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弑神锥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本是阖家团圆的日子,家家户户备好月饼茶水,便可围坐赏月,畅谈家长里短。
浅川上达天宫下接凡尘,却并没有什么过节的习俗,自当来了人间,本着入乡随俗的道理,溯水与方墨池等人一同吃了顿团圆饭。
饭后小辈们则结伴游湖玩耍去了,溯水自觉年纪大了,没得什么兴致,不想扰了他们的玩心,没有与之同行。
此时,她正于一棵桂花树下,抬头望着圆月,夜间微有凉风,将她的衣袂吹起,抚着她的发丝刮过下巴,月色下的面具泛着冷光,那雕刻的花纹若隐若现的浮起了红色光芒,就像活的一样。
“你这面具上的花纹,可是扶桑花?”
溯水眸光一颤,神色怔怔,恍惚间回想起数万年前结识的那位少年。
那日也是在夜间,自己正用画笔蘸着朱砂,在用白纸糊成的面具上作画。
不知从哪里冒出一位白衣少年,大喇喇的从自己手中夺过面具,看了一会儿,挑眉问着,“你这面具上的花纹,可是扶桑花?”
那时她才刚拜入析无门下,为他打理着仙草,闲时便自己做起了面具。
那少年便是历练归来的析无大弟子,她唯一的同门师兄,吾江。
画面回转,溯水回神之际,说话者已到了自己身前,正直直的盯着自己的脸,更准确的说,是盯着自己的面具。
骤然出现的一张脸离自己的脸,仅有半个巴掌远,甚至彼此间都能感受到对方温热的呼吸。
溯水下意识抬膝,后者反应迅速,瞬间跳开丈远。
君子华看着她缓缓落地踩实的脚,不禁后怕:“你这女人也忒狠心,这一脚下去,可不得要了我半条命。”
“你不在上界好好待着,又跑来这里作甚。”
“与你在人间四处奔波游历,总比天天呆在天宫有趣得多。”他笑着,看上去颇为诚恳。
他心里念着的,自然是析无那把无痕剑。
溯水勾唇笑笑,自是不信,却也懒得去猜他打着什么算盘。经他这么一搅,心里那些忧的愁的,顿时抛开了七八分,余下的两三分嘛,便交由美酒消一消吧。
她招来一片云,聚于脚下,逗狗似的朝着君子华勾了勾手指:“可喜欢饮酒?”
君子华挑眉:“你这是邀我去狐宫喝酒?”
溯水摇了摇头,双手环胸道:“随随便便就能喝到的,有什么意思,偷酒喝才刺激。”
君子华笑着招来行云,便与溯水踏上了偷酒之路。
于是乎,第二日……
析无打开房门,正带着早起的好心情伸着懒腰,才伸到一半,惺忪睡眼霎时瞪大,都没顾得上咔嚓一闪的老腰,眼睛半天不眨的望着自己每日精心打理的院子。
只见原本井井有序规规整整的庭院,此时四处都是泥土堆砌成的小包,坑坑洼洼的一片,像是遭了鼠害,掘人祖坟也不过如此。
这还不算最糟,更糟的是,在那难得较为完整的一块地上,用着自己辛苦种出来的好几十株仙草,残破不堪的摆出了十几个字,张牙舞爪的模样刺得他眼珠子生疼:
昨夜兴致极好,闲来盗君果酿三十五坛,特留字告之。
留字告之……字告之……告之……之……
于是乎,战神大人析无君便保持着瞪眼望着院子的动作,当上了大半天的门神……
而始作俑者,即溯水与君子华,自析无的无恒殿偷了酒之后,便找了一处有山有水有石的小涧,在一块天然的大石上置了一方圆桌。摆上一部分偷来的果酒,只拿着酒坛仰头喝着,也不用什么杯碗相盛。
从始至终,他们不曾交谈,只从那时不时勾起的嘴角可以看出,双方的心情不错。
最后双双以天为被,以地为床,毫无戒备之心的在此席地而睡。
溯水睁眼时,看到的是一簇绿油油的芭蕉叶,由几根竹竿简易支着,遮去了当空悬挂的烈日。
再环顾四周,便见自己左侧两三丈远处立着的君子华。
他正背对着自己,双手向后交叠着,一只手里捏着一根狗尾巴草,不时在指尖转一圈。
君子华察觉到溯水的视线,扭头看过来。
“还以为你会在吾睡了之后独自离开的,却没想到你还在这。”溯水坐起身,打量了一番头顶的简棚,心想这足够避阳,还算荫浸。
“这里的风景不错,多呆上一时半会的,也不吃亏。”他转过身,正对着坐在一簇芭蕉叶下的溯水,笑道:“倒是你,整日带着一张面具,就不怕晒出一副阴阳脸来。”
溯水闻言抬手摸了摸面具,嘴角向上扬起:“怕是让你失望了,还不至于。”
周围散布着或碎或完好的酒坛上十个,溯水身旁还摆着十几坛未开封的酒坛,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酒香。
君子华走近溯水,挨着她坐下,一同纳凉:“你怎么会想到去无恒殿偷酒,还知道什么样的酒埋在什么样的地方。”
“以吾对他的了解,他最喜欢喝的是果酒,有好些果酒都是用浅川的葡萄酿的。”溯水曾经为他亲手埋过酒坛,自是清楚他的习惯。
“他呀,常常是按着棋谱中的一个棋局埋同一类酒,只要你稍稍精通些棋艺,再挖出几坛,辨一辨是什么酒,基本上就可以挖出一整套来。”她顿了顿,数了数还有几坛酒未动。
溯水又看向君子华,继续说道:“他的果酿最好,便只挖了他的葡萄酒,想必他发现了,得气得跳脚了。”说到这里,不觉笑意愈深。脑海中想到的,便是析无欲哭无泪又愤恨交加的模样。
“你很早就认识他?”
“先不谈认识的有多早,说到了解吾应当比你了解得多。”她伸手理了理头发,站起身拍了拍灰尘,又道:“想必你这好友亲酿的果酒,你也才第一次尝到。”
亏得他君子华与他相交相识数万年,连一坛果酿都不曾喝到过。
君子华抿唇,不愿作答。
午时,方墨时为溯水引见安王,道明来意,便受邀入姜国皇宫。
一红一紫手持两杆拂尘,路上吸引了不少宫人目光,期间也听到了不少议论。
“陛下从不曾请过道士来宫中的……”
“那位红衣的道长头发是白了,看那身形倒还很好。”
“那位紫衣的道长,生得好生俊美……”
讨论君子华的,多半是说他生得如何如何俊逸潇洒,讨论溯水的则多是关于她的白发与面具。
他们是同安王一起入的宫,更是一路同行,一般来说,宫人们都是远远望着,不敢逾矩,讨论声也不大,换作常人是听不到的,只是他们二位的耳力不比常人。
毫无疑问的,将那些议论声一一听入了耳中。
安王将他们安顿在皇帝用来面见外使的宫殿之内,叫了宫人去通报皇帝,叮嘱二人在此处等候,之后便称尚有要事出了宫。
“你既然跟着吾,就该老实些,切不可坏事。”
“在你眼里,我就只会坏事?”
溯水抬眸看他,眉角微挑,揶着戏谑:“不然呢?”
“我带你去往上界见过荼歌!”
“不用你带,吾若要见,天帝也不会拦着。”她一手抬起拂尘,一手托着鬃毛,慵懒懒的把玩着。
“我还带你去过无恒殿疗伤。”说到此处,不禁挺直了脊背,力图为自己正声。
“哦?”她笑笑,睨他一眼,又道:“不曾记错的话,那伤还与你脱不了干系呢。”
“我……”好吧,他败了,他的确没做过什么讨喜的事,毕竟一开始接近溯水的目的,只是想让她讨厌自己。
君子华无言以对,只好闭口不言。
溯水看着君子华有口不能言的样子,嘴角止不住的上扬。
诚然,她受伤的主要原因不在于他。只不过,他并不知其中内情,只当是自己给她惹来的麻烦,故而常怀愧疚。
不多久传来了太监尖细的嗓音,高喊皇上驾到,再就是宫人唱了礼词。
皇帝却是匆匆进了宫殿,并未理会跪了一地的宫人。
溯水与君子华分前后站着,各自挥起拂尘,有模有样的单手作揖,亦是不卑不亢。
皇帝回礼,急忙询问:“二位道长可是见过歌儿了?”
“回陛下,见过了。”溯水答道。
“一切可还安好?”
“有陛下如此挂念,怎会不好……”有过简短的客套之后,溯水也简述了一些有关安容歌的情况,其间也虚虚实实,并非全貌。
君子华看着溯水,径自咂了咂嘴,心想哪要什么三个女人一台戏,光有溯水一个女人就够一场大戏了。
听过溯水一番真假参半的话语之后,皇帝不疑有他,重重的吐了口浊气,说道:“这天下之人,能让朕信得过的,除了朕的胞弟安王,恐怕也没几个信得了,既是他找你们来的,那朕也是信你们的。”
溯水不曾告诉皇帝,安容歌原本身死之事,只草草告知她现下所在何处,说明是为了寻药,要暂留在冰域一段时日,等到时机到了,自会将她带回来的。
毕竟当前局势尚不明确,若安容音可以是假的,那么皇帝一样也可以作假,还是谨慎行事要好。
她想了想,又道,“安平公主曾与贫道说过,已经许久未见安宁公主,想念得紧,这次回来,还特地委托贫道代为看望,还请陛下恩准。”说到此处,微微颔首,以示请求。
“这自然是可行的。”皇帝笑了笑,看了看溯水身后的君子华,又道:“只是容音尚未出阁,尽管道长是出了红尘之人,但终究是男女有别,所以……”
不等他说完,君子华便接了口,声调也是十分温和,不似平日里与溯水斗嘴赖皮那般,彬彬有礼:“那便由师姐前去吧。”
皇帝满意点了点头,招来宫人为溯水引路,自己则因政事繁忙而匆匆离开了。
宫人领着溯水入了安容音的宫殿之后,便行礼告了退,殿中只留下溯水与一名粉衣侍女,再无他人。
溯水细细打量了她一番,见她生得颇有姿色,不由得感叹皇宫之中向来多产美女这一说了,她问:“这诺大的公主殿,就你一名侍婢留守?”
粉衣侍女不说话,只目光呆滞的看着地面,好似听不见溯水的话。
按理来说,宫中侍女素来礼数周到,不至于有人问话却不答。
难不成,是聋哑女子?
正想着,听见身后有脚步声传来,溯水转过身去,也只一眼,便僵住了。
那自殿外走来的女子见她怔住,也不意外,勾唇一笑,右手正握着一柄通体晶蓝的长锥。
不等溯水回神,女子便如离弦之箭般迅速朝她猛冲而去,距她三步远处将右手一推,手中的长锥疾速飞出,直直射向她的右身侧腰。
在长锥尚未贯穿肉身之际,女子瞬息与溯水擦肩而过,停在了她身后,再一抬手,便接住了滴血未沾的长锥。
溯水身子往前一倾,呕出大口鲜血,眼眸眯了眯,对于当前情形,很是难以置信。
接着,身子便不由自主的瘫软下去,直到手肘撑在了地面,这才借力缓缓回头看了一眼。
那女子背对着她,慢悠悠的收起长锥,侧着脸,浅笑嫣然:“帝姬殿下,许久不见。”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