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页的秘密

　　时间过得很快，马上就高二下学期了。
　　暮色漫过教室窗台时，粉笔灰在夕阳里浮沉。温霜言盯着黑板报上鲜红的“183”，笔尖无意识地在草稿纸上戳出一个小坑。这个数字像一道分水岭，将高二下学期劈成两半——往前是嬉笑打闹的青春，往后是蓄势待发的高三。
　　周昭槐的钢笔突然停在错题本上，墨水在纸面晕开一小片深蓝。他余光瞥见温霜言揉手腕的动作，少女纤细的腕骨上有一道浅浅的压痕，是长时间写字留下的。窗外梧桐树的影子投在她习题册上，函数图像被切割成斑驳的光影。
　　“霜言霜言!”何秋妍的声音像一颗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她整个人几乎趴在课桌上，手机屏幕反射着幽蓝的光，照亮温霜言眼底猝不及防的惊喜。
　　“看这个！5月3号福则山有流星雨！”她发梢的草莓发绳蹭过温霜言正在验算的草稿纸，在函数图像上拖出粉色的尾巴。
　　温霜言的自动铅笔“啪嗒”掉在桌上。屏幕上的星轨图美得不真实，无数光点如碎钻洒落夜空
　　她想起小时候奶奶说的，每颗流星都是上天垂落的银线，抓住它就能实现最隐秘的愿望。
　　“听说对着流星许愿特别灵……”
　　“傻子才去山上过夜，”许景恩的圆珠笔在指间转出残影，物理书页角被他折出密密麻麻的痕迹，“被狼叼走了都没人知道。”他膝上的物理书摊开着，手机却亮着露营装备页面，购物车里的帐篷图标旁标注着“双人加厚”。
　　周昭槐突然咳嗽一声。他钢笔尖在纸上划出长长的痕迹，像是突然失控的心跳。窗玻璃映出他绷紧的下颌线，和温霜言睫毛投下的扇形阴影。
　　“有空，一起去吧。”手机锁屏突然亮起，日历提醒跳动着“福则山观星”的字样——那是他三天前就设好的。
　　何秋妍的欢呼惊飞了窗台麻雀。温霜言低头掩饰上扬的嘴角，指尖却泄露了秘密——她正用铅笔在草稿纸角落画星星，笔触轻快得像要飞出纸面。周昭槐突然递来保温杯，杯壁凝着的水珠沿着雪花的刻痕滑落，在倒计时数字上洇开深色的花。
　　暮色渐浓时，四人聚在走廊尽头的开水房。许景恩举着手机屏幕指点江山：“这款帐篷防风系数……”话未说完被何秋妍掐住胳膊：“某些人不是怕被狼叼走？”
　　“总得有人保护某个矮子吧。”许景恩龇牙咧嘴揉手臂，腕间银链上的挂坠晃过温霜言的眼睛——背面新刻的草莓图案在灯光下若隐若现。
　　周昭槐拧开保温杯的声响格外清晰。温霜言接过时发现杯底沉着几颗枸杞，水温恰到好处地熨贴着掌心。“福则山顶有观星台，”他忽然说，“光污染指数二级。”温霜言诧异抬眼，少年正低头整理袖口，
　　回家路上，温霜言在公交车上查福则山攻略。屏幕光映亮她眼底的期待，直到看见某条游记里写着“情侣圣地”，耳尖倏然烧起来。她慌忙锁屏，抬头却撞见车窗倒影里周昭槐的目光——他不知何时站在了她座位后方，指尖悬在拉环上，袖口沾着星点粉笔灰。
　　“需要驱蚊液。”周昭槐突然开口，惊得温霜言差点摔了手机。少年从书包侧袋掏出个小喷瓶放在她膝头，柠檬草的气息弥漫开来。瓶身标签上手写着“小冰块专用”，字迹工整得像他批注的数学笔记。
　　夜深人静时，周昭槐的书桌上摊开着星图。新到的登山杖靠在墙角，包装盒上贴着便签：“记得给她备护膝”。电脑屏幕的光映亮他眼下的淡青，草稿纸上无意识写满的“wsy”的缩写被胡乱划掉，最后变成一颗歪歪扭扭的星星。
　　而此刻温霜言正往背包里塞望远镜，拉链上挂着的雪花挂件轻轻晃动——去年圣诞周昭槐把它塞进她手套里时，指尖冻得通红。月光漫过窗台，照亮她笔记本上小心翼翼写下的“5月3日，和昭槐看流星”。
　　山风穿过城市楼宇的间隙，捎来初夏草木萌动的气息。周昭槐关掉台灯前最后看了眼手机，屏保是去年海边温霜言看日出的背影。他指尖悬在聊天框上方，最终只发出两个字：
　　「晚安」
　　月光流淌过安静的对话框，像银河初现的微光。
　　福则山的海拔是520米。
　　这个数字，应该算是个特殊的地方吧。

　　5月3日那天，
　　五月的阳光已经带着初夏的温度，温霜言站在福则山脚下的公交站台，抬手看了看腕表——刚好下午一点。她今天穿了件浅蓝色的防晒衣，马尾高高扎起，露出白皙的后颈。背包里装着相机和三明治，是特意为今晚准备的。
　　“霜言！这边!”
　　何秋妍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她今天格外兴奋，戴了顶夸张的宽檐草帽，帽檐上还别着几朵小雏菊。身后跟着一脸不情愿的许景恩，他背着鼓鼓囊囊的登山包，脖子上挂着副墨镜，嘴里还叼着根棒棒糖。
　　“我就说应该打车来，这破公交等了二十分钟。”许景恩把墨镜推到头顶，露出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
　　温霜言刚要说话，忽然感觉背包被人轻轻一提。转头就看见周昭槐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今天穿了件简单的黑色T恤，锁骨处挂着条细细的银链，在阳光下泛着微光。
　　“我帮你拿。”他接过她的背包，手指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腕，带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许景恩吹了声口哨：“哟，周昭槐今天这么殷勤？”
　　周昭槐面不改色：“总比某些人嘴上说不来，结果连帐篷都买好了强。”
　　“我那是怕你们三个笨蛋迷路！”许景恩炸毛的样子逗得何秋妍哈哈大笑。

　　五月的阳光透过树叶间隙洒落，在登山步道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四人沿着蜿蜒的山路向上走，起初的坡度还算平缓，何秋妍像只欢快的云雀，时不时就要停下来拍照。她今天特意戴了顶宽檐草帽，帽檐上别着几朵小雏菊，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
　　“许景恩！快看这个角度！”她突然转身，举起手机对着身后的山景。许景恩猝不及防被拍了个正着，嘴里还叼着根棒棒糖，一脸不耐烦的表情就这么定格在了何秋妍的手机里。
　　“删掉！”许景恩伸手去抢，却在何秋妍后退时下意识地扶住了她的肩膀——那里有一处突出的岩石，差点就要撞上她的后背。
　　“某些人嘴上抱怨，身体倒是很诚实嘛。”何秋妍狡黠地眨眨眼，故意晃了晃手机。许景恩“啧”了一声别过脸去，耳尖却悄悄红了。他始终走在何秋妍身后半步的位置，像是随时准备在她踉跄时伸手的保护者。
　　温霜言看着前面两人的互动，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她的背包里装着相机和零食，重量不算轻，但还能承受。身旁的周昭槐走得很稳，黑色T恤被山风吹得微微鼓起，露出腰间若隐若现的线条。
　　“累吗？”走到半山腰时，周昭槐突然低声问道。他的声音在静谧的山林中格外清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温霜言摇摇头，却还是接过了他递来的矿泉水。瓶盖已经被贴心地拧松，她注意到他的指尖沾了些泥土，指节处还有一道新鲜的划痕——可能是刚才帮她拨开挡路的树枝时弄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他手上，将那点泥土映得像金色的沙粒。

　　下午三点，山路开始变得陡峭。何秋妍的草帽早就歪到了一边，发丝被汗水黏在额头上，却依然兴致勃勃地指着远处的风景。许景恩的T恤后背湿了一大片，深色的水渍勾勒出肩胛骨的形状，但他始终没抱怨一句，只是时不时用手背抹去下巴上的汗珠。
　　温霜言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有几绺黏在了脸颊上。她的手腕被背包带勒出了一道浅浅的红痕，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明显。
　　“休息一下吧。”周昭槐突然停下脚步，从背包里拿出湿巾递给她。湿巾带着淡淡的薄荷香气，冰冰凉凉的触感让温霜言舒服地叹了口气。她道谢时，发现周昭槐的目光落在她微微发红的手腕上，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我来背。”他不由分说地把两个背包都挎在肩上，动作干脆利落。阳光下，他的背影显得格外挺拔，肩线将背包稳稳地固定住，丝毫不见吃力。
　　许景恩见状，一把抢过何秋妍的背包：“看什么看，我才不是学那个装货。”他的语气依然带着惯常的嫌弃，但动作却轻柔得不可思议，生怕弄坏了何秋妍包上挂着的小玩偶。
　　何秋妍眨眨眼，嘴角扬起狡黠的弧度：“那你承认他是你的榜样咯？”
　　“矮子闭嘴！”许景恩恼羞成怒地喊道，却小心翼翼地调整着背包带，确保不会勒到何秋妍的肩膀。他的耳根红得像是被夕阳染过，眼神飘忽着不敢看任何人。
　　周昭槐轻笑一声，转头看向温霜言：“还能走吗？”他的声音很轻。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在他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金色光点。
　　温霜言点点头，突然注意到周昭槐的衣领处有一片小小的树叶。她下意识地伸手，却在即将触碰到时犹豫了。周昭槐似乎察觉到她的意图，微微低下头，让她能够轻松地摘掉那片叶子。
　　“谢谢。”他轻声说，目光柔和得像山间的溪水。

　　嬉闹声中，四人继续向上攀登。阳光渐渐西斜，树林里的温度开始下降。周昭槐放慢脚步，始终走在温霜言外侧，替她挡去山间的凉风。
　　“快看！”何秋妍突然指着前方喊道。
　　转过最后一个弯道，眼前豁然开朗。山顶的观星平台就在眼前，远处连绵的山脉在夕阳下呈现出瑰丽的紫色。许景恩长舒一口气，直接瘫坐在地上。何秋妍兴奋地转着圈，草帽被风吹走也顾不上捡。

　　夜幕完全笼罩山顶时，四周只剩下许景恩和何秋妍的吵闹声和远处偶尔传来的虫鸣。温霜言和周昭槐并肩坐在悬崖边的岩石上，两人的影子被火光拉得很长，在身后轻轻摇曳。
　　夜风带着山间特有的凉意拂过，温霜言不自觉地缩了缩肩膀。下一秒，一件带着体温的外套就披在了她身上。周昭槐的动作很轻，指尖擦过她肩膀时却像是点燃了一簇小小的火苗。
　　“谢谢。”她小声说，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外套的袖口。那上面还残留着他身上淡淡的雪松香气，混着一丝运动后的温热。
　　周昭槐没有回答，只是往她这边又靠近了些。他们的手臂几乎贴在一起，隔着薄薄的衣料，温霜言能感觉到他皮肤的温度。
　　“温霜言……”他突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山中格外清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怎么了？”她偏过头，发现周昭槐正凝视着她。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
　　“我喜……”
　　“周昭槐呢？这火咋升？我不会！人呢？”
　　许景恩的大嗓门突然划破夜空，惊飞了附近树上的几只夜鸟。周昭槐的表情瞬间凝固，温霜言清楚地看到他额角的青筋跳了一下。
　　“来，了。”他缓缓站起身，语气分明带着笑，却莫名让人后背发凉。
　　何秋妍蹲在篝火旁，看着周昭槐一步步走向毫无察觉的许景恩，极力克制着上扬的嘴角。她冲温霜言眨了眨眼，做了个“你懂的”的口型。
　　“嘶……什么感觉后背凉凉的。”许景恩搓了搓手臂，转头看向何秋妍，“矮子你在笑什么……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一回头，正对上不知站了多久的周昭槐那张面无表情的脸。许景恩吓得直接蹦了起来，差点一头栽进刚搭好的帐篷里。

　　“我操周昭槐你有病啊！你他妈走路怎么没声儿啊！”许景恩惊魂未定地拍着胸口，脸色煞白。
　　何秋妍已经笑得直不起腰，温霜言走过来时一脸茫然，完全没搞懂发生了什么。
　　“我来教你怎么‘生火’呀～”周昭槐皮笑肉不笑地加重了“生火”两个字，声音温柔得可怕。
　　许景恩这个傻子完全没察觉到危险，反而如释重负地把柴火往地上一扔：“哦那你生吧。”
　　“傻，逼。”周昭槐语气更冷了，
　　“我操周昭槐你这次怎么骂这么脏。”许景恩一脸震惊地摇头，活像被辜负的小媳妇，
　　不爱了直说(￢_￢)。
　　何秋妍笑得直接坐到了地上，温霜言也忍不住抿嘴偷笑。周昭槐深吸一口气，认命地蹲下身开始生火，动作粗暴得像是要把木柴捏碎。
　　火光渐渐亮起，映照着四人各异的表情。许景恩还在絮絮叨叨地抱怨，何秋妍时不时插一句嘴，温霜言安静地坐在一旁，而周昭槐……
　　温霜言偷偷瞥了他一眼，发现他正望着夜空发呆，侧脸在火光中显得格外深邃。似乎是察觉到她的目光，周昭槐突然转过头，冲她轻轻眨了眨眼。
　　那一刻，温霜言突然很想知道，他刚才没说完的那句话，究竟是什么。
　　夜风拂过山顶，带着初夏的温柔。远处的天际，第一颗流星悄然划过，在夜空中留下一道转瞬即逝的银线。
　　“快看!流星!营销号诚不欺我!”何秋妍用力晃着许景恩的肩膀，
　　“那你还不许愿?”许景恩被晃得晕头晕脑，
　　“哦对对对!”何秋妍连忙闭上眼双手合十开始许愿，许景恩看着她慌张的样子嘴角扯了扯，也闭上眼睛开始许愿，
　　温霜言正看的起劲，突然一双手抚上她的眼睛，她感觉到覆在眼前的手掌温暖而干燥，带着少年特有的温度。周昭槐的指尖轻轻擦过她的睫毛，引起一阵细微的颤栗。
　　“小冰块……闭眼许愿。”他的声音比平时低沉，像是怕惊扰了这静谧的夜空。
　　温霜言听话地点头，合十的双手不自觉地用力。她能感觉到周昭槐的气息就在耳畔，带着淡淡的薄荷糖味。
　　“希望……”她在心里默念，却发现自己最真实的愿望，竟与身旁这个少年息息相关。
　　山间的夜晚格外安静，只有篝火偶尔发出轻微的噼啪声。何秋妍的头一点一点地往下坠，最终靠在了许景恩肩上。许景恩僵了一瞬，小心翼翼地调整姿势让她靠得更舒服些。
　　“欸…你们两个呆着吧，我把她扶帐篷里去……”许景恩的声音压得极低，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他弯腰抱起何秋妍时，平日里总是挂着痞笑的脸此刻柔和得不像话。
　　温霜言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转头时，发现周昭槐已经铺好了野餐垫，正仰头望着星空。月光洒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流畅的下颌线。
　　“躺下来看更清楚。”他拍了拍身旁的位置，声音里带着笑意。
　　温霜言躺下时，野餐垫发出细微的摩擦声。夜风拂过脸颊，带着青草和泥土的气息。头顶的星空浩瀚无垠，比在城市里看到的要明亮许多。
　　“周昭槐，你刚刚要和我说什么？”她突然开口，转头看向身旁的人。
　　这一转头，才发现两人的距离近得惊人。周昭槐的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温热的呼吸交织在一起。温霜言能清晰地看到他瞳孔中映着的星光，还有自己微怔的表情。
　　她慌忙别开脸，却听到身旁传来一声轻笑。两人的耳尖在月光下都泛着淡淡的红。
　　“我刚刚想说，我喜……希望我们可以一起考上华清。”周昭槐的声音有些发紧，尾音微微上扬，像是在掩饰什么。
　　温霜言眨了眨眼，心里涌起一丝说不清的失落。但很快又释然了——他们还有时间，很多很多时间。
　　“我会努力的……”她轻声回应，手指无意识地揪着野餐垫的边缘。
　　夜风渐凉，周昭槐坐起身，朝她伸出手：“走吧，休息去。”
　　他的手掌在月光下显得格外修长，掌心的纹路清晰可见。温霜言犹豫了一瞬，还是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周昭槐的指尖微微收紧，却没有立即松开。
　　“好……”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两人一前一后走向帐篷区，影子在地上交叠又分开。许景恩的帐篷里传来轻微的鼾声，何秋妍似乎在梦里嘟囔着什么。
　　周昭槐在帐篷前停下脚步，月光下，他的眼神格外柔软：“晚安，小冰块。”
　　“晚安。”温霜言低头钻进帐篷，却在拉上拉链的前一刻，又探出头来，“那个……”
　　周昭槐转过身，眉梢微挑。
　　“谢谢你”她飞快地说完，迅速拉上了帐篷拉链。
　　躺在睡袋里，温霜言听着自己如雷的心跳声。帐篷外，周昭槐的脚步声停留了片刻，才慢慢远去。
　　夜更深了，星光透过帐篷的布料洒落进来，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温霜言翻了个身，想起周昭槐那句未说完的话，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没关系，她想，下次说也不迟。
　　远处的天际，又一颗流星划过，在夜空中留下一道璀璨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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