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方来信

　　……如果是这样，池舟为什么不解释？

　　余青痕在心里这样问自己，却在下一秒就有了答案。

　　耳旁秦迢的声音渐渐远了，身后池舟的声音却被拉近了。

　　“……你们不介意我临时加入吧？”

　　“好，我知道了。”

　　余青痕紧了紧手机，对那头的秦迢道。

　　她挂了电话，没回头看还在说话的几人，先一步走向了安检。

　　…………

　　落地已是下午，与暑热渐浓的淮宁不同，春城不负其名，依旧一派煦暖。

　　天由瓦蓝色渐变作夕晖，辽阔得像千里铺展的毯，风很清很徐，拂动缤纷的鲜花，一切都显得明澈，犹如柔黄的柚子汁。

　　几人包了一间民宿，四面皆是小路，司机开到路口便把他们放下了，这会便慢慢地在路上走。

　　“青痕……”梁窈走在余青痕身边，偷偷回看同样在偷看前面的池舟，俩人眼睛撞了一下，各自讪讪。

　　“你没关系吧？”

　　余青痕一路沉默，这会也没有说话，只摇了摇头。

　　“唉……那，那我和林文去打卡了？”梁窈探头看余青痕垂着的眼。

　　几人明天计划要去看海边日落，所以她和林文想今天去打个快闪店日落场景卡，故有此问。

　　余青痕便对她轻轻弯了下眼睛，开口道：“没事。”

　　“那我走了哦。”梁窈把箱子往自己房间一放，迈出一步。

　　又回身探头，“……走了哦？”

　　……自从碰见池舟，她情绪已经不稳定到梁窈都要反复确认了吗？

　　“去吧。”余青痕住她隔壁，摇摇头有点无奈，轻轻摆手，和梁窈道别。

　　梁窈和林文叮叮咣咣地下了楼，余青痕放好自己的行李，推开窗，见外头风正好，便也下楼去了。

　　民宿住宿区虽已被几人包下，但一楼仍经营着一家小餐馆并一个水吧。

　　余青痕便走到一方靠窗的小桌前，点了杯青提汁，静静看窗外渐浓的夕阳，任由风吹动她的碎发。

　　不出她所料，不过片刻，她才抿了两口果汁，一个身影便犹豫着靠近了她。

　　余青痕没回头看他，等了两秒，发现池舟仍旧站着，便道：“坐吧。”

　　池舟坐下了，规矩地把手收在膝上，映着夕阳的眼睛看起来很亮，有光在里面闪烁。

　　余青痕不看窗外了，瞧着他，又垂下眼去，盯住了杯沿浅浅的果汁残絮。

　　“你……”她转了下杯子，开口，似乎是在思虑措辞，因此显得有些犹豫，“是你主动找的秦迢吗？”

　　听见这个，池舟条件反射感觉自己要被“问罪”了，舔了下唇，紧张道：“……是，但我……”

　　他话还没说完，先被服务生送来的一杯芒果汁打断了。

　　池舟茫然，拿困惑的眼睛在服务生和余青痕之间扫来扫去，不知该不该接。

　　余青痕垂了下眼很快又抬起，淡声道：“我点的。”

　　这三个字仿佛一下子给池舟注入了信心，他当即郑重接过果汁，面容一肃，干了一口芒果汁，擦拭干净唇边的残汁，开始了他的讲述。

　　“班长，我……我先从三千米的前一天讲起吧。”

　　“那天晚上是我怕第二天发挥不好，就多练了一会。回家的时候路过四中，就看见那几个s……咳，混混。跟着一个女生。”

　　“我感觉不太对劲，但也不能确定，就跟了一段，发现他们开始堵人，好像是在敲诈或者别的什么吧。”四中虽说是学费高昂的私立，但出入其中的也不乏不缺钱却爱欺凌者。

　　这话余青痕在梁窈那里得到过验证，她转了转手中的杯子，静静往下听。

　　“我正好，呃，会一点点手脚，就上去了。”

　　“不过没想到还是没扛住他们人多哈哈，磕了下脑袋……”

　　并不清楚余青痕已经看过监控，池舟摸摸自己已经好起来的后脑勺，开朗地冲余青痕一笑。

　　“总之……当然，我不是要拿这个事道德绑架或者怎么样，我只是想说，班长，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广播室的事情，我也不是故意的。”

　　余青痕一直默默听着，直到最后一句，她垂眼饮尽她的青提汁。

　　“……不用道歉。”余青痕抿了下唇，并未细询那些池舟隐藏不说的细节，想到最后一个月渐渐减少听见的风言风语，她再度斟酌起用词来。

　　“……也有我的问题。”余青痕终于抬眼，对上池舟错愕的眼睛，她平淡却认真道，“是我因为不想承担你的期望，所以忽视真相、迁怒你。”

　　“我很抱歉。”

　　她目光这样无遮无拦，池舟先一步承受不住，他的睫毛快速颤动起来，避开了余青痕透亮的眼。

　　“我……”

　　明明……

　　“是我先擅自把我的期望加到你身上的。”

　　明明说着喜欢，却。

　　“因为自己的原因没有考虑你的心情。”

　　“班长，你更不需要对我道歉。”

　　余青痕看着他在夕阳里映着金芒的额发，沉默了很久。

　　说了这么多，看余青痕沉默不语，池舟心里仍旧有些忐忑，正要想着是否应该再说些什么，余青痕却终于开口了。

　　“……好。我知道了。”她转开眼睛，也转开了话题，“你和秦迢……”

　　“哦！那个、就是……班长你前段时间不是不理我嘛，我就还挺苦恼来着。”提起这话，池舟有些不知如何表达，很快含糊过去。

　　“暑假之后，秦迢加我说要再正式当面和我道谢。”秦迢虽然读的是私立，但其实因为学业要求，被管控得颇为严格，周末又要去上绘画课，不放长假时难得有机会离校，这也是上次五一秦放跨区来找她的原因。

　　“我之前又听、咳，看林文朋友圈说要来春城，问了一下，知道你也在，我就想着，也不用她和我道谢什么的，能帮我联络一下你就好……”

　　“当然，我没有挟恩以报要她一定帮我找到你怎么样……我就只是说了一下想要她帮忙，她问了我具体原因，我说完她就答应我会给我好消息……”

　　说到这里，大概真的很担心余青痕误会，池舟又紧张地解释起来。

　　“……票都是我昨天才买的。”池舟说着，拿眼觑余青痕，显得有点委屈谨慎的模样。

　　这句余青痕信，因为池舟根本没挑到个好座位，坐得又偏又远。

　　当然，前面那些她也信。不光是因为先前秦迢已经和她对过一遍账，更因为她相信被冷眼以待了一个多月的池舟不会扯谎。

　　余青痕抬起杯子，想要再喝一口果汁，却喝了个空，才想起来在听池舟说话的过程中，她已经把杯子喝空了。

　　她掩了下唇，不动声色地把玻璃杯轻轻放回桌面上。

　　夕阳仿佛被一口吹散了，外头已露出深沉的夜色来，吧台边冷白的灯亮起来，照在两人的发顶。

　　余青痕放了杯子，正要抬眼和池舟说些什么，却忽然发现池舟的头发在白灯下仍旧泛着微微的黄。

　　“？”

　　“你……”余青痕有些欲言又止。

　　“……我？”池舟紧张得喝了口果汁。

　　“你的头发，为什么有点……”余青痕很难找到比较好的词汇形容，最终还是选择说，“……发黄？”

　　“是营养不良吗？”

　　池舟：“……”

　　池舟提着的气猛然松下来，又提起来。

　　他很少有在余青痕面前沉默这么久的时候，除开盯着余青痕发愣不计。

　　在这样的氛围里，余青痕也似有若无地察觉到一点什么，但她觉着她的推断挺有道理的，毕竟池舟前段时间才受过伤不是吗？看起来又成日茶饭不思的模样。

　　“……不是吗？”余青痕问。

　　“……班长。”池舟对着窗面快速照了一下自己的发顶，“应该是我染的发色掉了。”

　　“……”

　　“咳。”余青痕清了下嗓子，她没染过头，不太清楚这些，但想了想常见化学染剂的成分和作用机制，还是很快接受了，并且想起一件事来，“……所以你之前那个灰褐色，是专门染的？”

　　池舟眨了下眼睛，没想到余青痕会注意到这个细节，更没想到余青痕注意到了却现在才反应过来。

　　有点迟钝。和她平时镇静敏锐的模样很不相符，但……

　　也有点可爱。

　　于是池舟也清了下嗓子，胡乱点点头，“是、是啊。”

　　他这厢正兀自害羞着，余青痕却又道：“之前看起来自然一些。”

　　什么意思。

　　池舟观察余青痕的表情，心中一动，警惕起来，问：“班长你不喜欢我现在这个发色吗？”

　　他其实感觉也一般吧，不过他没染过这样的棕黄色，前段时间又刚伤过脑子和心，没空打扮，便也这样留下了。

　　但要是余青痕不喜欢，那就另当别论了。

　　余青痕把眼睛移开了，手上两指轻轻地捻住杯身转动，没正面回答，只说：“谈不上，只觉得显眼一些。”

　　……那就是不喜欢了。

　　池舟不知自己从何时起，已经微妙地掌握了一门班长语言学，虽然不够精通，但分辨这样的情绪还是不在话下的。

　　于是他道：“我知道了，班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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