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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雨季不再来【已替换】
5.
高三的空气里开始弥漫粉笔灰与旧书卷混合出属于未来的焦灼气息。
窗外的天气也变得越来越不稳定,晴日稀少,阴雨连绵,仿佛在为某种注定的别离积蓄着力量。
对于金钟铉和李沐笙而言,他们的关系仿佛进入了一种奇异的稳定期——表面是裹着蜜糖的平静,内里却涌动着无人敢触碰的暗流。
他们依旧会在周末见面,在那间充斥着彼此气息的小公寓里,用拥抱的力度和亲吻的温度来确认对方的存在。
金钟铉会默默记住沐笙随口提过的位于狎鸥亭某家隐蔽甜品店的芒果糯米滋,不惜穿越半个城市,在冷风里排长队买来,只为了看到对方眼底瞬间亮起的光。
李沐笙则会细心留意钟铉在唱片店橱窗前多停留的目光,或是他翻阅杂志时指尖停顿的那一页,然后不动声色地,将那黑胶唱片或精装书籍作为“恰好买到两份”的礼物送到他手中。
那些瞬间,阳光透过百叶窗切割成柔软的光斑,空气中的尘埃都在缓慢舞蹈,甜得让人产生错觉,仿佛时光可以永远凝固在这一刻,通往世界的尽头。
他们都心照不宣地维护着这份脆弱如琉璃的美好,以至于几乎都麻痹了自己,刻意忽略了那个事实——
维系这一切的,从来不是一句明确的“我们在一起”,而是悬浮在空气中那沉重而脆弱的沉默。
这沉默是此刻的蜜糖,却也是包裹其中,但终将融化解体露出内核苦涩的毒药。
所以,裂痕开始产生,始于那个如影随形、无法回避的未来——大学。
李沐笙放在书桌上的手机震动得越来越频繁,隔着听筒,他也能感受到李女士的期望,希望他回国,进入顶尖学府,回归熟悉的文化圈层;而温斯顿寥寥数语的通话,则带着太平洋彼岸的冷静与规划,为他铺陈好接手家族生意的康庄大道。
而李沐笙自己,心里却盘踞着一个微小却顽固的念头,像石缝里挣扎出的绿芽:
他想留在韩国。
这个念头的养分,源头是金钟铉。
李沐笙无数次在深夜盯着天花板,在脑海里反复排演:
如果钟铉对他说“留下来”,哪怕只是一个带着祈求的眼神,一句含糊的“别走好吗”,他就能凭空生出无限的勇气,去对抗父母编织好的蓝图。
他需要的,不过是一个来自心上人的明确牵绊,一个能让他理直气壮停留的坐标。
但是金钟铉没有。
金钟铉不知哪天,从同学间模糊的流言和沐笙偶尔泄露的英文邮件页面,拼凑出了他可能在准备出国材料的讯息。
这个消息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猝不及防地刺破了金钟铉小心翼翼维持的幻梦,将他心中那点隐秘的、关于“永远”的期待,扎得千疮百孔,冷风嗖嗖地往里灌。
他不敢问,不敢确认,仿佛不去触碰,那个结局就不会来临。更不敢说出那句在喉咙里翻滚了千百次的“你能不能别走”。
他拿什么要求沐笙留下?
留在这个看不见尽头的半岛,陪着自己这个连下个学期学费都要依靠奖学金和打工来凑齐的人,去面对一个灰扑扑的、充满不确定性的未来?
恐惧像藤蔓缠绕住心脏。
金钟铉怕自己卑微的挽留,换来的不是怜悯的停留,而是让他无地自容的告别。
于是,金钟铉选择了最笨拙也最伤人的方式——他开始逃避,并无声地冷却彼此的距离。
当李沐笙揉着太阳穴,看似不经意地提起“爸妈又在催我定方向了”时,金钟铉会像受惊的鸟,猛地低下头,用沉默筑起高墙,或者生硬地掐断话题,指向摊开的练习册:“这道物理题,你的解法是什么?”
当他在沐笙整洁的书桌上,瞥见那本厚重的、印着“SAT Official Guide”的英文书时,眼神会瞬间失去光彩,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接下来的一整晚,都安静得像一个影子,仿佛连呼吸都带着小心翼翼的距离感。
金钟铉这显而易见的变化,李沐笙敏锐地捕捉到了。
起初是困惑,像走在熟悉的路上却突然迷失方向;然后是细密的委屈,为什么在自己最需要支持的时候,他反而退缩了?
最后,这些情绪发酵成一种难以言喻的怒火和深入骨髓的失望。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李沐笙躺在床铺上,盯着黑暗中模糊的天花板轮廓。
“是听说我可能要走了,所以连最后的戏码都懒得演了吗?之前那些温暖的拥抱,那些情动时的亲吻,那些共享的清晨与黄昏...难道都是假的?只是他排遣高中寂寞的消遣?”
少年人骨子里的骄傲,让他无法接受这个近乎羞辱的猜测。心高气傲如他,绝不允许自己先低下头,去乞求一个“为什么”,一个解释。
李沐笙固执地,甚至是偏执地认定:如果钟铉在乎,如果钟铉如自己喜欢他那般喜欢自己,就一定会有所表示,一定会流露出不舍。
一个因自卑和恐惧而不敢问,一个因骄傲和失望而不愿说。
致命的误会,就像滚下雪山的雪球,在双方固执的沉默中,越滚越大,最终酝酿成摧毁一切的雪崩。
金钟铉看着沐笙依旧游刃有余地穿梭于校园,谈论着他完全陌生的托福分数、SAT模考,或是某个常春藤联盟的趣闻,越发觉得自己渺小、灰暗,且可悲。
他自嘲道:“看吧,他果然是要飞向更广阔天空的鸟。我对他来说,算什么呢?一段毕业即自动失效的限时恋爱体验?一个用来填补高中情感空白的、方便的陪伴者?”
想到自己投入的那些深刻到不敢言说,但又几乎倾尽所有的感情,心脏就泛起一阵阵酸涩的绞痛,委屈得几乎要落泪。
明明最开始,他不断告诫自己“能拥有一天就是赚到”,可人心贪婪,尝过了极致甜蜜,就再也无法忍受哪怕一丝的苦涩。
金钟铉觉得自己像个沉浸在独角戏里的小丑,所有的深情,不过是一场盛大的自娱自乐。
而李沐笙这边,被越洋电话里父母的步步紧逼和金钟铉日复一日的冷淡反复煎熬,心烦意乱,疲惫不堪。
他将钟铉的沉默和退缩,解读成了一种无声的驱逐——“你看,你反正是要走的,我们之间,就到此为止吧。”
这种认知让李沐笙心痛如绞,也激起了他少年意气的反叛和赌气。
“既然你表现得如此无所谓,仿佛我的去留对你毫无影响,那我还有什么理由为你留下?”
导火索在某一个平凡的傍晚被点燃。
金钟铉来到公寓,恰好看到沐笙电脑屏幕上打开的、填满英文的大学申请页面。
那一刻,金钟铉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像一尊失去生气的雕像,沉默地坐在角落,直到离开都没有再抬起头。
看着金钟铉消失在门后,李沐笙感觉心里最后一点暖意也熄灭了。
他面无表情地移动鼠标,关掉了那个花费他许多心血的申请页面,然后,重新打开了一个全新的文档,标题是——“Why I Choose Stanford?”。
决定一旦做出,曾经无形的隔阂,便迅速凝结成有形的、冰冷的距离墙。
他们不再约会,不再通话,在学校走廊偶然相遇,目光短暂接触,便像触电般迅速弹开,然后形同陌路,擦肩而过。
那些曾经自然而然发生的亲吻,那些紧密到仿佛要融为一体的拥抱,那些在桌下偷偷交握的、汗湿的手...所有温暖的触感,都像退潮的海水,以一种决绝的姿态,迅速从彼此的生活中抽离,只留下一片空旷又冰冷的,布满回忆残骸的沙滩。
金钟铉把自己彻底埋进了韩国高考那无边无际的题海里,用繁重的公式和背诵麻痹所有感官,让身体的疲惫掩盖心口的空洞。
李沐笙则几乎从学校里消失了踪影,专心窝在公寓或付费自习室里,与那些密密麻麻的英文单词和逻辑题为伍,用另一种形式的忙碌来放逐自己。
两人也不是在那之后,没有过联系的冲动。
李沐笙无数次在深夜停下敲击键盘的手指,点开手机通讯录里那个置顶的名字,指尖在绿色的拨号键上悬停许久,最终却只是用力锁上屏幕,将滚烫的脸颊埋进冰冷的臂弯,然后红着眼眶继续与下一道题目死磕。
金钟铉也曾在无数个失眠的深夜,对着空白的短信编辑框,敲下又长又琐碎的句子,想问他“吃饭了吗?”“考试难不难?”“有没有、一点点想我?”,但在按下发送键的前一秒,又像个泄了气的皮球,逐字删除。
他怕不合时宜的打扰,更怕得到的,是石沉大海的沉默,或是更伤人的疏离回复。
时间,就在这种无望的僵持与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点点流逝。
李沐笙在年中考完了SAT,成绩优异到足以申请任何他想去的学校,但他却鬼使神差地,依旧选择留在韩国,等待着年末的ACT考试。
连李沐笙自己也无法解释,这多余的停留,心底深处是否还在卑微地期盼着某个渺茫的转机。
十一月,金钟铉结束了那场如同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韩国高考。
当他随着人流走出考场,感受到的不是预想中的解脱和狂喜,而是一种被掏空般的虚无。
金钟铉抬头望着首尔灰蒙蒙的像是永远也洗不干净的天空,脑海里第一个浮现的念头竟是:沐笙的ACT考试,还要等一个多月。
他想立刻去找他,哪怕只是像最普通的朋友那样,问一句“考得怎么样”,或者只是看看他。
可念头刚起,就被压了下去——“他一定在最后冲刺吧,我这样贸然去找他,会不会影响他?算了...别打扰了。”
——
十二月底,李沐笙也终于完成了他的所有考试。
提交完最后一个申请,李沐笙坐在空荡荡的家里,自己的行李也都已经打包好。看着窗外陌生的灯火,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想起的,依旧是金钟铉。
这长达数月的冷战,非但没有将那份感情磨灭,反而让思念在压抑的土壤里疯狂滋长,盘根错节。
他失望,他委屈,他生气,可他妈的,他就是控制不住地想他。
在离开韩国的前三天,李沐笙抱着一种近乎破釜沉舟的心情,发出了那条在草稿箱里删删改改无数遍的信息:
[铉,后的下午一点,乘坐CA×××航班,从仁川机场飞洛杉矶。如果你方便的话,机场,最后见一面吧。]
信息发出去后,等待的每一秒都像在滚烫的油锅里煎熬,直到那个特别的提示音终于响起,屏幕上跳出的,是无比简短的一个字:
[好。]
没有多余的问候,没有不舍,甚至连一个标点符号都吝啬。
这一个字,像一块冰冷的石头投入李沐笙的心湖,让他瞬间沉底,却又在窒息的边缘,勉强抓住了一丝微弱的氧气——
至少,钟铉愿意见面。至少,还有机会。
离别的那天,从黎明开始,天空就被铅灰色的乌云严密地包裹着,透不出一丝光亮。空气潮湿而沉闷,仿佛吸进肺里的都是水汽,预示着一场蓄谋已久,足以淹没一切的暴雨。
金钟铉天没亮就醒了,他翻遍了衣柜,最终选了一件沐笙曾说过好看的浅蓝色毛衣,反复在镜子前练习着云淡风轻的表情和看似随意的告别语。
“一路顺风。”“到了报个平安。”“以后...常联系。”
甚至足足提前了三个小时出门,自认为算上了所有可能的延误,时间充裕得足以喝一杯咖啡。
然而,命运露出了它残酷的獙笑。
金钟铉乘坐的地铁刚刚驶过两站,便因前方线路信号突发故障,毫无预兆地停滞在了一片漆黑的隧道中间。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车厢内空气污浊,人群躁动不安。
金钟铉不停地看表,额角渗出冷汗,那种掌控一切正在流失的恐慌感再次攫住了他。
将近两个小时后,地铁才像垂死的巨兽般缓缓蠕动到下一个站台。
金钟铉第一个冲出车厢,狂奔出站,试图拦下一辆出租车。可就在这时,天空仿佛再也无法承受乌云的重量,瓢泼大雨如同天河倾泻,瞬间将世界淹没在白茫茫的水幕之中。
雨水像冰冷的鞭子抽打在脸上,生疼。交通彻底瘫痪,望不到头的车流闪烁着绝望的红色尾灯,停滞不前。
无奈,金钟铉挤上一辆巴士,龟速前行,可是,手机在刚才的奔跑中不慎滑落,屏幕碎裂成蛛网,无论他如何疯狂按动电源键,都只剩下一片死寂的漆黑。
“师傅!能不能快一点!我赶飞机!”
“没办法啊小伙子,你看这雨,这车堵的。”
绝望,像冰冷的雨水,顺着衣领钻进了金钟铉的皮肤,冻结了血液,浸透了骨髓。他只能徒劳地看着窗外模糊的世界,感觉那个重要的人,正在以一种无可挽回的速度,从他生命里被剥离。
机场里,李沐笙早早到了。
他站在国际出发大厅的安检口外,一个能清晰看到所有入口的位置,手里的登机牌因为被他无意识地反复揉捏,边缘已经起了毛糙。
广播里,一次次响起催促登机的甜美女声,每一次都像在李沐笙紧绷的神经上重重一敲。
李沐笙一次次走到值机柜台,用带着一丝颤抖的声音询问:“请问,可以帮我改签下一班吗?”
“先生,很抱歉,这已经是今天飞往洛杉矶的最后一个直飞航班了。”
地勤人员带着职业性的同情,第三次告诉他。
时间一点点逼近最后登机时限。
李沐笙的目光像扫描仪一样,一遍又一遍,近乎偏执地扫过每一个从入口涌进来的人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着肋骨。
期待像风中的残烛,明明灭灭。
最终,李沐笙鼓起残存的勇气,用手机按下那个刻在心底的号码。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听筒里传来的,是比窗外雨水更冰冷的重复女声。
最后一丝希望,彻底湮灭。
李沐笙放下电话,缓缓走回等待区。
窗外,是被暴雨彻底吞噬的世界,起落的飞机都成了模糊的影子。
李沐笙扯了扯嘴角,想扯出一个嘲讽又不在意的笑,却发现脸部肌肉僵硬得不听使唤,那表情一定比哭更难看。
也许,这就是最终的答案。
这最后一面,他都不愿意来。连一句敷衍的告别,都吝啬给予。
李沐笙拉起行李箱,背对着入口的方向,一步步融入了安检排队的人流,没有再回头。
通过安检后,李沐笙走到候机室的角落,拿出手机,沉默地抠出里面的SIM卡。指尖微微颤抖,然后,猛地将那张不大却承载了所有回忆与念想的卡片,掰成了两半,毫不犹豫地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断了吧,这最后的念想。
随后,飞机起飞。
当金钟铉浑身湿透,头发凌乱,裤脚沾满泥水冲破雨幕,踉跄着冲进出发大厅时,巨大的航班信息屏幕上,CA×××航班的状态,已经无情地切换成了——“已起飞”。
如同被瞬间抽走了所有力气,金钟铉僵直地站在原地,瞳孔失去了焦距。
冰冷的雨水顺着他的发梢、脸颊、下颌线不断流淌,滴落在地板上,分不清那纵横交错的水痕里,有多少是雨水,有多少是迟来的滚烫泪水。
金钟铉想打电话,似乎忘了飞机上是没有信号的,但他还是执着地拉住路过的人。
“手机!求求你,借我手机用一下!我打个电话!就一个!”
好心的旅客被他狼狈而绝望的样子吓到,递出了手机。
金钟铉的手指因为冰冷和恐惧而不听使唤,颤抖着,几乎握不住那小小的机器。
他艰难地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按下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依旧是那个斩断一切希望的声音。
金钟铉像是被抽空了灵魂的木偶,机械地将手机还给对方,喃喃地说着“谢谢”,然后失魂落魄地、一步步挪到巨大的落地窗前。
窗外,雨还在不知疲倦地下着,仿佛要冲刷掉这座城市里所有关于离别的痕迹,所有来不及说出口的爱恋、道歉与挽留。
一架飞机在模糊的雨幕中,如同银色的箭,刺破厚重的云层,向着未知的远方义无反顾地飞去。
两个少年,一个在飞往异国他乡的云端之上,紧闭着双眼,试图将某个人的身影连同那座多雨的城市一起隔绝在外;一个在首尔湿冷彻骨的雨地里,望着飞机消失的方向,直到眼睛酸涩,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泪。
他们带着同样深入骨髓的失望与难过,揣着那份从未得到正名的、无疾而终的初恋,各自转身,踏上了再也没有彼此的孤独旅程。
那场席卷了整个青春的盛大雨季,似乎在这一天,随着那架冲入乌云的飞机,落下了它最沉重的帷幕。
6.
十年。
足以让一座城市改头换貌,也让那个雨中奔跑的少年,沉淀成了如今的金钟铉。
首尔的雨季依旧年年如期而至,但他生命里那场名为‘李沐笙’的雨,却在十年前的那个机场,戛然而止。
于是,之后的岁月里,更像是雨停后漫长而带着潮意的阴天。
二十八岁的金钟铉,身上早已不见了当年的局促与慌张,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时光沉淀下来的安静气质。
现在的他成为了一名较有名气的音乐制作人,写的歌捧红过几个新人,自己也出过几张叫好不叫座的纯音乐专辑。偶尔也会应出版社邀约,写一些带有散文性质的随笔集。
无论是旋律还是文字,熟悉旧事的人或许能品出一点潮湿般的忧伤,仿佛所有的创作都浸润在一条名为“回忆”的暗河里。
只有金钟铉自己知道,当他需要捕捉爱情里最纯粹的心动时,脑海里浮现的是唱片店里那双含笑的异瞳;当试图描绘失去的痛楚时,心底涌动的是机场大雨里那彻骨的冰凉。
金钟铉的歌里没有“李沐笙”三个字,他的书里也没有任何一个具体的形象,但每一份投入的情感,源头都是那个他以为早已遗失在时光里的人。
也不是说为了李沐笙,金钟铉就封心锁爱,再也不踏进恋爱的游乐场,只不过再也提不起谈恋爱的兴致。
姐姐和妈妈介绍的女孩们,温柔的有,活泼的也有,但他总是客气地见上一面,然后以“感觉不对”为由婉拒。
金妈妈还问儿子到底喜欢什么样的。
金钟铉张了张嘴,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勾勒出的,依旧是十年前那个少年的轮廓。
其实,他自己也清楚,沐笙走了,大概永远不会回来了。
当年在机场扑空后,他回去修好摔碎的手机,估摸着沐笙抵达美国的时间,抱着微弱的希望一遍遍拨打那个号码,从无人接听到最后的“空号”,像一场缓慢而凌迟的告别。
之后,他悲哀地发现,自己因为赌气,甚至连沐笙申请了哪所大学都没问过,他与沐笙那个显赫家庭的唯一联系,就是那个早已注销的号码。
不过往好处想,他找不到沐笙,但沐笙若想找他,理应容易得多。
金钟铉固执地留在首尔,甚至在经济宽裕后,给妈妈和姐姐买了新公寓,自己却依旧留着那栋老旧的家没有卖出去。
潜意识里,他总觉得万一...万一沐笙哪天回来,至少能找到这个他们曾经共同拥有过无数回忆的地方。
然而,十年了,门口的信箱除了广告,从未有过只言片语来自大洋彼岸。
金钟铉时常自嘲,明明是该被遗忘,率先离开的人,为什么偏偏是自己像个傻瓜一样,被困在名为“李沐笙”的迷宫里,始终找不到出口。
直到金钟铉在那个难得的晴天里,再次看见了那个熟悉到让他心脏骤停的身影。
——
十年前降落在洛杉矶,李沐笙将一切与韩国有关的物品,连同那张掰断的电话卡,都丢弃在了太平洋的风里,以为这样就能彻底斩断过去。
李沐笙按部就班地进入顶尖学府,以优异的成绩拿下金融硕士,然后顺理成章地进入阿灵顿家族的企业。
他做得很好,谈判桌上学来的冷静自持,社交场合中练就的游刃有余,让他迅速成为一个堪称优秀的继承人。
但李沐笙内心深处清楚地知道,自己不会永远待在这里。
他厌恶周围那些带着明确目的性的接近,无论是谋求利益的“朋友”,还是渴望攀附的男女。
成年人的世界并不美好,充满了复杂而功利,于是,李沐笙再也找不到当年在首尔那间狭小公寓里,那种不掺任何杂质,纯粹到笨拙的温暖。
李沐笙计划着,等弟弟阿克成年以后,就立刻交出权柄,去做一个逍遥自在的富贵闲人。他以为时间和新环境能治愈一切,可总在某些午夜梦回的时刻,那些被刻意尘封的画面会不受控制地闯入脑海——
夏日刺眼的阳光,旧自行车后座吹过的风,还有那个人在雨中望着自己时,那双盛满复杂情绪的桃花眼...
李沐笙捂住眼睛,一丝迷茫浮上心头。
是不是从一开始就错了?错在不该放任那段关系超越友情的界限,以至于如今连回忆都带着撕扯的疼痛。
身为父亲的温斯顿似乎看出了儿子的疲惫,在某次家庭晚餐后找到李沐笙。
“Oak,给自己放个假吧。毕业这些年,没见你真正放松过。”
李沐笙搅拌着咖啡,语气平淡:“我想尽快完成我的职责,等阿克毕业,我就能安心退休了。”
温斯顿笑了笑:“那就退休计划暂停,先去度个假。让阿克这个暑假来公司实习,我来带他。去放松一下吧。”
最终,李沐笙没有反对。
能暂时逃离这一切,他求之不得。
然而,当开始规划行程时,李沐笙还是鬼使神差地将第一站定在了韩国。
过去十年,他像逃避瘟疫一样逃避着这个国度,仿佛不去触碰,就能连带将那个人遗忘。但他不得不承认,他曾在音乐流媒体上,刻意无意地搜索过那个人的名字,听过他所有的歌。
那些旋律,偶尔也会让他失神片刻。
李沐笙告诉自己,只是回去看看,绝不重游故地,甚至特意买了直飞首尔的机票,打算落地后立刻转机去济州岛,绝不在那个充满回忆的城市多做停留。
然而,命运似乎总爱开玩笑。
——
“阿西!你说航班延误到明天了?早说我就不起大早了,白来机场一趟。”
金钟铉对着电话那头抱怨,语气里带着熟稔的无奈。
电话那头的后辈连连道歉:“hiong!天气原因,我也没办法啊!回去一定请你吃大餐!Sorry啦哥!”
金钟铉无奈地摇摇头,刚想再说两句,一个不经意间投向旅客出口处的目光,却让他如同被瞬间冻结,连握着电话的手都僵在了半空。
“喂?哥!你还在听吗?真生气了?”
后辈的声音听见前辈不说话了,以为真生气了,连忙询问道。
但金钟铉已经听不见了。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那个刚刚走出闸口的身影。
十年光阴,似乎并未在李沐笙身上留下太多痕迹,反而将那份少年时期的精致,淬炼成了一种更成熟的英俊。
沐笙穿着剪裁合体的浅灰色大衣,步履间带着一种矜贵,柔软的棕发打理得一丝不苟,唯有那双独一无二的异色眼眸,在触及的瞬间,依旧让金钟铉的心脏像是被狠狠攥了一下,停止了跳动。
李沐笙也看见了他。
空气仿佛凝固了。
十年前的机场,他们遗憾错过,万千言语湮灭于大雨。
十年后的机场,他们猝然重逢,那些深埋心底的话,似乎也在时光的打磨下,失去了说出口的立场和意义。
金钟铉猛地挂断了还在喋喋不休的电话。
李沐笙的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下意识就想转身混入人群,但下一秒,一股莫名的倔强涌了上来。
他凭什么要躲?当年失约连电话都关机的人又不是他!
李沐笙强迫自己挺直脊背,脸上挂上视而不见的表情,径直朝着金钟铉的方向走去,打算将他当做彻底的空气。
就在两人即将擦肩而过的瞬间——
“沐笙!”
手腕被一股温热而有力的力量抓住。
李沐笙停下了脚步,却没有回头。
“有事?”
李沐笙强压着胸腔里翻江倒海的情绪,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
金钟铉看着近在咫尺的侧脸,千言万语拥堵在喉咙口。
这十年的寻找,十年的等待,十年的委屈和不甘,都想在这一刻倾泻而出。
他想问他当年为什么不等他,为什么注销号码,为什么十年杳无音讯...
可看着这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所有的话都化作了无声的凝望。
“没事的话我要走了。”
李沐笙等不到回应,那股不想在未有名分的前男友面前落了下风的骄傲劲冒了上来,作势要挣脱。
“这几年...你过得好吗?”
金钟铉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问出了一个老套的问题。
“很好啊。”
李沐笙转过身,脸上扬起一个商业化的假笑,轻描淡写地说:
“考上了不错的大学,顺便读完了硕士,现在接手家族企业,一切都挺顺利的。这次出来旅游,放松一下。”
“是吗...”
金钟铉的眼神黯淡了几分。
原来,没有自己,沐笙果然过得更好。那年的离开,或许真的是正确的。
“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李沐笙不想再多待一秒,怕再面对这双眼睛,自己辛苦筑起的心防会彻底崩塌。
“我们...”金钟铉几乎是本能地收紧手指,紧紧握住他的手腕,“我们去喝一杯吧?你有时间吗?我请客。”
“没空。”
李沐笙想甩开他的手,却发现对方握得极紧。
混蛋!十年前在机场,你怎么不早来这样抓紧我?
李沐笙鼻尖一酸,赶紧咬住下唇,逼回眼底的湿意,装作生气地质问:“你到底要干嘛?”
“就一杯,好吗?”
金钟铉放软了声音,那双桃花眼带着显而易见的恳求。
李沐笙发现自己依旧无法抵抗这样的眼神。
十年前是这样,十年后还是没出息。
“...就一杯。”李沐笙最终还是妥协了。
“现在可以放开我了吧?”
金钟铉这才松开手,看到他白皙手腕上被自己攥出的一圈红痕,随即默不作声地拉过他的行李箱。
“走吧,我开车来的。”
李沐笙暗暗深呼吸,努力维持着高傲的姿态,跟在他身后。
回去的路上,两人之间弥漫着一种微妙的沉默。
“怎么突然回韩国了?”金钟铉一边开车,一边状似无意地问。
“环球旅行,别的地方都逛完了,最后到亚洲了。然后其他国驾都玩完了,顺路来韩国看看就回去。”
李沐笙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谎话信手拈来。
事实上,他的旅行才刚刚开始,韩国是第一站,也是他唯一的目的地。
“是吗。”金钟铉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方向盘,“要不去我家喝一杯吧?外面吵。”
“随便。”李沐笙继续嘴硬,“反正我在首尔不多待,下午就飞济州岛了。”
车内的气氛瞬间又冷了下去。
“你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李沐笙终究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同样的问题。
“挺好的,做音乐制作人,写歌卖歌,靠版权费也赚了些钱,够生活。”金钟铉回答得简单。
“嗯,挺好。”
李沐笙把头偏向车窗一侧,过了一会儿,才装作漫不经心地问:“今天怎么来机场了?也没见你接到人?”
“一个后辈,从中国旅游回来,航班延误到明天了。我被忽悠来接他,结果白跑一趟。”
金钟铉顿了顿,声音低沉了些:“幸亏遇见了你,不然就又要一个人回去了。”
像十年前那个大雨倾盆的夜晚,最终也只有他一个人,失魂落魄地回到那个空荡的家。
“呵。”李沐笙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笑。
沉默再次蔓延。
过了好一会儿,李沐笙仿佛只是随口一提,目光依旧看着窗外:
“那你...没让你对象陪你一起来吗?”
问完,李沐笙屏住呼吸,全身的感官都聚焦在驾驶座那人的反应上。
如果他敢说“她今天没空”,自己真的会立刻打开车门跳下去!
金钟铉显然没料到他会问这个,愣了一下,下意识地侧头看了沐笙一眼。
李沐笙却只留给他一个后脑勺,仿佛刚才的问题无关紧要。
“我没有对象,”金钟铉的声音很平静,“也没谈恋爱。”
李沐笙几不可闻地“奥”了一声,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下来。
“那沐笙呢?”金钟铉反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车厢内安静了几秒,然后,他听到李沐笙用一种近乎平淡的语气说:
“我要结婚了。”
“吱——!”
车轮与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车子猛地加速又急刹,李沐笙被惯性带着向前冲了一下,吓得心脏差点跳出来。
“你干嘛?!后面有车追你吗?!”李沐笙惊魂未定地喊道。
金钟铉握紧方向盘,指节泛白,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无法控制的颤抖和酸涩:“你……你要结婚了?”
“嗯,”李沐笙重新坐好,依旧看着窗外,继续嘴硬道,“明年的婚礼。之前也谈过几个,现在这个感觉挺合适,就想稳定下来了。”
果然...
金钟铉的心直直地沉了下去,像是坠入了冰窟。
果然,当初的一切对于沐笙来说,只是一段无足轻重的露水情缘,只有自己像个傻子,念念不忘了十年。
西巴...
金钟铉在心里狠狠咒骂了一句,却不知是在骂谁。
接下来的路程,两人再无一言,沉闷的空气几乎令人窒息。
再次踏入这个熟悉的空间,李沐笙的心绪复杂难言。
屋内的陈设变了不少,添了许多专业的音乐设备和满墙的黑胶唱片,但整体的格局和气息,依旧带着金钟铉强烈的个人印记,生活气息很浓。
“想喝点什么?”
金钟铉脱下外套,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正常。
“水就行。”李沐笙站在客厅中央,显得有些拘谨,重申道,“我不多待。”
这句急于划清界限的话,像一根针,刺破了金钟铉勉强维持的平静,结合刚才“要结婚”的消息。
一股混杂着愤怒、不甘和巨大失望的情绪猛地涌上金钟铉的心头。
所以,沐笙才那么急着断开所有联系?所以,当初他才那么决绝地离开?所以现在,他才想装作陌生人一样匆匆逃离?
原来十年来的念念不忘,真的只是自己一个人的自作多情。
他不甘心。
他这么多年的感情,难道就只是一场笑话吗?
“十年前那天晚上,其实我...”
金钟铉冲动地开口,想要撕开这层伪装,想要告诉他自己去了,想要质问他为什么不能多等一会儿,为什么那么狠心。
“没什么好说的了。”
李沐笙却猛地打断他,语气变的疏离和冷漠。
“当年不是都已经表明态度了吗?还说什么?”
你不是没来吗?现在又来假惺惺地解释什么?编造一个理由告诉我你为什么迟到为什么关机吗?我等了你几个小时,改签了一次又一次,直到最后一班飞机,你都没有出现。
金钟铉,你的态度,还不够明确吗?
金钟铉看着沐笙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最后一点希望也熄灭了。
他苦笑了一下,疲惫感如潮水般席卷而来。
“好,我知道了。”金钟铉声音沙哑,“我去给你倒水。”
随后转身走向厨房,背影显得有些落寞。
李沐笙看着他离开,强装的镇定瞬间瓦解,眼眶迅速红了起来,他急忙低下头,想去找洗手间平复一下情绪。
凭着模糊的记忆,李沐笙走向走廊,却在路过金钟铉卧室门口停下了脚步。
门虚掩着,李沐笙犹豫了一下,轻轻推开门。
房间整洁,却带着常年居住的痕迹,目光扫过,最后定格在书桌一角那本熟悉的,边角已经磨损的韩英字典上——
那是高中时,金钟铉最常翻用的工具书。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李沐笙走过去,手指带着微不可查的颤抖,轻轻翻开了字典厚重的封面。
霎时间,几张皱巴巴,被折叠起来的小纸条从书页中飘落出来,像一只只沉睡已久的蝴蝶,骤然被惊扰。
李沐笙弯腰捡起一张,小心翼翼地展开。
上面画着两个歪歪扭扭的卡通小人,旁边写着一行稚气又张扬的字:【放学去吃炒年糕!不许跑!】
看着那熟悉的笔迹和画面,李沐笙忍不住轻笑出声,眼眶却更热了。
“你在干什么?”
金钟铉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李沐笙转过身,扬了扬手中的纸条,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哦,我在找洗手间,不小心走进来了。看见这本旧字典,随手翻了一下。”
“谁让你动我东西了。”
金钟铉快步走进来,伸手想要拿回字典,语气有些生硬。
“有些纸条是我写的,怎么就都成你的了?”
李沐笙莫名生出一股叛逆,将纸条藏在身后,仰头看着他。
“这样算起来,这里面一大半都是我的‘财产’呢,我看一眼不行吗?”
“你的水,”
金钟铉把水杯放在旁边的桌上,避开了他的目光。
“喝完就离开吧,别耽误你去济州岛玩。”
这明晃晃的逐客令,彻底点燃了李沐笙积压了十年的委屈和怒火。
他邀请他来的,现在又迫不及待地赶他走?真是可笑!
“好啊,”
李沐笙冷笑一声,向前一步,逼视着金钟铉:“告诉我,为什么留着这些字条?十年了,为什么还留着这些没用的东西?”
金钟铉别开脸,声音低沉:“这跟你没关系。如果水不喝,就请你离开。”
“呵,”李沐笙气笑了,笑声里带着泪意。
“嗯,你做的真好啊金钟铉!这么擅长赶我走!当年也是赶我走,机场也是,根本没有想过要留我!十年了,你还是这样!一点都没变!”
“既然如此,当初就不要回复我啊!还回个‘好’,结果一晚上都没有来!你回个屁啊!耍我很有意思吗?!”
“现在又把我拉过来,然后又要让我走。金钟铉,我是什么?在你眼里,我是什么很贱的人吗?让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最后一句,李沐笙几乎是吼出来的,积蓄已久的眼泪终于决堤,汹涌地冲出眼眶,顺着脸颊滑落。
他原本不想哭的,尤其是在金钟铉面前,可是他自己完全控制不住。
这声质问也打开了金钟铉积压十年的委屈与愤怒的闸门。
一直强装的冷静和克制轰然倒塌,积压的所有不甘、误解和痛苦如同岩浆般喷涌而出。
金钟铉眼眶通红,声音比李沐笙更大,更沉,带着被彻底刺伤的痛楚:
“是谁要走?!是谁他妈的要离开?!不是你李沐笙吗!”
金钟铉几乎是吼了回去,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对方。
“是你当年选择离开,然后默不作声地开始准备那些该死的国外考试!是你说‘没什么好说的’,说‘当年已经表明态度了’!对啊,你的离开,不就是最好的表态吗?!”
金钟铉喘着粗气,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被刺伤的痛楚:“那你现在又为什么回来?啊?为了炫耀你要结婚了?为了证明你过得很好,证明我金钟铉对你来说,从来就是一文不值、可以随意丢弃的东西?是不是?!”
“是你先抛下了一切!是你放弃了我们之间所有的一切,连做个朋友的机会都亲手斩断!现在凭什么用这种受害者的眼神看着我?!”
“我?!”
李沐笙被他这一连串的指控砸懵了,随即更大的怒火和委屈汹涌而上,猛地抬起头,泪水涟涟却寸步不让地吼了回去:
“怪我离开?!金钟铉你摸摸你的良心!你有留过我吗?!哪怕一次,哪怕一个字!”
李沐笙的声音在颤抖,里面带着积攒了他十年的失望。
“我留下来干什么?继续勉强你,维持那段只有我一个人在珍视,只有我一个人想要更多的不明不白的关系吗?你不是早就用你的冷暴力,迫不及待地想结束了吗?!你还有脸来质问我为什么离开?明明是你!是你先推开我的!”
李沐笙泪水流得更凶,哭得几乎喘不上气,却仍倔强地瞪着金钟铉:“我当初甚至想过,就和你一起在韩国读大学算了,只要你开口,只要你说一句‘别走’,哪怕只是流露出一点点不舍,我都会觉得,我们之间或许还有那么一丁点的真情在。”
“但是你没有!你什么都没有说!”
“所以!你告诉我,我怎么留下来?留下来陪着一个根本不喜欢我的人,守着一段只有我当真的关系,自我感动吗?只要你当时说一句,哪怕就一句‘想让我留下来’,我一定不会走!我一定不会去什么美国!我需要的,不过是你给我一点点勇气,证明你对我是有感情的,哪怕只有一点点...但你没有!”
李沐笙用力抹了把眼泪,却越抹越多。
“既然你表现得那么明显,恨不得我立刻消失,那我何必留下来给你添堵?不如如你所愿地滚蛋,滚得越远越好!”
“而且,当年机场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我等了你整整一个晚上!飞机改签了三次!我等到机场的人都走光了,我等到是最后一个登上飞机,我还给你打了电话,你接了吗?你来了吗?你让我怎么相信你?你让我怎么还有脸留下来?!”
说到最后,李沐笙几乎是声嘶力竭,所有的伪装都被彻底击碎,只剩下无处遁形的伤心。
金钟铉被他激烈的反应和汹涌的泪水震住了。
他看着沐笙通红的眼眶,听着他字字泣血的控诉,一个被他忽略已久的可能性猛地击中了他——
沐笙的愤怒,沐笙的委屈,是不是都源于...他在意?他并非无所谓,他也同样被当年的事情伤害着?甚至,他是喜欢着自己的?
“我不要呆在这里了...”
李沐笙哽咽着,猛地转身,就要往卧室外冲去。
他再也受不了了,这个地方,这个人,都在一遍遍地凌迟着他的心。
就在李沐笙经过金钟铉身边的瞬间,一股强大的力量猛地将他拉回。
金钟铉从背后紧紧地抱住了他,双臂像铁箍一样环住李沐笙的身体,不容他挣脱。
“你放手!金钟铉你放开我!”
李沐笙剧烈地挣扎起来,手脚并用地想要挣脱这个让他贪恋又心碎的怀抱。
可金钟铉的双臂如同铁钳,一只手紧紧环住他的腰,另一只手控制住他胡乱挥舞的手腕,任由他如何踢打,就是不松手。
挣扎的力气渐渐小了,李沐笙最终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颓然地低下头,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压抑不住的哭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听着耳边破碎的哭声,感受着怀里人无法自控的颤抖,金钟铉所有的愤怒和委屈都在瞬间被巨大的心疼和懊悔取代。
他低下头,将脸埋在李沐笙温热的颈窝,声音嘶哑,带着无尽的悔恨,一遍遍地重复:
“对不起沐笙,对不起,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金钟铉深吸一口气,开始解释那段尘封的、造成巨大误会的往事:
“当年,我真的去了机场,我怎么可能不去?我提前了很久出门,可是地铁突然故障,在漆黑的隧道里整整停了两个小时!我急得快要疯了,出来之后又遇上几十年不遇的大暴雨,整个城市的交通都瘫痪了。我拼命跑,拼命拦车,手机在跑的时候摔坏了,屏幕全黑,我想给你打电话告诉你等我,可我做不到。等我像个落汤鸡一样,狼狈不堪地冲到机场的时候,广播里正好在播报,你的航班,已经起飞了了...”
金钟铉能感觉到怀里的人哭声渐渐小了下去,身体不再那么僵硬,似乎在仔细听着他的每一个字。随后他鼓起勇气,继续说出那句迟到了十年的告白:
“沐笙,我怎么可能不想留你?我每一天,每一刻都想让你留下来!可是我不敢...我怕我配不上你的未来,怕我的挽留会成为你的负担和笑话。”
“我喜欢你啊,沐笙,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喜欢你了,喜欢到觉得只要能偷偷看着你就很好,喜欢到不敢奢望你能为我停留...”
这是一段迟来了十年的告白。
“...十年了,金钟铉。”李沐笙的声音沙哑又颤抖,“我不是当年那个你说什么都会信的小孩了。”
“证据,你不是看到了吗?那本字典里的每一张纸条,你画的丑丑的小人,你写的小话,你传过来的写着‘无聊’的草稿纸...所有的一切,我都留着,一张都舍不得丢。我甚至还记着...记着你在唱片店第一次对我笑的样子,记着你坐在我自行车后座哼歌的声音,记着那个雨天...你身上好闻的味道...沐笙,我怎么可能忘记?”
说着,金钟铉缓缓松开了手臂,但双手仍扶着沐笙的肩膀将他轻轻地转过身来,面对着自己。
凝视着沐笙哭得红肿却依旧让他心动的眼睛,金钟铉一字一句,清晰而郑重地说:
“李沐笙,我喜欢你,十年前就喜欢你,爱着你,这十年来,我每一天都在后悔,没有早点告诉你,没有紧紧抓住你,我根本...根本就忘不掉你。”
金钟铉伸出手,想要擦掉沐笙脸上的泪痕。
李沐笙却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打开他的手,积压的情绪找到了突破口,更加汹涌地爆发出来。
他哭着捶打金钟铉的胸膛,语无伦次:“混蛋!金钟铉你混蛋!你知不知道我等了你多久!你知不知道我有多难过!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当年我以为你不要我了!我以为你从来就没喜欢过我!混蛋!大混蛋!”
金钟铉没有再辩解,只是紧紧地将沐笙再次拥入怀中,仿佛这样就能弥补这十年的空白。
李沐笙的脸埋在金钟铉温暖的胸膛,滚烫的泪水迅速浸湿了他的衣衫,所有的一切,都在这个迟到太久的拥抱和告白中,化为乌有。
等到怀里的哭声渐渐平息,只剩下细微的抽噎,金钟铉才微微松开他,轻轻托起沐笙的脸。
那张精致的脸上满是泪痕,异色的眼眸像被雨水洗过的宝石,带着让人心碎的脆弱和美丽。
随后,金钟铉低下头,极其珍重地吻去了沐笙眼角的泪痕,然后,深深地吻上了那片他思念了十年的唇瓣。
这个吻,咸涩而甜蜜,交织着过去所有的委屈、误解和分离的痛苦。
起初李沐笙还象征性地挣扎了两下,随即便沉溺在这个迟来了十年的吻里。
所有的误会、委屈、骄傲,在这一刻都土崩瓦解,只剩下最原始、最真实的渴望。
......
窗外已是华灯初上,卧室里弥漫着暧昧未散的气息。
金钟铉侧躺着,将沐笙紧紧搂在怀里,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理着他汗湿的棕发。
李沐笙把脸埋在钟铉温暖的胸膛,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感觉像漂浮了十年的灵魂,终于找到了归处。
“所以...你当年,是因为觉得我要走了,才故意冷淡我?”李沐笙闷闷地问。
“嗯。”金钟铉吻了吻他的发顶,声音带着事后的沙哑,“我怕我开口挽留,会显得很可笑,会让你更早离开。我以为...你对我只是玩玩。”
“笨蛋,”李沐笙掐了一下他的腰,“我要是只想玩玩,为什么要跟你...跟你那样?我看起来那么随便吗?”
“那你呢?”金钟铉收紧手臂,“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在等我挽留?”
“骄傲呗。”李沐笙的声音低了下去,“觉得你都不喜欢我,那我就不要说了。而且,我看你那么冷淡,以为你巴不得我走...”
两人沉默了片刻,都为当年那幼稚又可悲的“自尊”和“误解”感到唏嘘。
他们将这十年未曾说出口的心里话,那些深藏的爱恋、不安、委屈和思念,都细细地倾诉给了对方听。
十年的隔阂,在这个夜晚,被眼泪、亲吻和坦诚一点点消融。
“所以,”金钟铉忽然想起什么,语气变得小心翼翼,带着一丝不确定,“你不是要结婚了吗?那...现在怎么办?”
李沐笙在他怀里抬起头,眨了眨那双还带着些许红晕的异色眼眸:“骗你的。”
“啊?”金钟铉愣住了,“那...那你之前说的谈恋爱...”
“也是骗你的。”李沐笙理直气壮地说,“什么谈了几个,稳定下来,都是编的。”
金钟铉哭笑不得:“为什么骗我?”
“多年未见的前男友,难道不该表现得比他幸福,过得比他好吗?”李沐笙扬起下巴,恢复了几分少年时的骄纵。
“你从哪学的?”
“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喽。”
金钟铉被他逗笑,忍不住又低头亲了亲沐笙翘起的嘴唇:“那你现在感觉幸福吗?”
李沐笙假装认真地思考了一下,眼里却漾满了笑意:“嗯....一般吧。”
“为什么只是一般?”
“因为...。”李沐笙拖长了调子,“我下午要去济州岛。”
金钟铉眼神一暗,一个翻身再次将沐笙压在身下,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没事。我会有办法让你去不了济州岛。这次,我绝对不会再放你离开了。”
李沐笙笑着搂住他的脖子,主动迎了上去。
窗外,首尔的夜色正浓,繁星点点,昭示着翌日又将是一个晴朗的好天气。
而屋内,分离了十年的夏天,仿佛终于跨越了漫长的雨季,重新降临。
他们曾在雨中相识,在雨中相爱,也在雨中分离。
但这一次,他们紧紧相拥,因为他们都知道——
那场淋湿了彼此整个青春的绵绵雨季,不会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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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bug就是,暴雨天好像不能做飞机。
但是,为了情节发展,加上,我就想写【理不直气也壮】,所以就请大家忽略掉吧

就是挺俗套的狗血剧情,大雨、离开、因为种种原因没有感到的男主。
俗套,但是有用,我是土狗,就是想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