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月

　　落入湖水之后，尹陌才发现，原来这悬崖并不算特别高，她所练的悲风动内功有以柔化刚之效，之前她将所有的内力积蓄到背部，赌的就是这一刻。

　　悬崖半空坠落之势被所剩内力化解，尹陌虽感背部受了重创，但跌入湖水之后，神智尚且清醒，只是下坠之势实在太强，以至于她跟李逢月在湖水中分开，不知对方生死如何。

　　尹陌想到这里，忍住全身的疼痛，立刻在湖水中游动，想要找到李逢月。

　　她自幼生在江南农家，在河中捕鱼捞虾是常事，之后又进入暗影阁，多次在水下埋伏杀人，因此水性要比一般人好上许多。可李逢月出身富贵，只怕极少入水，之前又身受重伤，连同命之术都使了出来，情况非常不妙。

　　刺骨的湖水让她的身体被冻得麻木起来，此时若是往岸边游去，活下来的机会要大得多，但她终究还是无法放下李逢月，依旧义无反顾地往湖心游去，拨开重重水草，右脚也被湖中的暗礁刮伤，被湖水一浸，更似被撒了盐一般，惹得人钻心地疼。

　　游了不久之后，尹陌的体力渐渐消耗殆尽，游得越来越慢。

　　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模糊起来，她为了让自己清醒，又用弯刀朝自己身上扎了一下，继续往前游去，终于在不远处看到了一个白色的身影沉在水中，正是李逢月。

　　尹陌见状，赶紧游了过去，此时的李逢月双眼紧闭，怎么摇也不醒，简直像是已经死去了一般。

　　看见她这副模样，尹陌心中一紧，赶紧抱着她浮出水面，往岸边游去。

　　此时水下忽地又聚起了一团黑影，尹陌忽地感觉脚上一疼，低头一看，竟有几只长着尖牙的食人鱼正在咬她的脚，湖中顿时泛起阵阵血水，不远处还有更多的黑影往这边聚集，正是食人鱼群。

　　尹陌只好暂时强忍住脚下的疼痛，加快速度往岸边游去。她之前曾见过暗影阁后池饲养的一群食人鱼，厮杀失败者的尸体会被丢进这个池塘，不到一刻钟，便会只剩下一堆白骨，渐渐沉入池底，再也消失不见。

　　它们撕咬血肉的模样曾让幼时的她噩梦连连，如今身上更是起了寒战，可即便如此，她也不愿丢下李逢月独自求生，这是她的救命恩人，她又如何能眼睁睁看着她被撕成一堆白骨。

　　身上的疼痛越来越多，咬住她的食人鱼也越来越多，尹陌还是坚定地向前游着，终于在那群黑影来到身边之前，游到了岸上。水中的食人鱼再也奈何不了她，尹陌见状，将身上还在咬住她不放的食人鱼扯下，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待缓过神来后，她将目光转向李逢月，见到对方沉静冰冷的模样，不由得心中一紧，伸出手去想探她的呼吸，却又半路停住，深吸了一口气后，才终于鼓足勇气，将手指放到了她鼻间。

　　鼻间传来的微弱热息让尹陌顿时松了口气，她赶紧按了按李逢月的心口，想要让她苏醒过来，可按了多次后，李逢月依旧毫无动静。

　　尹陌看着她，想起之前暗影阁教过她们的渡气之法，如今人命关天，便也再顾不得其他，只好深吸了口气，俯下身去贴住她的嘴唇，对她渡气。

　　如此渡了几次气后，李逢月的手指终于动了动，抓住了她的衣角，眼睛一睁，醒了过来。

　　尹陌见她忽然睁眼，顿时一怔，意识到此时二人的双唇还贴在一起，赶紧立直了身子，脸上一红。

　　李逢月醒来后，咳出了几口湖水，惨白的脸色终于恢复了一些血色。

　　“小姐，我……我不是故意要轻薄你的，实在是……”尹陌见她安然醒来，心中如一块大石落了地，可刚刚的一幕实在太过尴尬，她虽想解释，却又结结巴巴起来。

　　李逢月看着她，眼中泛起柔情，轻声道：“我知道，尹陌，你是为了救我，今晚，你已经救了我太多次。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

　　尹陌安慰她道：“这不是你的错，是我自己心甘情愿的。”

　　李逢月听到这话，微微一怔，问道：“为什么？尹陌，你难道不怕死吗？”

　　尹陌道：“我当然怕死，但我知道，如果今天我眼睁睁地看着你死在我面前却无动于衷，我必然会内疚一辈子，与其这样，倒不如跟着一起跳下来，至少求个心安。”

　　“你……”李逢月听她这么说，心中又是一动，终于将心中酝酿了许久的问题问了出来：“在你心里，我到底是你什么人，你为何……总是这般保护我，几次三番不顾自己也要救我。”

　　什么人。

　　面对这三个字，尹陌却一时答不上来，她做事向来遵循本心，从未想过李逢月对自己而言是什么人，只是想做便做了。

　　李逢月是她的小姐，她的恩人，她可以为了她不要自己的性命，师父说过，只有这样的人，才能称得上是真正的朋友，真正可以交托性命的知己。

　　她在暗影阁十三年，见过人情冷暖，知道江湖险恶，向来对人十分防备，可唯独对李逢月一次次偏心，总是不由自主地相信她。

　　她也不清楚这到底是为何，思来想去，忽地想起李逢月在沈兰兮墓前对她说过的一句话。

　　如果可以，我们或许可以成为朋友。

　　也正是在那一次，大小姐李逢月告诉她，天下人无论是何等身份，对她而言，都是一样的，只要两人投缘，便可成为朋友。

　　或许就是这样的李逢月，才让她一次次选择了站在她这边。

　　从前她不愿，可现在，她不承认也没办法了。

　　“你说过，如果可以，我们或许能成为朋友。李逢月，你若愿意，我便是你的朋友。师父教过我，朋友之间，最重要的就是讲义气，我只有你这一个朋友，哪怕豁出性命，也要救你。”尹陌看着她道。

　　李逢月听到这个答案，眼中闪过一瞬的失落，随即却又微微笑道：“原来如此，那我也很高兴，你愿意把我当朋友。日后你若有难，我也一定，豁出性命来救你。”

　　尹陌点点头，却未曾注意到她笑容中隐藏的苦涩。

　　原来，仅仅只是朋友。

　　终究还是她想多了。

　　李逢月转过身去，装作不经意地擦了擦眼睛，回过头来时，注意到尹陌右脚上的血迹，心中顿时一紧，俯下身仔细查看她的伤口，发现脚脖子上竟然生生少了几块肉，像是被什么东西咬掉的。

　　“这是怎么回事？你的脚怎么会受了这么重的伤？”李逢月看着尹陌那血肉模糊的伤口，心疼不已。

　　“没什么，这湖里有一群食人鱼，刚刚被咬了几口，没伤到骨头。”尹陌安慰她道。

　　“尹陌，你……你为我做的实在太多，我都不知该如何补偿你了。若不是为了我，你又怎会如此。”李逢月看着她，眼中泛起泪花。

　　“我从来都没想过要你补偿，这一切都是我自愿的，你不必感到歉疚。”尹陌道。

　　李逢月摸着她脚上的伤：“一定很疼吧，我给你包扎。”她本想撕掉自己的衣裳为尹陌擦去血迹，但此时两人的衣服都已经湿透，即使包扎了，也只会更加严重。

　　“我们的衣服都湿了，现在最重要的是把衣服烘干，我的右脚虽然伤了，但左脚还能走，可以去拾些柴火。”

　　尹陌说完便要站起，李逢月却扶住了她道：“我要是看着你为我受了这么重的伤还去拾柴火，那还是人吗，你在这里待着，我去就行，我在沧州时曾与父亲在野外露宿过，拾柴火还是会的。”

　　尹陌见她坚持，便点了点头：“那你小心，这里情况不明，若是遇到危险，尽快回来。”

　　李逢月朝她点点头，便走入了湖边的树林，开始拾捡地上的干树枝。

　　没过多久，李逢月便带着一堆干柴走了回来，摆在尹陌面前，正要找火石时，尹陌却拉住了她，抬起衣袖，轻轻在她脸上擦了擦：“捡个柴火，脸上都脏成这样了，我帮你擦擦。”

　　李逢月见状，微微一笑，朝她的手凑近了些，两人对视之时，脸上尽是温柔之色，都觉此时身上虽多处伤疼，心里却甜甜的，并未觉得有多苦。

　　等点燃柴火后，两人便聚在一起烤火，之前她们都在湖水中泡了太久，身上早已冰冷无比，此时靠在火边依偎在一起，都觉得甚是温暖。

　　李逢月看着尹陌被火光映照的侧脸，不由得想，若是今晚没有她，自己只怕早已殒命。若尹陌只把她当朋友，那她便以朋友的名义待在她身边，只要能再多见她几面就好了，反正她本来也打算将这番心事藏一辈子的。

　　这么一想，心中千般思绪便放松了下来，之前的疲惫顿时涌上身来，李逢月再也支撑不住，将头靠在了尹陌的肩膀上。

　　“累了吗？”尹陌见她神色，问道。

　　“嗯。”李逢月点点头。

　　“累了就睡会儿，我在这里看着的。”尹陌道。

　　李逢月看着她，听到这番话，心中涌起一股熟悉的安心感。好像只要待在尹陌身边，不管外界有多大的风雨，她都不再害怕了。因为她知道，这个人不会抛弃她，无论何时，只要有她在，自己便不必再独自面对这个未知的世界。

　　“那你要是累了，就叫醒我，换我来看着。”李逢月说完，在尹陌肩膀上闭上了双眼，不一会儿便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尹陌偏过头去看她睡着的侧脸，嘴角微微一弯，似李逢月这般好看，她哪里舍得叫醒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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