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你不知

　　这一次的梦醒，就像睡到自然醒似的，非常平静。

　　古羽缓缓睁开眼，呆呆地看着上铺近在咫尺的天花板许久。

　　梦中时间跨度之大、信息量之多，让他久久处于钝痛与沉闷之中。

　　原来阿雾曾这样努力地想要做些什么；

　　原来他曾经历过这么多事，甚至一只脚已经迈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这些，自己全都不知道。

　　一阵绝望的窒息感涌上心头，古羽简直不敢想象，当年的阿雾该是多么无望，又是怎样怀揣着如此沉重的东西，一步步走下去的……

　　咚咚咚！

　　骤然响起的敲门声将古羽吓了一跳，他猛地坐起身，忘记弯腰，头结结实实在天花板上撞了下。

　　他倒吸了口气，忍着痛，问：“谁啊？”

　　有那么一瞬间，他莫名其妙地觉得门外会是阿雾。

　　“古羽吗？是我啊，敬博林。”

　　原本微微升起的一颗心又落了回去。

　　“啊，稍等。”

　　古羽爬下床，做了几个深呼吸，将表情调整好，抓了抓睡乱的头发，打开门。

　　“你怎么会——”

　　“我的天，还好你没事！”敬博林急急地舒了一口气，又问，“你在做什么啊，怎么一直不接电话？”

　　古羽一头雾水：“什么，我在睡觉……”

　　“睡了两天？！”

　　古羽愣了愣，抓起手机一看。

　　此时已经是大年初三上午了。

　　他从除夕夜一直睡到现在？！

　　“我昨天回学校就给你打了好多电话，你都没接，我一大早来问宿舍阿姨，她说你这两天压根就没出来过，可急死我了！”

　　“额，可能是睡得比较死没听到，不好意思啊……”古羽胡乱编了个解释，侧身先让他进了宿舍。

　　“那吃喝呢？”

　　“买、买了点泡面。”

　　“那哪儿有营养啊！”敬博林摇摇头，难得的有些强势，“你收拾下，咱们一起去北街吃顿好的吧。”

　　说起北街，古羽正想要去那儿碰一碰算命男人在不在。

　　“好，稍等啊。”

　　古羽简单洗漱后，套上棉衣同敬博林出了门。

　　大学所在的城市冬天虽然也冷、也下雪，但不会像山里那么阴湿寒凉。

　　这一刻阳光薄薄的洒在身上、脸上，古羽忽然想到梦里的种种，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两天不吃不喝，按说身体远远不会是目前的状况，该更差、甚至已经脱水了，可是他却只是有点饿而已。

　　以前做梦从来不会这样久。

　　古羽隔着衣服摸了摸胸前的吊坠，那隐隐的不安更加强烈。

　　他内心暗自祈祷着能够遇到那个算命的男人，可是一想起之前蹲守那么多次都没见人影，如今又是大年初三，北街的很多店铺都没开门，又觉得希望更加渺茫。

　　二人在北街吃了一家新开的鸡公煲，古羽的目光在墙上贴得招聘启事上停顿片刻，点菜时问向老板：“你们这边招小时工，时间上有什么要求吗？”

　　“每天至少四小时，当然，越多越好啦，我这刚开，前台和后厨都缺人呢。”老板说。

　　“前台和后厨的时薪一样吗？”

　　“后厨每小时多五块钱，毕竟里边油烟热，还没空调。”老板看出了他的意思，“你要来兼职吗同学？”

　　古羽这几天的确在考虑逐渐摆脱对古志华生活费的依赖。

　　他如今成年了，有手有脚，如果可以的话，还想把学费也一起赚出来。

　　“那我先回去看一下课表时间，再跟你联系。”

　　“好嘞！”老板和古羽互换了电话。

　　鸡公煲很快就端上了桌，敬博林往里面加着配菜，问：“你课余时间都用来打工，那不是没空准备考研了？”

　　古羽支吾了片刻，二人都认识这么久了，再不解释清楚这误会，他实在是过意不去。

　　“这件事……我得跟你道歉，其实我没想考心理学研究生的，当时在图书馆看那些书，是因为有些关于做梦的困扰，可是你后来那么热心地帮我找复习资料和真题，我就不好意思说实话了。”

　　敬博林愣了愣。

　　古羽以为他会有点生气，没想到却是笑了起来。

　　“你脸皮怎么这么薄？这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也怪我，当时先入为主了。”

　　古羽赶紧道，“没有没有，怎么能怪你，我还是很感谢的，而且很不好意思，辜负了你一片心意了。”

　　敬博林觉得古羽真的挺有意思的，和他以前见过的人都不一样。

　　好像山涧的一块鹅卵石、又或是野坡上的小树，有种天然的纯真质朴。

　　说话时，总是认认真真看着你的眼睛，让人恍惚觉得，无论说什么，他都会信，可是面对这双眼睛，又偏偏很难说出敷衍、欺骗的话来。

　　“说清楚就好了，这事儿翻篇了。”他看古羽光顾着澄清，筷子都没动，于是拿公筷给他夹了几块肉，还顺便撇去了上面的辣椒碎，“快吃吧。”

　　从小除了古志华之外，也就阿雾给他夹过菜，从前古羽向来不记得、也不在意这些事，但今天却不知怎么，变得有些敏锐起来。

　　他不动声色地说了声谢谢，埋头吃饭。

　　朋友之间，怎样的界限才是正常的呢？朋友也会给朋友夹菜吗？会在没有说的情况下，仅凭观察就知道对方完全不能吃辣、并记在心里了吗？

　　他既怕误会了敬博林，显得太过自恋很不礼貌。

　　又怕自己会无意间给了他其他的误解和错觉。

　　“你会写ppt吗？”敬博林冷不丁地问了句。

　　“什么？”古羽抬起头，“啊，会的，老师忙的时候会提前把文档给我，让我整理成ppt。”

　　这就是很会做的意思了，敬博林了然：“那回头我给你介绍点活儿。”

　　“什么活儿？做ppt？！”

　　“是啊。”

　　看古羽一脸错愕，敬博林忍不住笑了笑，解释道：“你不知道吗？现在很多人有这种需求的，比如作业、各种比赛、展会等，都需要做好看的幻灯片，如果你还能自学一下ps和pr，还能接制作海报、短片剪辑的活儿，在寝室就能做，不像兼职跑来跑去那么累，而且赚得还更多些。”

　　“若是做的足够精美，甚至能按页收费，你刚开始试水的时候，可以对外说是促销活动，按照八五折收费，等做熟练了、或者单子排不过来的时候，就直接恢复原价，这样比涨价要好接受些。”

　　敬博林和他举例了一些定价区间，古羽听得眼睛越瞪越圆。

　　“能收这么多钱的吗？”这简直比兼职时薪要高几倍甚至上十倍，古羽有点心虚，“万一做的不好，不值这个价怎么办……”

　　“你有没有以前做过的范例，我看看？”

　　“有的。”古羽找出一些给老师做的ppt，大多是简洁、清爽的风格，还有一个是当时还没和李茂良闹翻时，他逼着古羽做的作业汇报幻灯片，这个就无论是排版、配色还是动效方面，都更丰富些。

　　敬博林一眼就看到了那个作业汇报：“这个就很好啊，比我看其他人去网店找人做的要好多了，你自信点！”

　　古羽看着封面上李茂良大大的三个字署名，忽然觉得世上的事都挺说不准的，谁也不知道哪件事会是塞翁失马。

　　若不是当时李茂良对他冷嘲热讽、威逼利诱，他一个从小没碰过什么电子产品的人，也不会咬着牙熬夜去学怎么用电脑、怎么快速打字、怎么做出个像样的ppt来。

　　古羽又想到什么，问：“但我这样收钱帮别人做东西，算不算是……作弊啊，万一被人知道了怎么办？”

　　“你做之前问清楚了，除非是幻灯片比赛之类的，否则大多数时候，ppt只是用来展示数据和成果的工具，就没关系，否则那些老师也不会让你帮忙做了，海报或者短片也是同理。”

　　古羽彻底放心了：“那真的太谢谢你了，以后你要是也需要做这些，我免费帮你做！”

　　“好。”

　　吃完饭，二人沿着北街往前走。

　　还在年里，整条街都是难得的安静，路两边不像平日里挤着无数路边摊，能一眼看到底。

　　一个穿着黑褂的高瘦身影映入眼帘。

　　古羽心头一跳。

　　他正想要找个什么由头支开敬博林、单独和算命男人说几句话，另一边正好敬博林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来电赫然写着“老头子”三个字，敬博林不敢不接：“稍等，我接个电话。”

　　“喂，爸？什么事？诶唷，大过年的，别这么大火气嘛……”

　　敬博林说着，稍稍侧过身去。

　　古羽也正好礼貌回避，一步三回头地往那算命摊走去。

　　要说这算命的男人还真是挺奇怪，上学期期末那段时间，北街人来人往、热闹得不行，不仅有学生，还有一些陆续来接孩子的家长。

　　那时候他不见人影。

　　如今大年初三，是街上最冷清的时候，结果他反而支起摊子来。

　　也不知道到底是想赚钱、还是无所谓。

　　“哟，小同学，又见面了，新年好啊！”见到了古羽，还是一样的热情张罗。

　　“新年好，我有件事想问你。”

　　算命男人敲了敲膝盖旁立着的价格牌：“一卦二十哈！先付后算。”

　　古羽心一横，从兜里拿出张五十的，放在他面前：“我不算卦，只是问几个问题。”

　　算命男人意味不明地看了古羽几眼，也没去碰那钱：“你先问吧，我可不一定回答啊。”

　　古羽从脖子里拿出那个吊坠：“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个吊坠是一对的？还有我身体健康状况的变化？”

　　“哟，看来是求证过了，这下知道我不是江湖骗子、胡说八道了吧？”

　　古羽嗯了声：“上次我朋友讲话有点武断了，因为他不知道我的情况，实在是抱歉。”

　　“啧，这年头，最不值钱的就是对不起，既然我算得准，那就补一下卦费吧！”

　　“啊，好……要补多少？”

　　算命男人眼珠子一转：“两百！”

　　古羽惊道：“不是一卦二十吗？”

　　“那是先付后算的价！像你这种跑单来补的，一律两百。”

　　算命男人说完，手托着脑袋往后一靠，半合着眼，悠悠哉哉晃着腿，一副不给钱不会再开口的样子。

　　古羽站在原地，满脸尴尬，两百块对他而言实在不是小数，想还价，又觉得开不了口。

　　可毕竟是他们言辞冒犯在先，而且自己还有求于他，指望能从他口中问出些事情来。

　　古羽皱巴着一张脸纠结了半天，最后还是掏出钱包，忍着心痛，拿出两百块钱递过去。

　　“哈哈哈哈哈！”算命男人看他这幅明知道是被讹了，却还因着对方占理而老实给钱的模样，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捂着肚子直摇头，“我真服了，哪里来的愣头小子！”

　　“什么？”

　　“好多年没见过你这种呆瓜了，真是有趣！”算命男人话虽如此，却也不见手软，他伸手就拿走了古羽的两百块、和先前放在地上的五十块，一起塞进了袖子。

　　“行，我收了钱了，该说的也会说的，先问一句，你叫什么名？”

　　古羽老老实实说：“古羽，古代的古、羽毛的羽。”

　　算命男人跟着念了声他的名字，然后说：“你叫我玄青就行，咱们交换名字，就算是认识了。”

　　古羽挺意外，这人无论是外表、行事风格都是半吊子模样，没想到名字竟然颇有古风，倒真像是师有所从的人。

　　而他下一句，更是让古羽吃惊。

　　只见他骤然敛去了嬉笑神色，沉声道：“我上次之所以能说得准，是因为我知道这个秘法——”

　　“用来换命的秘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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