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寒冬

　　夜黑风高。

　　几天不着家的李杰明，三更半夜蹲在路边逗流浪狗，喝了点酒的缘故，脑子不清醒，也注意不到路边来往的车流。

　　好在他蹲在安全区域，总不会有人把车开上马路牙子。

　　流浪狗凶神恶煞地冲他叫唤两声，最后也懒得再搭理他，头也不回跑到对面翻倒的垃圾桶边开始寻找食物。

　　也是到这一刻，他才感受到饿，摸了摸装着空气的肚子，想到出来时从卧室抽屉里，妻子的钱包里偷拿出来的三百块钱已经用完了，再不回家，真要饿死在外头。

　　他晃晃悠悠，双手撑着膝盖起身，一道刺眼白茫茫的灯光遥遥直射进眼球里，他骂了句脏话，下意识捂住眼睛，感觉眼睛要瞎了。

　　轰隆一声，什么东西从远处压过来，往他身上猛撞一击。

　　尽管司机一脚踩下刹车，但还是晚了一步。

　　救护车来的及时，经过一晚上的抢救，命算是保住了，却也落个半死不活的地步。

　　何敏守在抢救室外整整一夜，最后哭晕过去，醒来时，窗外天光大亮，她失魂落魄地从包里翻找手机，找到那个号码，打过去。

　　被对方挂断一次，她不管不顾忙打过去，还是没人接，于是她又打......

　　等李澄阳大老远回来，赶到病房门口时，医生正好从里面出来，遗憾地告诉他们母子，已经尽力，最好的结果就是植物人，以后还能醒来的几率很小，也可能出现奇迹。

　　后半句话显然是在安慰他们。

　　何敏又开始捂着胸口哭，“怎么办，我们怎么办......”

　　他沉默着，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中午，李澄阳跑去警察局了解情况，肇事者是位三十多岁的男教师，当晚和朋友聚餐一起喝了点酒，结束后往没有交警的路口抄近道回家。

　　酒精在脑子里发酵，他半路想吐正准备临时停车，岂料一脚踩上油门，也万万没想到，当时黑暗里还站着个大活人。

　　事发当晚，他不仅没有逃逸，并且在第一时间叫了救护车，后又去警局自首，态度良好，也有些家底，愿意进行所有赔偿。

　　不愧是人民教师，李澄阳由衷佩服这番机智的操作。

　　酒驾全责，未逃逸，及时叫救护车，积极赔偿，只要得到家属的谅解，他或许只需要进去蹲一年多就能出来。

　　要怪只能怪李杰明是真倒霉。

　　-

　　接到电话那天，李澄阳来不及多想，就连请假也是。

　　家里突遭变故，即便是赶在期末的重要档口，辅导员不得不给他批下整整一个礼拜的假，只希望他能及时赶回来参加考试。

　　大学期间，他成绩虽算不上很拔尖，那也是奖学金照拿不误的程度，因此在这方面,从不叫人担忧。

　　在走廊和老师通完电话，他拎着提前买好的早餐转身进了病房。

　　冬日暖阳照亮窗前一角，女人一脸憔悴地坐在那儿，一动不动，短短几日，两鬓白发疯长，让人一瞧，就觉着身体上大不如前。

　　但事实上，情况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差，何敏只是看上去比较消极，但她的精神状态已经要比从前好很多，没想到经过这样的刺激，她混沌已久的脑子仿佛能重新运转起来。

　　经过这几天，不仅是人清醒了，令李澄阳更为诧异的竟是她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平静的接受了丈夫发生意外，或许再也没法醒过来的事实。

　　从前无论发生什么，即便是李杰明对她大大出手，尽管李澄明也劝说过让她离婚，离开这个家，彻底摆脱他，她也全然充耳不闻，甚至会指责起儿子，质问他怎么可以这么没良心。

　　天下怎么会孩子希望自己的父母分开？

　　她一旦受到委屈就会下意识地去跟儿子抱怨，又不肯听他的意见。

　　年轻时的爱情轰轰烈烈，谁曾想到了人到中年却轰然倒塌，支离破碎。

　　真的很爱吗？

　　好像也不算，尽管曾经的确爱得死去活来，彼此眼里只装得下对方，可经过这些年的磋磨，仅剩的那点感情也被消磨殆尽。

　　那又是为什么不肯离开。

　　也是直到这一刻，李杰明静静地躺在床上，再也对她说不出那些伤人的话，她像是被迫丢了很多年的魂终于恢复神识，幡然醒悟，意识到这些年对他如此恶劣行径依旧选择不离不弃的原因。

　　那根本已经不是爱，是不甘心。

　　那是她对曾经美好时光的不舍。

　　那是对曾经和睦家庭的不舍，她最初也只是希望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仅此而已。

　　究竟是什么时候迷失了本心，她不记得了，清醒了才感到后悔，从一开始就应该考虑儿子的感受，而不是一味的坚持自认为可以修复如初的家庭关系。

　　“妈，吃点买东西吧。”李澄阳将早餐放置在小桌上，只是简单的一碗皮蛋廋肉粥，掀开盖子，冒着呼呼的热气。

　　“你呢，你吃过没有？”她坐着依旧没有要起身的意思，只是扭头关切地询问一句。

　　这仿佛只是寻常母子间最为普通的关心。

　　却也轻易让他怔了一瞬，而后，不常受到关心的他用不太自然地语气应了一声，“吃了，吃了才来。”

　　“吃过了就好，吃过了就好。”她反复念着，轻轻点头。

　　也就是在这时候，他深吸了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在来之前也做好了被拒绝或是责骂的心理建设，“妈。”

　　“你想说什么？”她终于站起来，慢悠悠地走过去，母子连心似有所感一般，站定在比自己高出一大截的儿子身前，仰视着他，艰难地吞咽一下，才说，“你也觉得妈妈这些年脑子有病。”

　　不是疑问，是她连自己都承认的事实。

　　“不是的！”李澄阳反驳道，“脑子怎么会有病呢。”

　　“那我......”

　　不等她说完，李澄阳及时打断她的胡乱猜测，用冷静的语气向她解释，“这只是心理问题，是可以治愈的。”

　　他今天就是想征求她的意愿，想要带她去看心理医生。

　　出乎他的意料，何敏丝毫没有抗拒的意思，不仅如此，她还自言自语道，“我的情况应该还不算是很严重那一类吧。”

　　“应该......开点药吃就好了的。”

　　当天下午，李澄阳就带着母亲去看了市里最好的心理医生。

　　同样是医生，不知为何面诊的地方确是在那样温馨的小房间里，来之前，她还后怕着，是那种对医院里消毒水气味的敏感 ，面对医生无法规避的恐惧。

　　进咨询室前，她心中仍是忐忑，转头求助般的眼神看向李澄阳，“要不你和妈妈一块进去吧？”

　　李澄阳一改往日的冷淡，语气里带了些温度安抚道，“医生很好的，可我不能进去，但会一直在门口等你，要是有什么事直接叫我。”

　　他拍了拍母亲的肩，让她不要太害怕。

　　进去后，她才知道原来不是所有医生上班都要穿上白大褂，也不会一开始就让你去做个全身检查什么的，这位心理医生很温柔，不论是穿着打扮还是行为举止。

　　刚进门时，甚至还能看到她在悠闲地修剪绿植，接着去给她倒了杯茶喝，以至于何敏抿了口茶后都还在怀疑是不是找错了地方，找错了人。

　　这完全不想是一位医生。

　　俩人面对面坐在沙发上，何敏也完全不像是来看病的病人。

　　没有讨论病情，完全像是遇到一位老朋友，然后彼此敞开心扉地聊天。

　　守在门外的李澄阳看着时间一点一点流逝，奈何隔音太好，里面一点动静都听不到，也不免有些担心起来。

　　-

　　短暂的寒假如期而至，年前，家家户户变得分外忙碌，不是忙着大扫除就是囤积年货，于秋家也不例外。

　　“秋天旋律”还得再开两天才关门，年轻人从外地赶回家过年，少不了要约会，去相亲，和一年未见的好友相聚，而这样完美的餐厅氛围，便是绝佳的见面地点。

　　生意好，没人会嫌赚钱多。

　　当然，员工岗位分明，各司其职，也不需要老板一直在店里盯着，于成安自然也就有时间带家人去采购年货。

　　江临市最大的一家商超附近，停车位紧张，于成安围着周边转悠了两圈，运气好碰巧瞄到有车主把车开走，他眼疾手快地甩出一个完美漂移。

　　“喔哦！”

　　“老爸酷喔~”于磊一脸崇拜地拖长语调发出一声惊叹。

　　于成安故作淡定，“低调。”

　　快后者一步将大半个车身占了进去，隔着车窗都能想象到后车车主此刻的脸色有多难看了，因为他狂按了几下喇叭才愤懑地将车开走，同样都是寻了很久的车位，能不生气才怪呢。

　　后座车窗不知是什么时候降下来的，于磊趴在那儿，吐出半截舌头，对着远去的车尾嚣张地“略略略~”

　　也不知道是不是车主从后视镜里看到，无辜的车喇叭又受到一掌重击。

　　感觉自己耳膜都快要被震碎了，于秋稍一偏头，发现弟弟脑袋不知什么时候伸到了车窗外，她立即把人给揪回来，故意吓唬他说：“你这样挑衅人家，以后出社会了是很容易惨遭社会毒打的！”

　　社会毒打？于磊有点无法理解，认真用自己的小脑袋瓜思考了几秒，恍然大悟，“是女巫在天黑的时候对我下毒吧？天亮了就直接死了的，我记得规则里不需要打啊。”

　　女巫？下毒？天亮了？

　　于秋倍感无奈的同时，夹杂着一丝震惊，又觉得他很好笑，“不是，现在幼儿园都开始玩‘狼人杀’啦？”

　　弟弟抱着小手臂，扬起高傲浑圆的下巴，哼哼两声，“那当然！”

　　“好了。”车已经停好，陈萍率先从副驾推开车门下去，扭头喊他们姐弟俩，“不要在争嘴了，快下车，我们要买的东西可多了。”

　　临近年边，大超市里不仅人多，物价也跟着上涨，但这并不妨碍大家对抢购年货，迎接新年的强烈热情。

　　于磊跟头不受控制的小牛犊似的，只要松开了妈妈的手，就头也不回，一个劲儿的往零食区冲刺。

　　转眼的功夫，这小家伙就跑没影儿了，于成安拍了拍于秋的肩头，“你去看好弟弟，等会把他带过来。”

　　“嗯，好的爸爸。”于秋回复完齐夏夏闲着无聊发来的信息后便把手机收了起来，转身往零食区方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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