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儿水

　　日头愈发热，家中老人不耐，婴齐两日后留了信，与祖父祖母回了禹杭。江文星在无限的思念中，重又开始学堂生活，每日勤勉刻苦读书。
　　一月后，赵家派人带礼来，送到了江引明手上。因差人表明是专门送给江文星的，江引明便放于他房里未动。
　　江引明下了学，听说有礼，连鞋都没换就冲向内室。案上摆着一个近绣凳高的盒子，外头的绢布被拆放在一旁。上面一把开着的小锁，他打开盒门，通身金灿灿亮眼的兰花映入眼帘。
　　再往下看，天水碧汝瓷花盆，珍珠的土，红珊瑚树点缀，一株与他画像别无二致的兰花正在其中。因金致柔软，他端起时，花株摇摇晃晃，如同捧着柔嫩的真花。
　　心中又回忆起婴齐说的话：谁说没有全身金色的兰花？
　　原来真的有，江文星望着花束，心里又多了几分甜蜜的思念。
　　秋季，下泉学宫第一轮考试放成绩，万盈升意料之外考上了。原以为会是陪跑，没报太大希望。毕竟空了近两年，心情身体又遭受重大打击，这次只是当做练手。以至于学宫送来录用书时，她呆住了。
　　婴齐抽出她手中的信，摆手一脸理所应当与她交谈："下泉学宫收外地学子，学识自然要求得高。只在禹杭一带略降了一些，例如京中每年招十人，禹杭会招三十人。你现在禹杭，户籍也改过，所以如愿了。"
　　万盈升被巨大的惊喜冲昏头脑，还是反应不过来。找剑铮瞧着她，向众人道："你们瞧，年纪轻轻考上了好学府，再过三年莫非又要做一位年轻的女博士？"
　　十穗听完，道："我可得为我们姑娘买博士书籍去了。"
　　屋里热热闹闹笑起来，张罗为万盈升办升学宴。英粲与十穗协商为万盈升做上学的衣裳，赵剑铮拟了一份名单，递与婴齐。温华年赶忙命人去打听学里本届学子先生何名何姓喜好，好备礼。
　　万盈升被屋里氛围带动情绪，梦醒一般对婴齐念着："没想到我真能考上，真不是你花了钱的么？"
　　婴齐笑而不答，福福跳起，抓下婴齐手中的信，看完大笑："是第二十九名，同我一样倒数第二。"
　　婴齐不防备她有这么一句，因笑道："无事，倒数第一是你同胞姊妹，两人都考不好，说明试卷特意难为你们的。"
　　赵剑铮也笑着劝："书读不进去，多吃点饭也成。姐姐同你们一样大时，竟问姨妈什么叫天圆地方，如今不照样识得许多字。这就是最好的了，瞧她现今过的也不差。"
　　福团二妹从未因学里的事挨骂受罚，便不把倒数放在心上。赵剑铮的话却激励到了她们，福福抱着赵剑铮的腰，立下誓言般认真道："日后，我要像阿姐那样。像头牛一样健壮有力！"
　　团团跟在一旁附和："还要像豹子一样敏捷，老鹰一样锐利，还有还有……"
　　两人细数婴齐许多优点，都用了动物做比较。例如同猪一般能吃，虎那样威武，狐狸一样机灵等等，都不能一一记述，全是好话。
　　赵剑铮听得好笑："怎不说姐姐如小鹿温和，鹤那样形体优美？"
　　福团对视，异口同声道："因为我们更喜欢姐姐的力量，也想要别人觉得我们有力量，像牛犊。"
　　温华年将爬到自己腿上的团团抱起，兴致冲冲开玩笑："女孩儿长大成花成草成树，变兔变虎变猛兽，都是好女孩儿。姨妈觉得姐姐是温和的，恶人觉得姐姐是凶猛的，这说明什么？"
　　福福抢答："姐姐是百兽之王，千万种形态均可变化。"
　　赵剑铮彻底忍不住大笑起来，另四位长辈也笑得由侍儿扶着拍后背。
　　万盈升眼中都是羡慕，婴齐冲她笑："你若信你自己，学宫便是你自己考上的。你若更信我，那便是我给你买的。你的想法是自由的，行为也是。"
　　往日这句"自由"，婴齐说过数次。没有哪一次比得上今日，万盈升看向福福手里的信件，冲婴齐回道："我有明天了。"
　　婴齐扯过福福，单手拎着她做荡秋千的动作，在福福的欢声笑语中，将视线转向万盈升又道："你没有明天的日子也有我，我来为你创造明天。这个明天也好，那个明天也罢，重要的是你喜欢明天，你心里找到了自己的明天。"
　　团团从温华年怀里挣出，也吊在婴齐身上荡。
　　赵剑铮于半月后为万盈升举办升学宴，请了许多生意上的合作者来。竟有许多想与之交好的前来贺喜，赵剑铮携婴齐一一接待。
　　席面虽挂赵剑铮之名，从头到尾却是婴齐亲身置办，好在忙乱之中也未见差错。开席当日，婴齐见过许多人，心里便将人于名对了一遍。
　　开席之前，赵剑铮认了万盈升做义女。此次的目的一是为了锻炼婴齐的能力，二是让人认一下万盈升的脸与名姓，日后在禹杭这片地方，也好有个靠山。
　　江文星原想来道喜，但旅途遥远又无兄护送，恐误了婴齐的事，便没开口。只寄了信过来，望婴齐代他同万盈升道贺。另给婴齐单独送了礼，一个水晶瓶子，里头是一团雪，拿到手时已经化成水了。
　　信中提及此瓶，道："京中已下第一场雪，与卿卿共观。
　　婴齐从花房中取出培育好的一盆鸭跖草，将雪水浇上。附前人的诗相赠：片片蝶衣轻，点点猩红小。道是天公不惜花，百种千般巧。朝见枝头繁，暮见枝头少。道是天公果惜花，雨洗风吹了。天公惜或不惜？只知蹊惜。
　　隔了几日，婴齐收到回信。内有一支蓝蝴蝶兰花簪，用缠丝做成，轻巧通透又富有光泽，混像是真的花朵。也附前人诗句：月笼沙。十年心事付琵琶。相思懒看帷屏画，人在天涯。春残豆蔻花，情寄鸳鸯帕，香冷荼靡架。不会琵琶，更无鸳鸯帕，星何以托情？徒诉荼靡架。
　　婴齐取出近做的一枚小花瓶荷包，并一盒子琵琶弦，未写一言一语，寄了出去。江文星拿出东西，顿明意思。雪下极大，学里又放假，便同江引明道想学琵琶。
　　他们飞来飞去的信件礼物瞒不过众人的眼，罗千乘打趣："等你未婚妻回来之时，亲教你难道不好？"
　　江文星应下这句未婚妻，心中甜如蜜："哥哥的意思，婴齐会弹琵琶？"
　　罗千乘道："若她不会，何必相赠你琵琶弦？我以为她就是想着亲自教你。"
　　江文星点头："婴齐很是聪敏。该会什么也正常。不过她送的弦并非教我学琴的意思。"
　　说完自顾着笑走了，也不解释。留下罗千乘看着他背影发问："到底什么意思？我不觉赵蹊是爱卖关子的人。"
　　江引明道："记得小蘋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
　　罗千乘听完皱眉，有些不喜："不是说好不拆弟弟的信件？他如今大了，这又是在做什么？"
　　江引明忙摇手："是他在院里看雪自个儿念的，我再没拆过他任何东西。"
　　罗千乘听了松了口气，才道："话又说回来，你该赔那赵蹊一把琴。"
　　江引明虎口作痛，认命："待她们成亲之时再送吧，没头没脑送一个过去，照她爱想的性子，难免不起疑。"
　　罗千乘觉有理，便依着他来。
　　两人书信往来，不仅江引明二人知晓，万盈升也察觉了。婴齐不觉有什么，将两人相遇，相认，相熟过程讲与她听。
　　万盈升听过，真诚道："若我是江文星，也难免对你心动。只这个故事，还有缺少的部分你未讲明。"
　　婴齐斜着眼想过，才道："没什么缺漏，还需要补充刻画些什么呢？"
　　万盈升道："我只能找到他动心的证据，却找不到你的。"
　　婴齐还是第一次被问起这个，当下也没多思索便回答上来。因为她十分清楚，自己爱上江文星的过程。
　　"我很喜欢具有明显传统社会女性特征的人，你也知道我的成长环境，我爱上一个满心满眼是我的人简直易如反掌。直白来讲，我爱上他那是因为我爱我娘，她们两人身上有共同的特征，社会加诸在女人身上的好母亲的特征。对儿女有耐心，无止尽的爱，任何情况都会优先考虑我。成亲就是找陪伴，我找到。我承认他的弱小，但他不懦弱。一定程度上，他与我很相似，认准就不回头。另一面，他不清楚原由，也会无条件站在我这边。"万盈升对男女情爱一窍不通，听完很是迷茫："许是你怎么爱上我，便怎么爱上他的。若我是男子，此刻我们会是相爱么？我终究生错性别，好可惜。"
　　婴齐望向她，暗想：我们之间不是因为生错性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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