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一颗星

　　冬寒卷入南宜，带来全城的冰冷。
　　南宜的冬天比夏城要冷得多，寒气入骨。

　　京享缘不太适应这种气候，不幸得了重感冒。为了不传染他人，这些天她都戴着口罩。
　　可能是吃了药的缘故，她这几天的困意都很重，一到课间十分钟就趴在桌上补觉。
　　这天亦是如此，不过她是半醒的状态。

　　“大家安静一下——”
　　朦胧中她听见了展星隅的声音。
　　“下学期就要分科分班了，等下发选科表下去，大家利用今明两天的时间选好科，周日晚回校后上交。”

　　京享缘直起身，揉了揉眼睛。
　　“享缘你不睡了？”旁边正在刷题的郁璆琳侧头笑问。
　　“不怎么困了，”京享缘问郁璆琳，“刚才展……班长，他是说分科的事吗？”
　　“对啊。”

　　郁璆琳放下笔：“享缘你应该是会选历史吧。”
　　“嗯，我想选历政地。”京享缘反问，“璆琳你呢？”
　　“我啊，物化生呗，”郁璆琳一副不舍的样子，“一想到以后我们就要分开了，真舍不得啊……”
　　京享缘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没事，我还是能来找你的。”
　　“也对，不过以后就不像现在这样天天见啦……”

　　京享缘的嘴角微微向下。
　　是啊，分科分班之后很多见面的契机会骤减。
　　她不再是一班的人，而后一班的故事，都与她无关，她要去“新家”，展开自己新的故事。
　　新的故事里，展星隅的分量，也要减少了……

　　选课表很快传到京享缘这边，她一拿到，几乎是没有犹豫，勾选了历政地的选项。

　　此时，身后传来展星隅和许叙白的讨论。
　　“叙白你选物理吧？”
　　“嗯，物化生。”
　　“我也是。”
　　……

　　京享缘握着选课表的力度不觉加紧，她抿了抿唇，虽然能猜得出展星隅的选择，但在听到他亲口说出时，内心还是不可避免生出几分失落。

　　历政地，物化生。
　　二选一，四选二，他们都选择了截然不同的选项。
　　这也算另类的缘分吧，京享缘安慰自己。

　　她喜欢展星隅，她也深知自己喜爱什么科目，她认为，这两种“爱”并非只能二选一。
　　她可以在喜欢的学习模式下，继续偷偷喜欢他。

　　-

　　选科过后，一班全员进入期末复习状态。
　　虽然选科结果不对外公布，但同学们私底下交谈时也是把彼此的选择摆在明面上。

　　不出所料，一班都是选物理的居多，并且绝大数都是物化生选手，班上除了京享缘，就还有另外两个女生选了历史。
　　期末考的成绩在下学期的分班结果中占比最大，所以为了能继续在重点班，大家都铆足了劲。

　　不过，这一年南宜一中最后一个能放松狂欢的节目——元旦晚会，也要提上日程了。
　　因为今年天气实在寒冷，原本学校打算搭个露天表演台并且附加烟花秀的安排被迫取消，晚会改在大礼堂举办。

　　高一高二每个班都要出节目，可以跨班合作，所以对外声称是“兄弟班”的一班和二班，合体搞了个情景剧的表演。
　　不过不用动辄两个班全部人，愿者参加。

　　郁璆琳被邀请去当主持人了，所以京享缘想的是不参加情景剧就当个观众的，好巧不巧，文娱委员抽中了她当晚会的工作人员，每个班出一个，她就是那倒霉的一个。

　　她被安排去负责仓库道具的整理，这活倒是轻松，就是晚会全程要在仓库附近待命，指挥协助工作人员搬运道具。
　　这也就意味着，她不能观看晚会了。

　　“因为人手不够，每班工作人员的职务做了些调整，所以只能安排师妹你一个人在仓库这边守着了，”学生会的一个师姐领着京享缘过来后台仓库这边，“不过你放心，等晚会开始不久就会有学生会的工作人员过来跟你一起的。”

　　“好的师姐，”京享缘笑问，“我是一刻不能离开吗？”
　　学生会的师姐笑道：“厕所还是能上的，我们规矩没有那么死。而且我们有安排专门搬道具的男生过来搬去表演台的，说简单点，师妹你就在这守着就行了。”
　　“好，我知道了师姐。”
　　“那我先走了，门口有张小凳子，师妹你可以坐在那儿。”
　　“好的，拜拜师姐！”
　　“拜拜师妹！”

　　京享缘坐在凳子上，仓库这边能听到晚会的动静，但不能判断出是进行到具体的哪一步。虽然前面有彩排过两次，但京享缘的职务是换了又换，这个“仓库保安”的职位，还是昨天才定下来的。

　　她带了张英语周报来做，在做到C篇阅读时，一个短语吸引了她的注意——“drop out of the heavens”。
　　“drop out of the heavens……”京享缘小声读了一遍，“是什么意思来着……”
　　“——从天而降。”

　　听到有声音传来，京享缘抬头，却在看清来人时眼睛阒然睁大。
　　她微微张口，对面却先她一步说：“晚会也做题啊。”

　　“展……”京享缘假意咳了声，“班长，你、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来人正是展星隅，只是京享缘注意到他穿的有些特别，下面是舞狮的红色裤子，还单手抱着个巨大的狮头。
　　展星隅笑着问：“这个狮头放哪？”

　　京享缘反应过来自己还有职务在，她连忙跑过去，想伸手接过那个巨大的狮头，然后展星隅挪动狮头，让京享缘扑了个空。
　　“你带路就行，这狮头很重的。”
　　“好……”京享缘立马打开仓库的门，按照记忆好的位置摆放，指了指仓库最里面的架台，“班长你放这就好。”

　　展星隅动作迅速把狮头摆放好，然后转身，见京享缘还是一脸疑惑的样，他笑着解释：“我刚表演完舞狮，奉命过来放狮头。”
　　“哦……”京享缘又说，“那班长你快回去看表演吧，现在应该才刚开始。”

　　展星隅笑得有些意味深长：“我还有工作。”
　　京享缘知道展星隅进了学生会，有时候晚修他会缺席去参加学生会的活动，所以对他的回答并不感到意外。
　　她又说：“那班长你快去工作吧，不要耽搁了。”

　　展星隅却没挪腿，笑意不减：“无聊吗？”
　　“啊？”京享缘愣了愣，“有点……”
　　“那我在这陪你吧。”

　　京享缘震惊不止：“你不是还有工作？！”
　　展星隅见她不可置信的样子，笑意浓烈。

　　默了一会儿，京享缘见展星隅出是出去了，却是一下坐在了她刚才坐着的椅子旁边的地上，在她诧异的神色中回道：“这就是我的工作。”
　　京享缘不敢相信：“师姐说的学生会的工作人员，不会就是班长你吧？”
　　“嗯。”

　　京享缘觉得这也太巧了，她前几天还在为不能看晚会而惋惜，惋惜不能见到郁璆琳的主持，惋惜不能趁着混乱的环境多看看展星隅，结果想看的人就这么出现在她面前，还说跟她一起守仓库。

　　“怎么站着？坐吧。”
　　京享缘回神：“要不班长你坐椅子吧？你应该很累。”
　　“不累，我体力好。”
　　他语气中有种要证明自己的腔调，但京享缘并非真觉得他体力不行，只是随便找个借口想让他坐凳子罢了。

　　展星隅见京享缘坚持的样子，又重复了一句：“真的，我坐地上就好。”
　　“可地上很凉的。”
　　“这条舞狮裤保暖效果不错。”
　　“……”

　　见他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京享缘只好灰溜溜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只是，他们之间的距离就变得很近了，她坐了凳子，所以现在他们的高度在一条水平线上。

　　“怎么不做题了？”展星隅问。
　　京享缘双睫颤动：“……有点吵。”
　　其实不是，展星隅在她身边，她压根无法集中注意去解题。

　　“drop out of the heavens.”
　　“什么？”
　　“从天而降的意思。”

　　京享缘反应过来，原来是给她解释这个短语的意思。
　　“我知道了，谢谢你班长。”

　　她听见展星隅低头闷笑：“京享缘，分班后你不会还要叫我班长吧。”
　　“啊？”京享缘眨眨眼，“我、我叫习惯了……”

　　说到分班了，那是不是就意味着展星隅看见她的选科了？还记住了她的选科。

　　“能理解你，毕竟养成习惯只需二十一天。”展星隅说。

　　听到展星隅说的话，京享缘却分神了……
　　那喜欢一个人呢？是否也遵循这个原则，只用二十一天喜欢上？
　　不对，她喜欢上他，并不需要二十一天。

　　“京享缘。”展星隅叫她。
　　“嗯？”
　　“在历史部加油，我用你说过的话来鼓励你——”展星隅侧头看向京享缘，“不用在乎选择对不对，靠实力让它变正确。当你足够强大时，就前方算是难路，也能另辟蹊径，找到登峰的新路。”

　　晚会那边传来密集的鼓点，像急雨打在屋檐啪啦作响，突然一静，留出了半秒的停顿，连同京享缘错漏的心跳节拍。

　　“我会的，还有，班长你也是。”
　　即使你的鼓励可能是出于班长对班级成员的关心，但于我而言已经弥足珍贵了。

　　展星隅看向前方：“元旦会回家吗？”
　　京享缘认为他是问夏城生这个群体，所以回答：“其他人不清楚，我是等放寒假再回。”

　　“在南宜还习惯吗？”
　　“还好。”

　　“感冒好点了吗？”
　　“好多了。”

　　京享缘觉得气氛有些怪，她和展星隅像是开启了他问她答模式。

　　“我元旦后要去参加集训了。”
　　他忽地不问了，转而跟京享缘报备他日后的行程。

　　京享缘知道展星隅有参加各种与保送相关的竞赛，对此并不意外，有了校运会那次的突发状况，她现在能控制好自己在听到展星隅需要离开学校一段时间时的表情了。

　　只是，她有件事好奇：“班长，那你能参加期末考吗？”
　　展星隅摇摇头：“我寒假都在京北。”
　　京北，那不正是恒升大学所在的城市。

　　“那祝班长你集训顺利。”
　　展星隅应了声，忽然问：“你有梦想的大学吗？”
　　“我啊……”京享缘回答，“南宜大学吧，我想去那里的中文系。”

　　展星隅没有立刻回答，良久，他才说了句似乎不着调的话——
　　“南宜是个好地方。”
　　京享缘不明所以，亦顾不上深想。

　　她静了下，按捺住内心的好奇，让自己的语气自然：“那班长呢，你的梦想又是什么？”
　　展星隅在随意玩弄着舞狮裤的穗：“听说过‘星震’没有？”

　　星震？
　　她觉得这个字眼很耳熟，是在哪里听到过呢……

　　展星隅笑道：“星震类似于地球上的地震，不过它发生在恒星环境中，两者有着多方面的差异。”

　　听他这么解释，京享缘倒是想起来了——在军训的某一晚，展星隅带着光跑来走廊找她的时候，手机里就传出解释星震的电台声——“它是宇宙深处最沉默的震颤，是宇宙最遥远的‘心跳’”。

　　“那应该是很浪漫的梦想。”京享缘脱口而出。
　　展星隅玩弄穗子的动作稍顿，低笑出声：“是挺浪漫的。”

　　浪漫。
　　京享缘意识到自己用了个有些暧昧意味的词，加上展星隅的语气太过轻扬，她的脸烫起来，只好假装低头看英语卷子，以掩饰慌乱。

　　展星隅应该是没多想的，又继续展开话题：“为什么想去中文系？”
　　京享缘暗自松了口气，缓缓回道：“我渴望文字包围我的世界。”说完，她自己先不好意思地笑了：“抱歉，我的意思是……”

　　“我懂。”
　　“啊？”
　　展星隅看她：“我懂你想表达什么。”
　　京享缘眸中充满惊讶，原本打算简单解释的话遏在喉咙。

　　“汉字承载华夏文明，它形成中文系的基石——语言。在其中，我们可以触摸文明的温度，也能从文学的故事褶皱里照见人性本真。”展星隅笑着问，“我说得对吧？”

　　京享缘睫毛颤动，呼吸似乎都在此刻变得缓。远处舞台的声响伴随着心跳，清晰地告知她，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展星隅就这么，把她难以描述的梦想形容出来。

　　“我喜欢看书品诗读故事，在读每一本书时，我会与书中无数的灵魂相遇。幸运的话，我们会突破时空局限，达成信仰的共鸣。”京享缘眸中含笑，“那是很奇妙的体验，我喜欢被那样的情感包围。”

　　她看向展星隅，然后猝不及防撞进他的眼中。
　　那是很温柔的眼神，没有丝毫的不耐烦。

　　京享缘眨眨眼，移开视线：“抱歉，我说得太玄乎了……”
　　“不会啊，”展星隅说，“我懂你的意思。怎么说呢，我妈在这方面跟你很像。我从小听她说这些类似的话，也就有了些自己的见解。遗憾的是，我做不成她想让我成为的感性大文豪。”
　　“每个人都有梦想，自己喜欢才是最好的。”

　　展星隅默了片刻，带着笑意说：“礼尚往来。”
　　“什么？”京享缘不明所以。

　　“我第一次知道‘星震’，是从我爷爷口中得知的。”展星隅回忆，“他从事这方面的研究，我名字带‘星’，所以对星星一类的东西都格外感兴趣。”
　　怪不得展星隅微信信息很多与星星有关……

　　“班长，你的爷爷是天文学家？”
　　展星隅点点头：“他是恒大的教授，前些年出国参与一个有关星震的研究了。我见他的次数不多，很多时候只有过年才会见到。不过我跟他比跟我爸要玩得来，我们能聊的话题很多。受他的影响，我对天文这方面很感兴趣。”
　　京享缘安静地听着。
　　“他跟我说——天文系的魅力，在于用理性丈量宇宙的浩瀚。在星轨与粒子中追问存在的本源，让人类的认知突破地球的疆界，触摸时间与空间的终极奥秘。”

　　京享缘默默听着，心生认可。
　　少年的理想高远，浩瀚可比星河。

　　“我相信你能实现自己的追求的。”
　　“你也是，”展星隅回笑，“梦想不分高低，像你说的，自己喜欢才是最好的。”
　　“对。”京享缘眯眼笑。

　　舞台那边的动静恰好停了，应该是正准备下一个表演。

　　“京享缘——”
　　京享缘抬起眼，“怎么了？”
　　“在历史部，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他今晚说了第二次此类的话。
　　“我知道的。”京享缘移开目光，她生怕再多看一眼，眸中积攒的情绪会化作感动的泪水。

　　看来做工作人员也并非是一件倒霉事，她又一次幸运地向光阴借了一个晚上的时间，与展星隅聊了很多。
　　第一次体会到，一个人的梦想，能理性地那么浪漫。

　　舞台那边又传来动静，像是在唱着某首歌。

　　“会不会遗憾，”展星隅笑问，“在这边当工作人员就看不到元旦晚会了？”
　　京享缘抿唇浅笑：“不遗憾的。”

　　因为你出现了。
　　你还在身边陪着我，那就不会有遗憾。

　　“真不遗憾？“展星隅笑着追问了一遍。
　　京享缘笑着顺了他的意思，打趣说道：“好吧，是有一点点，现在是在唱歌吗？”
　　“嗯。”
　　“是什么歌，我听不出来。”

　　展星隅朝她歪歪头：“给你来个现场版？”
　　“什么？”

　　京享缘还未反应过来，展星隅的歌声已经响在耳畔——
　　“这瞬眼的光景，最亲密的距离……”

　　展星隅跟着舞台那边传来的伴奏来唱，本来模糊的歌声渐渐变得清晰。

　　不过京享缘并不知道这是什么歌，展星隅最后也卖关子似的没告知她。

　　后来，等到京享缘想起去网上查，她才知道那首歌的名字——
　　《水星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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