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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肆海带了些生疏地同年长的二人道:
“其实,今日来还有一事……”
言毕,他静静地没有讲话,夫妻二人呆呆等待了几秒,也不见任何动作,吕肆海这才发觉——是华雷吟忘掉了先前自己同他交代过的“听见‘其实’就从墙后面出来”这一事了!
因此只好急忙跑开,一把拉住华雷吟,将他带至二人面前。
“大哥,姐姐,他叫华雷吟,前些日子我在演武坪发现了这孩子。”
吕肆海情真意切地将有关身前孩童的事一五一十地讲与二人,他有些紧张,捏着华雷吟瘦削肩头的手心略微发了汗。
李澜毓顺着华雷吟深黑的发顶望下去,他此刻正颇为羞赧地低着头,水葱一般的指头绞着那身吕肆海旧衣的衣角。
她认出了那身衣裳,是前两年生辰时吕肆海自己挑的料子,便宜,且很美观,穿在华雷吟身上亦很合适。
他自己是口干舌燥地讲了一通,然而华雷吟头也不抬,于是吕肆海笑着俯身在他耳畔道:“你且抬头看一眼我姐姐大哥吧!”
华雷吟最终还是很听话地抬起头来,露出他一张眉清目秀,如小姑娘一般的面庞,两颊上有一些红,跟着吕肆海一道,柔声喊了一句:姐姐,大哥。
可李澜毓第一眼看到的却是他一双美丽而略显无神的灰黑眼眸,她于是几乎密不可闻地抽了口气,很轻微地握了一下夏川悬空的手,看向了吕肆海。
而吕肆海明白她心中所想,在华雷吟背后抿着唇,摇了摇头,李澜毓这才放下心来。
夏川听完吕肆海对这个孤苦孩子的介绍后,心中满是怜悯。可惜他仍是看不真切,只好向前走一步,蹲在华雷吟身前很平和地问:“可以摸摸你的脸蛋么?”
华雷吟小声地“啊”了一句,却也是下意识地答应了。
这个目盲的男人反而仿佛是能够洞察一切那样,似乎要将他的那原属于蛇的神魂一并看穿了去,他倒是莫名有些害怕夏川那一双同自己相仿的发灰的眼。
不过夏川却只柔柔地将他豆腐一样的面颊捧在手心里,极为怜爱地抚摸他疏疏的细眉、深刻的眼窝、长而平直的睫毛……
夏川笑着说这个孩子长得很灵,很漂亮,然而吕肆海却听出了他话中的那一份遗憾与感伤,他忽而模糊地想起夏浔妹妹的小脸,却是不敢再提起了。
夏川徐徐起了身,携李澜毓的手暂且回了屋去,吕肆海明白,这是他们大人的谈话,倒也不心急,只静静用余光看着一旁华雷吟微垂的眼睫,心底一股难言的复杂情绪,却也无法说出些其他言语来安抚自己与身旁人。
“他真可怜。”夏川嗫嚅,灰眸追向一旁的妻子。
李澜毓不置可否,只捏住他一双原先灵巧的手,极为难得地自哀起来。
不要多久,二人便推门出屋,夏川眼含笑意,伸手去环抱尚幼的孩童,华雷吟一副未做好准备的模样,却也僵硬地回抱,感受到了夏川的温度。
李澜毓说,眼下正巧无事,不如带他到掌门处去,记了名字,同你一样,由我们二人看护着?
她一手叉腰,空掉的袖管仍在深秋的风中飘摇,可面上是一片奕奕神采。
然而在华雷吟平静的外表之下,他的心底却满是不安与懊恼。
——从前他是妖怪,是白练的一半,从未想过有人会这样亲切地待他,给了他一个名字,甚至给了他一个容身之所……
从长翼殿回来后,他独自一人留在自己新分得的屋中,对着面前一盆方才打来的水愣了神:
原来只要有副好皮囊,便能过上顺遂的日子了么?
若我心性还同从前的白练别无二致,人们也会对我这般好么?
他脑中实在有太多的困惑,很快便感到了疲惫,随后在榻上平躺着,又忆起自己来此本只欲作一场戏,为的便是骗走那柄泯玉剑,如今这场戏要作多少时间?要作到怎样的程度?最终又该如何收尾?……没有一件事是他清楚的。
囿于此般微渺的困顿当中,华雷吟眼皮沉沉,于是酣然入了梦。
从此往后,他便开始扮演起一个寡言的小师弟的形象,平日里乖乖听着师兄师姐的话。
因害怕暴露妖术,便只敢用三四成力量修习剑法,即便如此,还总是被同门的长辈冠以“天才”之名,本人对此颇为困扰。
十年间,华雷吟明白夏川与李澜毓是极真切的,几乎要将他当作自己亲骨肉一般的待他,二人毫无保留地将种种奇巧技法倾囊相授。
李澜毓教他和吕肆海驯马唤马,只手亦可将那性子极烈的宝马驯得熨帖,她让华雷吟见到野火烧不尽一般的坚韧;夏川则是带他去巽风山顶观星,虽目盲,心却未盲,夏川十分珍惜华雷吟身上那份鲜有的孤傲,同其交谈之时每每忆起年少固执的自己,他的豁达与乐观亦可以说是人世间独一份的。
这二人明星一般的,在他尚且短暂的一生当中很热烈地燃烧着。
可每当华雷吟见到那一块遗留下来的,绣着“夏浔”二字的旧手帕时,他总会被那红线走过的字迹刺得双眼恍惚,时常惴惴不安地反思起,自己是否抢走了那个无辜的孩子原本该有的生活呢?
他好像也有了一些人的共情。
他通过每日的修习与切磋,默默观察着吕肆海的身体成长的速度,亦以他为参考,一点点地改动着自己这具人类的肉身,直至吕肆海不再长高,华雷吟便也停止了对生长的控制,刻意与他保持了一定的体型差距,以更好地演绎理想“师弟”的模样。
吕肆海也是个顶有意思的人,华雷吟心想。
他做师兄,做得仁至义尽;当友人,更是两肋插刀。人热切,却不逾越,年纪轻轻便能受大事……二人性格虽相去甚远,可总是聊得投机,似乎心意相通一般的。
他并不同外表那样的嚣张跋扈,反而做起事来一门心思,极其喜爱细细打磨自己的作品,因此对于这个宠爱的师弟也是无微不至地关怀着,一样盼望华雷吟能做自己想做之事,成自己想成之人。
有时华雷吟甚至认为他是个滥好人,吃了亏也不会长记性,总是笑盈盈。
可吕肆海偶有几回展现出的杀伐果断与决绝亦让他刮目相看。他是个纯粹的,有大抱负的人,似乎当真能够推心置腹……华雷吟也曾这般想过。
在这被安生养着的十年当中,华雷吟几乎要渐渐忘却了夺魄宫,忘却了那一柄用来挽救绀棠性命的泯玉剑的存在。
直到两年以后,亦是吕肆海二十有二的那一年里,耄耋之年的副掌门偏偏认定了他,要他来做从今往后这神风阁的下一任副掌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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