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沧海未深

　　“方意先，你昨晚做贼去了？”庄栀第一次在方意先脸上看到如此夸张的黑眼圈。
　　“很严重吗？”方意先抬手覆在眼下。
　　“真的呀。”
　　今日天气甚好，阳光普照，一层阴云却在方意先眼下。
　　方意先仰头，道：“自从得知悬崖是此寨灭口之所，我便寝食难安。昨夜我去过崖底了……”情状就如他少时误入过的乱葬岗，他难以言喻。
　　“想不到你这么有心。”庄栀观察到他的衣角都还沾着些泥土，“辛苦你了。”
　　“小庄师姐，你最是通透，可否为我解惑一二？”
　　这人今天怎么这么奇怪，半天不见他过来吃早饭，她过来喊，又说这么一番怪话。
　　“你少夸我，好奇怪。说吧说吧。”
　　“我想保护百姓，可如今我明知是青州知州作恶，我却无能为力。这个剑学来，好似无用。”
　　庄栀记得方意先也是出身于官宦世家，若他出手惩治，调查到他确实会有诸多不利。
　　“你学剑是因为那群读书的欺负你，你学剑学成了回去考学做官，既有身份，又有武艺傍身，谁敢再欺负你？那自然可以守护好一方净土了。”
　　“考学吗？”方意先眼睛亮了一下，随后又暗下去，“一时半刻也无法解决眼前困顿。”
　　“江湖人也会有江湖人的办法嘛。”庄栀道。
　　楚翘不知何时来了，抱臂站在一边，“小方，到时候你留下来。”
　　“什么他留下来，我呢？”庄栀马上问。
　　“青州风雨堂的人明日便来，这毕竟与我们瓦客有关，旁人牵扯的越少越好。”
　　“好吧，师叔办事我放心！”庄栀挽上楚翘，转头跟方意先道：“你再不去，面就全坨了。”
　　“嗯。”方意先闷闷地走开了。

　　懒得管方意先了，庄栀挽着楚翘去往西厢。
　　质感平平无奇的喜服被孔涟玉穿出了价值不菲的感觉。
　　“这喜服都被你穿得蓬荜生辉了！”庄栀赞道。
　　孔涟玉忍俊不禁，没有纠错。
　　楚翘帮孔涟玉绾了几个发髻，全都非常难看，最后还是孔涟玉自己动手。
　　“我终于有一样是比师叔厉害的了。”庄栀道，她好歹还能自己抓俩丸子和辫子呢。
　　楚翘回想了一下有记忆的这十五年，自己从来只梳马尾，试剑大会那次的发髻还是找陈婉君梳的。
　　孔涟玉出走之时并未携带梳妆用品，楚翘只有扮男装用的深色粉底和眉笔。
　　庄栀翻了半天行李，终于找到了葛双双在江州买来送给她的脂粉。
　　看这二人期待的神情，孔涟玉就知道这胭脂她也要自己抹了。
　　一个是江湖上名头响亮的剑客，一个是剑派长大的弟子，都不会化妆。
　　孔涟玉知道，她的家人一定会对此唾弃不已，只会舞刀弄剑不会化妆的女人是不合规矩的。他们都不知道，她若一开始有得选，一定会选刀剑而非红妆。
　　所幸如今两样东西她都有机会选择了。
　　庄栀把铜镜往前移了一些，孔涟玉浅笑着为自己上妆。
　　妆成，楚翘为孔涟玉盖上了红盖头。
　　晃眼的红让庄栀有些恍惚，望着楚翘，想的却是梦里的娑临。
　　梦里的时间线，此时的娑临已与阎霂相恋。
　　而现实里被改变人生轨迹的娑临，也就是楚翘，只有初至中土时，与青云子短暂的有过一段感情。
　　就算楚翘恢复记忆，想起的也只是十五年前在故乡的日子，而不是庄栀梦里那个娑临的记忆。
　　与阎霂毫无关系，太好了。
　　楚翘有些茫然地对上庄栀真切的目光，“我去看看那边。”
　　“快去吧。”庄栀回过神来，楚翘还要去吹笛子，充当迎亲队伍里的乐手呢。
　　等待期间，庄栀讲了些门派里的趣事，孔涟玉的红盖头晃了晃，想必是在笑。

　　一曲《花好月圆》由远及近，庄栀扶着孔涟玉站起来。
　　房门打开，身着喜服的李晋成踏了进来，“玉儿，我来了。”
　　庄栀自觉地退出房间，和吹笛的楚翘站一起。
　　楚翘手中这支竹笛很明显是临时做的，还带着点毛刺。
　　李晋成牵着牵巾红色的一端，孔涟玉牵着绿色的另一端，李晋成牵引着孔涟玉出门。
　　楚翘换了一首轻缓的曲子，配合他们的脚步。
　　西厢到“新房”并不远，所以省去了一些步骤。
　　看到人走过来了，林屺把刚掀来的瓦片以及燃着的火盆放到路线上。
　　一踩，一跨。
　　破煞，祛秽。
　　由文经珩充当了礼官，他摘了野杜鹃别在衣襟上。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礼成！”庄栀喊道。
　　婿挂红绿彩，绾双同心结，牵巾倒行。
　　李晋成牵着孔涟玉进了新房。
　　楚翘随后送了两杯酒进去。
　　庄栀的脑海里又不禁闪现娑临和阎霂喝交杯酒的画面。
　　除了庄栀和孔涟玉，每个人都做了两道菜。
　　八道菜摆在小桌上，看着倒也丰盛。
　　布菜完，庄栀不管世俗规矩，拉着孔涟玉出来一起吃。
　　李晋成顾着伤口，以水代酒，孔涟玉倒是乐呵呵地一直给众人敬酒。
　　毕竟这是四十几年人生头一次的快意。
　　庄栀要跟方意先拼酒，方意先连连拒绝。
　　“你们两个有什么可比的吗？”文经珩道，两个都是一杯倒。
　　“我喝茶就好了，小庄师姐你随意。”方意先默默挪远了位置。
　　“这酒很淡，应当没那么容易醉。”楚翘道。
　　“是呀是呀。”孔涟玉笑着附和，她已喝了好几杯，看起来酒量很是不错。
　　“我突然想起来，严师弟还不满十六吧，他在江州饮酒了。”方意先道。
　　“没关系，又不是在太和山。而且十五跟十六也差不多啊，你不要倚老卖老！”庄栀虽然自觉自己没有什么违规之举，但还是止住方意先以免被波及检举。
　　“我老？”方意先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
　　方意先维持年龄最大弟子的地位有六年之久，最近太和山招生弟子入门年龄提到了二十岁，这一情况才被打破。
　　庄栀朝众人拱手，义正词严：“我只是单纯在骂方意先，没有伤及你们的意思。”
　　跟方意先同龄的林屺：“哈哈。”
　　他在广陵剑派，虽然年纪算长，但入门晚，辈分低。不过除了大师兄卫怀迟，同门都对他挺友善的。在这看太和的弟子斗嘴，倒是别有一番乐趣。
　　“不老，正是鲜衣怒马少年时。”孔涟玉打圆场。
　　“是激将法，我不会上当的。”方意先继续饮茶。
　　这个酒确实挺淡的，连庄栀这种酒量极差的也能喝上几杯。
　　庄栀没一会儿就沉寂下来，捏着杯子发呆。
　　坐她对面的楚翘率先问：“小栀，你醉了？”
　　“我没有坠！”庄栀精神抖擞地仰头回答。
　　文经珩朝她比了个“一”，“师妹，这是几？”
　　“师兄你不要把人当傻子了，这是食指。”
　　“她醉了。”文经珩肯定道。
　　坐庄栀右侧的孔涟玉饶有兴致地放下杯子，凑过去问：“小庄妹妹，你可有意中人啊？”
　　“当然有啊！”庄栀一拍桌子，众人都看向她。
　　只听庄栀振奋道：“青衣剑仙，李氏尘寰，剑扫九州，光耀千秋！李尘寰我永远爱你！”
　　“是话本里的。”楚翘为大家解释道，“应该换个问法，小栀，你在太和山有喜欢的人吗？”
　　“有啊！”庄栀答道。
　　楚翘挺直了身子，眼神鼓励她说下去。
　　文经珩刚放下去的心又吊起来，呼吸都凝滞起来。
　　“我最喜欢师父和楚翘师叔了。”
　　楚翘一下笑得泄了气，“除了师父师叔呢？”
　　“双双~”
　　楚翘继续，“其次呢？”
　　“心儿！”
　　楚峣和陈婉君的女儿，大名陈萦心，今年两岁。
　　“还有吗？”
　　“我所有的师妹们！”
　　“还有吗？”
　　“没了！”
　　楚翘摊了摊手，“我问完了。”
　　林屺拍拍文经珩，“路长而岐啊文兄弟。”
　　孔涟玉接着问：“那师兄呢？”
　　“小气鬼大笨蛋，谁要喜欢啊？”
　　“大师兄，你最近又惹她了？”方意先问。
　　文经珩：“没有……吧。”可能不小心惹到过。
　　“哈哈哈哈哈哈哈，小兄弟不要灰心，还有机会啊！”李晋成笑道。
　　庄栀迷迷蒙蒙地看众人调笑，也跟着笑了两声。

　　第二天庄栀在楚翘的身边醒来，她看清环境后连忙摇醒楚翘，“师叔，师叔，你快醒醒！”
　　楚翘睁开惺忪的眼，缓缓爬起来“……嗯？我们怎么在这？”
　　喜字窗花红烛红罗帐，很显然是新房。
　　“完了呀，我们不会搞砸了人家的洞房花烛夜了吧！”庄栀一下子坐起来。
　　楚翘扶额，皱着眉回想，“好像是。”她依稀记得昨晚是孔涟玉扶着她们两个过来的。
　　恰在此时有人敲门。
　　“进！”庄栀大声应。
　　“昨晚新婚夜睡得如何呀，二位？”来者是笑意盈盈的孔涟玉。
　　庄栀发现孔涟玉与自己刚开始接触时截然不同，整个人容光焕发起来。
　　扭转悲局的成就感在这一刻自顾自地涌上来，庄栀忽然说不出话了。
　　“还打趣我们呢，你也喝了不少吧。”楚翘很快收拾好起身了，看庄栀坐着不动还拉了一把。
　　“我也是才知道自己酒量这么好。”孔涟玉道，“我在厨房备了点饭，你们若是不嫌弃……”
　　“别这么客气，我吃我吃！”庄栀马上爬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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