了它,或许你的病就能不药而愈。”
蝶翼浑浊的眼睛里绽放出希望的光:“真的吗,谢谢姐姐!”
花姽婳叹道:“不用谢,这股力量不是我给你的,相反,我自己也想要,姻缘巧合落到你身上,也算是你的福气。”
等候半天,林娇娇和鸾枝一个都没回来,花姽婳决定出去找找。
现在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不过村里家家户户都点着烛火,天上月色甚明,夜里就算不提灯笼也能看路。
到处转了一圈,花姽婳没找到鸾枝,却看见林娇娇从一户农舍里出来,手里拎着一个包袱。
“你怎么到了这儿?”花姽婳走上前问,盯着她手里的东西:“这又是什么?”
林娇娇说道:“是一些被褥和衣物,我特意买回去送给那个小姑娘。”
花姽婳一愕:“难道你有这份心,她会感谢你的。”
林娇娇语重心长的道:“我并不是想听她道谢,只是觉得她太可怜了,无父无母,受尽摧残,能活到今天实属不易,能帮一点是一点。”
在她的身上,她看见了昔日的自己。
彼时,她也是如此艰难和无助。
花姽婳哪里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问道:“鸾枝呢?你有没有见到她?”
林娇娇摇头。
花姽婳也没多想,既然神力就在蝶翼身上,不论鸾枝捣什么乱都无关紧要,当即和林娇娇一起原路返回山洞,途中将蝶翼的身世和她说了。
二人路过之前那洗菜大婶家门口,忽听有个女子声音在那边大吼大叫。
“别跑,你这死丫头,居然如此胆大包天,今天不打死你,全村人早晚被你害死!”
“快来人抓扒瓜贼!”
花姽婳心底咯噔一声,难道又有人在欺负蝶翼?
二人循着声音来处追去,一路追上旁边的山坡,只见四条人影正疾速往上爬。一前三后,最前面那人身影娇小,花姽婳一看就知道是蝶翼,后面是三个大人,两女一男,其中一个便是那洗菜大婶,另外二人一个是她丈夫,另一个则是她女儿。三人一边追一边吆喝,又引来好几个村民从后面追来。
一帮人你追我赶,沸反盈天,整个村子到处都是叫嚣声,以及无数支火把,全部都爬向这个山坡。
虽然花姽婳和林娇娇都法力失灵,但身为修士,脚步比常人快上很多,迅速和前面四人拉近了距离,眼看只有五六部就能追上之时,跑在最前面的蝶翼突然叫道:“别过来!”
她声嘶力竭,喊得非常大声。后面五人不由得脚步一顿。
花姽婳定睛一看,蝶翼已经不再逃跑,而是面向众人,她身后居然是一片断崖,原来不是她不想逃,而是已经无路可走。
“你们要是再过来,我就跳下去!”
“呵呵,有本事你跳啊!”说话的是洗菜大婶身后的一个年轻女子,模样和大婶有几分相似。虽是在黑夜之中,仍能看见她的满脸嫌恶:“你这个丑八怪扒瓜贼,最好就死在这里,还村子一个清静。”
花姽婳提步来到几人身旁,挡在了蝶翼前面,大声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洗菜大婶满脸怒容:“这丑八怪居然往井里投毒,整个村子就我家门前那一口水井,她是想害死我们所有人!”
“不,不会吧……”花姽婳也惊呆了:“你们是不是看错了?”
“绝对没错。”洗菜大婶的闺女一脸笃定,扔出一张白纸:“这就是她身上掉下的,上面还有毒药残留,里面包的是老鼠药,遇水不融,毒性大着呢,一点点就能毒死十个人。要不是我刚好撞见,现在的井里已经变成一锅毒水了。她放这么大一包,肯定是蓄意报复!”
花姽婳暗自松了口气,只要没得逞,事情就还有转机。而蝶翼之所以这么做,无非是对村民们这些年的排挤打骂怀恨在心,如果能设法平息众人的怨气……
后面十多个人追了上来,将这话听在耳里,其中有个白发婆婆大声说道:“我就说我刚买的老鼠药怎么不到处都找不到,原来被这丑八怪给偷了!”
花姽婳不可置信的回头。这时,站在悬疑顶上的蝶翼已然面目狰狞,她撕心裂肺的吼:“没错,我就是想要毒死你们,将你们所有人全部杀光,为我爹娘报仇,为我自己报仇!”
花姽婳奇道道:“你爹娘不是重病才死的吗?你找大家报什么仇?”
蝶翼大声嘶吼:“是,当年他们是得了病,可是我都还活着,他们身强体壮,怎么会扛不过来,是因为那个老不死的村长偷偷在我家里放火。爹娘卧病在床,跑不出来,他们根本就不是病死,而是被大火烧死的。他们不仅烧死爹娘,还烧毁了我的家!要不是那天我出门了,也会被他们一起烧死!”
“瞎说,村长向来仁慈,他怎么可能放火烧家,你胡说八道!”
人群中有不少人发出质疑。
花姽婳站在中间,朗声道:“村长是哪位,出来说句话。”
众人默然片刻,有人叫道:“村长前年就去世了,她这是故意污蔑!”
现在死无对证,花姽婳一时半会也分辨不出孰真孰假,只好回头去劝蝶翼:“小妹妹,你先冷静,不管怎么样都得活着,千万别想不开。”
“姐姐,我不想活了。”蝶翼直直的望着花姽婳,满脸泪痕:“我受够了,这种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头的日子。你知道吗,我已经好多好多年没吃过一顿饱饭了,我不想再挨饿,不想再被人追着打,也不想再听到有人骂我丑八怪,扒瓜贼……”
“好,我可以帮你。”花姽婳也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帮她,不过人命关天,她觉得还是先将她稳住再说:“你别站在那里,危险,过来,我带你走。”
“你就别管她了。”村民中有人看不惯花姽婳的多管闲事:“这种人有什么好救的,要我说,她早就应该跟她爹娘一起死的,活在世上只会害人害己。”
花姽婳目光游离,在人群找到声音的来源,说话的是个年轻女子,面相十分刻薄。
“她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本身也并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大家何必对她怀这么大的恶意……”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洗菜大婶便打断道:“她刚刚不就在做吗?如果不是我们一家三口及时发现,全村人都会被她毒死。虽然今天她没有成功,可是既然有了第一次,难保没有第二次,第三次,难道我们能防她一辈子吗!”
“就是。”她闺女在旁附和:“这个蛇蝎心肠的丑八怪,死了才能一了百了。”
花姽婳尚未开口,悬崖边的蝶翼便发出哭天抢地的嘶吼:“你才是蛇蝎心肠,我明明没有得罪你,可是你没来由的就拔光了我的头发,该死的是你!”
她的嗓子已经变得嘶哑,可是语气中满是憎恨,以及那些日积月累的不甘和委屈,她伸手指着一个少年:“去年冬天,你拿烧红的碳烫烂了我的脸。还有你,用刀划开我的背,让我痛了好久好久……我一直记得的!是你们让我无家可归,是你们害苦了我!为什么你们不去死!”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