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尘坠雨

　　谁都清楚这种层级的合作宋秉声是不必亲自来顺颂的，但他确确实实来了。

　　“这说明什么！说明宋氏集团非常重视这次合作！”

　　被打了兴奋剂的顾德舟拉着各部门的总监，再次就早已商议好的事务大谈特谈。

　　周垚都不清楚自己是怎么熬过这四十分钟的，整场会议也就蒋妤偷着无语的表情，和策划部张望韬明着无奈的眉眼给他留下了印象。

　　果然颓废的公司不是好公司，打鸡血的公司也是不用提了。

　　说完顾德舟喝了口水，示意众人可以离开，周垚屁股还没离开板凳就听见顾德舟说：“周垚留一下。”

　　“顾总。”周垚点头示意走到顾德舟眼前。

　　刚刚还笑容满面的顾德舟此时却面容凝重，眉头一股抹不去的阴翳，猎鹰一般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周垚。

　　周垚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一时不知道怎么打破这份寂静。

　　顾德舟叹叹气，转个角度与周垚错开，像释怀了什么大事，说：“你是聪明人，有些事我不说你也该懂。”

　　顺颂也是曾经拒绝周垚的公司之一，谁的授意不言而喻。现在看来，似乎是风水轮流转，又把周垚转到一处春和景明的洞天福地，轮到他挑剔山草花湖了。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且不说他和宋秉声还是不尴不尬的关系，就是他们和好如初，此事也断怪不到顺颂的头上。

　　其实当初顾德舟根本没得到什么消息，只是从了大流，不想给自己惹麻烦，如今宋氏这份大礼让他得以把前因后果串起来罢了。

　　周垚笑笑，自然地把手肘搭在顾德舟肩上，换来他一个收不回去的白眼：“顾哥想什么呢，上次和EIT的庆功宴你还没给我办呢，我是盼星星盼月亮也盼不到呀。”

　　顾德舟忽视周垚渴望的眼神，自顾自地想公司小的弊端就是下属容易没大没小。

　　他拍开周垚的手：“得得得，改天就办，到时候把你们部门的人都叫上！”

　　周垚恭恭敬敬地点头：“谢谢顾总，我们一定继续努力，再接再励，勇创新高！”

　　“去去去！”

　　虽然有用的东西周垚一个字没说，但顾德舟要得不过是他的态度。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顾德舟生意场上浸淫已久，深谙此理，可要他放弃宋氏这顿午餐，他既舍不得，也做不到。

　　四年前的事虽说波及范围不小，但处理交接都算得上隐蔽，顾德舟也是这几天才琢磨出来，更不要说当初才就业的宁练初。

　　“周总怎么大驾光临员工食堂？”宁练初扒拉着碗里卖相尚可的菜，问到。

　　周垚常常在员工食堂吃饭，宁练初每次往蒋妤旁边一坐视旁人为空气就是了。

　　“我还想问你怎么没和蒋姐一起吃饭呢？”

　　说到这个，宁练初撇撇嘴，神情与蒋妤在会上的表情颇为相似：“出外勤了，周哥找她有事么？”

　　宁练初比周垚要大一两岁，但自从周垚职务升上去后她就一直叫他“周哥”，跟周垚习惯性叫蒋妤“蒋姐”一样。

　　“没事，我主要有事想请教一下你。”

　　“？”都能用上“请教”这个词，宁练初侧身把头仰起，觉得不是好事。

　　周垚凑近几寸，压低声音：“你……当初是怎么追到蒋姐的？”

　　“……”

　　“周哥你不要乱说！”宁练初慌慌张张，“我们……我……她就是我上司！”

　　顺颂并没有明令禁止办公室恋情，但蒋妤职位不低，她和宁练初又都是女生，传扬出去影响不会好。

　　可周垚认为他和宁练初的情况十分相似，不止是层级之差，性别也是。

　　“……”宁练初心里不知盘算着什么，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直接挑明他见过她们接吻似乎过于冒犯，周垚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是病急乱投医，怎么会跑过来向宁练初请教。

　　“抱歉，但你放心，我不会乱说的，我真的只是想学一下怎么追人而已。”

　　宁练初冷静过来，乐天地认为自己没必要担心，一来周垚和她，和蒋妤关系不差，二来双方没什么利益冲突，三来，也是最重要的——她又没做错什么，何必心虚胆怯！

　　“周哥，我没有怀疑你的人品，但这种事，你怎么会来问我呢？”

　　周垚噎了下，趁着擦嘴的功夫理清思绪。

　　“因为……他和蒋姐很像。”

　　不像，宋秉声比蒋妤小气，比蒋妤幼稚，比蒋妤爱管闲事……因为这份小气、幼稚、爱管闲事，让那样成熟稳重的宋秉声像个孩子，可爱的孩子。

　　“这样啊……”宁练初回忆着，“……”

　　“谢谢你啊。”周垚扶额苦笑，暗忖：真是莫名其妙。

　　据宁练初所言，她们也不知道是怎么在一起的，标志性的感情转折点就是有一回下雨，蒋妤开车送宁练初回家……

　　“你这个下属当得挺到位。”

　　“哎呀，你别打岔！”

　　……当时雨下得太大，无尽的雨水从天空瓢泼而下，在房顶、车窗、地面都溅起层层水雾，京城的路面积水也很严重，于是宁练初就邀请蒋妤在她家里歇脚，待会再走。

　　因为没准备伞，两人的衣服都湿透了，直到她们各自洗漱好后雨也没有停，接连砸在窗玻璃上的水珠吸引了蒋妤的目光。

　　她站在窗前：“我们那边有时候也下这么大的雨。”她指的是她的家乡。

　　蒋妤的背很薄，裹着浴袍显得腰也很瘦，宁练初视线一滞，匆匆别过目光。

　　她也走到窗前，看小区里的槐树风雨中摇摆，水与玻璃的碰撞声不绝于耳，让整个房间都显得嘈杂。

　　蒋妤的声音不真切起来，她的人也不真切起来。

　　“以后有机会，阿妤能带我去看吗？”

　　蒋妤的身形僵了一下，有些不可置信：“你……叫我什么？”

　　“组长，蒋经理，蒋总，蒋妤……阿妤，喜欢我好不好？”

　　她试探性地握住了蒋妤的手，蒋妤没躲，面向大雨的脸逐渐泛起与天色不相称的粉红。

　　那天晚上宁练初说了很多话，大抵就是她会努力工作，她会好好照顾她，她会解决好父母家里的问题，如果蒋妤不愿意，她们也可以谁都不告诉……就差指天发誓，说：“我宁练初绝不辜负蒋妤。”

　　宁练初眼里满是追忆往昔的美好甜蜜，虽然她给周垚描述得极为简略，可并不妨碍周垚回忆起一场相似的雨。

　　雨，水雾，一望无际的海，宋秉声的眼睛。

　　周垚的思绪被拉得很远，想起来，京城夏季的雨倒是像极了媒人的红线，牵连一对又一对彼此思慕的人们。

　　“其实，”宁练初看着周垚，“我倒觉得蒋总和你挺像。”

　　“？”

　　周垚顿了顿，是啊，蒋妤是湖湘那边的人，父母都是普通的教师，她一步步考出大山，走到如今蒋总的位置。

　　如果周垚没有遇见宋秉声，如果他没有那么早地遇见宋秉声，他的人生轨迹会不会和蒋妤重合呢？

　　周垚微微笑道：“还是有些区别的，蒋姐更可敬。”

　　果然他和宁练初的情况不是完全一样，纯粹的感情，少年人的心动自然毫无顾忌，可他和宋秉声之间从一开始就掺杂了太多复杂的东西。

　　他又何尝不想和宋秉声干干净净地开始，可是没有那些东西，他又怎么能遇上宋秉声呢？

　　“不过周哥，你要是信任我的话，我还真有点心得。”

　　“哦？”

　　宁练初伸出四指手指，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四字箴言——”

　　周垚好奇问道：“什么？”

　　“死缠烂打。”

　　饶是周垚人际场上混迹已久，此时也不由有些绷不住。

　　“你别泄气，如果你喜欢的那个人和蒋总有些相似，但凡你若即若离，她一定觉得你是没事找她消遣。”

　　“如果你事事为她考虑，总出现在她面前，那至少她会觉得你真心待她！”

　　周垚再度叹气，心道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宁练初眼前已经有了她促成一段佳偶的画面，心中升腾起强烈的成就感。她激动地抓住周垚的手，郑重道：“周总，相信我，你这么优秀，她一定不愿意错过你！”

　　从宁练初真挚的眼神中，周垚愈发感到前路黯淡无光，扑朔迷离。

　　静而思之，周垚又觉得她说得有些道理，宋秉声身边不可能缺人，自己不在他眼前晃得勤快点，等他真释怀了，周垚不就完了吗。

　　周垚给何助理，也就是前台姑娘口中的娜娜姐打了个电话，询问她能不能转告宋秉声，自己希望邀请他吃一顿饭，好就车辆事故向他道歉。

　　何衿娜回复得很快：“抱歉啊周总，我们做助理的没有转告私人邀约的权利，不然人人给宋总的助理打个电话，不就能在宋总耳朵里露一回名字吗。”

　　周垚握住手机的手紧了紧，不自然地抿抿唇：“是我考虑不周，打扰了。”

　　周垚不愿为难他人，盘算着既然此路不通，该怎么和宋秉声见面呢。

　　电话还未挂断，何衿娜的声音追上来：“不过周总，今天宋总九点半下班，您或许能在公司楼下碰碰运气。”

　　天无绝人之路。

　　“这样啊，谢谢何助理。”

　　“不客气。”

　　何衿娜挂掉电话，余光瞥一眼宋秉声的办公室，又去忙自己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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