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与非人互饲手札

作者:月宵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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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拾锋镝


      白发的少年飞一样地掠上一旁的立柜,轻巧地落到顶上,她拿着书卷便罢了,甚至还从袖中掏出了两盘瓜果,颇为怡然的边翻边吃。

      察觉到凌歧的视线,月央冲他展颜,笑意毫无阴霾。

      ……她又来了。

      凌歧明明心烦意乱,面上却冷静自持,克制着没露出半分不该有的神情。

      他并不怀疑月央看不出他的态度,甚至他为何如此做……她或许都心照不宣,若换成常人,便该得体又隐晦地后退半步,默契地恪守着现下的距离。

      可惜月央从不是那些循规蹈矩、能令他轻易看透的旁人。

      凌歧很确信月央看得透彻,但她便仿佛未看懂、未察觉到一般,无论是态度、言语还是神情,都与之前别无二致。

      ——以不变应万变,还真让她从人族中学到了不少。
      凌歧嘲弄地想。

      哪怕如此,本能的理性仍使他迅速摒弃掉杂念,专心投入于手下图册的研习中去,哪怕凌歧不擅术法,他也急需学会最有用的那些。

      日月不淹,帝蟜祭日愈发近了,凌歧必须竭尽全力地压榨自我,直到再也无有提升半分的余地,这样紧迫的压力足以让绝大多数人意识到窒息,却反而使他心安。

      有人将鞭策视为扼喉之手,而凌歧却将其视为生命本身,倘若人于无尽流逝的漫长岁月中裹足不前,那又与死亡何异?不过都是时光里无波无澜的残朽浮尸。

      况且……

      也正因着这盘桓于头顶的阴影,他暂且不必逼迫自己去直面月央。

      燕皇宫-拾镝楼

      高楼以银灰的磐石垒成,这石料相传是天穹塌陷的一角,散落至人间而成,故以旻天为名。

      哪怕是宫中收藏功法典籍的高阁,也浸润着燕国崇武的风气。

      拾镝楼被众多长箭所簇拥着,这些箭矢比人还高出一头,显然不是兵士常用的尺寸,箭尾锈迹斑斑,已在地中深陷了无数个万年,寒光凛凛的箭头直指向北地戎季的黑天,仿佛在替白地弯弓搭箭。

      楼内极静,并无别处往来洒扫的宫人,却是无尘无垢,地面与书架都是浓墨般的乌黑,粘稠的墨色仿佛能将无尽光都吸入其中,无色的光幕在其上分隔出无数小格,透明的光幕内卷卷不同。

      月央扬起头,在无尽的“乌海”之上,是白色的承尘,银色的暗纹在白中不显眼地勾连,她在银白的微光下凝思片刻,若有所悟。

      “是……北地的舆图啊。”

      凌歧在她背后不远不近之处站定,淡淡地注视着她,微光将月央的身形勾得愈□□缈,像隐在薄雾中的一场大梦,让他看得清,却又看不真切。

      月央没关注凌歧在想什么,自顾自地继续说到:“下乌而上白,乌是黑天白为覆雪,于是人置于楼中时便顶地而立天。”

      她想起“拾镝”之名与雪中矗立的箭矢:“是雪还是箭?”

      “都是。”凌歧言简意赅,他随即便意识到了自己又习惯性的回应月央,声音中不禁蕴了丝懊恼。

      即便如此,他还是完整地回答了月央的问题。

      “楼外是人张弓向天地,楼内是天地示罚予人,至于是雪是箭见仁见智。”

      月央笑到:“所以典籍功法……知识是自然之理,是人世之锋镝,天地凭此而张弓,人据此而执箭。”

      拾镝楼地上的部分大多为经典史籍,那些修炼所用的神功妙法则位于地下,月央跟着凌歧拾级而下,随着两人的移动,廊壁上的壁灯依次亮起,偶尔经过浇筑着银的门扉,皇储的步伐依旧停也不停。

      嗯……看来这次阿歧的目的地,比她料想的要深得多呢。

      转过最后一个拐角,一道厚重的石门阻遏在身前,石门透着跨越了岁月的古旧气息,门扉表面却又光滑如新,其上的纹路以璀璨的涂料描画,勾勒出竖直上视的巨眼。

      巨眼的眼角在上,眼尾向下,黑睛的绝大部分都以涂料覆盖,只有中心圆状的瞳仁透着质朴的石色。

      “锁匙所在?”

      凌歧颌首,显然是打定主意要保持疏离,于是并不作声,月央将他的一举一动尽显眼中,隐晦地转了转眼睛。

      ——还怪有意思的。

      如若旁人进来,一定是要将流程走个遍,经过层层筛查才可拿到书库的锁匙,览阅时间与卷数也要受限,凌歧来便没那么麻烦。

      如雪的湛芒自凌歧眼底亮了起来,流银从他瞳仁中肆意地漫出,溢满了整个眼眶,门壁上石色的瞳仁也同步亮起,明光大盛。

      在瞳仁亮至顶点的瞬息,凌歧扯住了月央的衣袖,巨大的吸力自门内传来,拉扯着他们的身躯,视野模糊前的最后一瞬,她仿佛看到石门上的巨眼转动了它的黑睛。

      在月央站稳后的片刻,她便感觉到手边轻微的拉力消失了,紫瞳探寻地望过去,却看见凌歧又向远离她的方向迈了两步,欲盖弥彰地别过脸。

      ……

      噗——

      白发的少年将心底的笑意掩下,环视向银白的圆厅。

      这处的承尘并非凝固的,而是像月光拂拭着的海涛,泛着隐晦又不容忽视的银色波光,静谧的银浪溅出无尽的碎珠,在空中扩增与游曳,化为无数浮泡悬于室内。

      比起那扇门,这才是此处乃至拾镝楼最坚实的保护措施。

      “啊”月央此时才恍然,“原来是……它啊。”

      “当年你的祖先请我那位‘最初的同族’出马,可花了不少力气。”

      她共享了过去的记忆,于是十分清楚那些甚至在月央降生前的往事。

      “最初的”同族?那位最早的月皇,四国中白发族裔的源点?祂带来了足以动摇天下格局的巨变,却甚至未在青史中留下姓名,只余下一个随着白发传承的月字。

      “有名字的。”月央从他的微表情中看出了凌歧所想。

      “只不过再也无人能诵念祂的真名,于是祂怠于去取化名而已。”她看见凌歧凛起的视线,温文地一笑。

      “你没想错,‘月央’也是化名,你是念不出我的真名的。”

      淡银的泡沫在空中悬浮着,玄妙的印文如呼吸般在浮泡表面若隐若现,其中锢着卷卷书轴,一眼望去便可让人知晓来历不凡。

      凌歧极有目的性地用银瞳逡巡了一圈,随后径直走向一个银泡,取出其中的卷轴。
      黑青色的卷轴无有实体,它似是由流动的无尽风构成的,其上流转着的道韵勾勒出文字。

      “《素威神风决》。”月央遥遥用神念一扫,念出了那卷轴的名字。

      素威,即天之四象中的西方白虎,四尊神中掌秋属金的杀神,因其擅杀伐的本性,在北地内信仰分布广泛,仅次于帝蟜及玄冥。

      白虎本质属金,风从虎,功法名又撰“神风”二字,故从字义上便可看出其属风属金,据其特性……大概是主杀伤兼顾身法相关的功法。

      能在燕国的书库中被深埋的功法,与四象有关又属风属金……

      ——“是你所修的功法?”

      “嗯。”凌歧毫不客气地将这本隶属天、地、玄、黄四阶之顶的神功妙法揣入袖中,和芥子空间里的一堆杂物扔到一处,譬如一打制式相同的玄铁剑、几盒补给用的丹药,以及……

      银发的少年不显眼地怔了下,将那碟梅子又往里推了推。

      ……他什么时候装了这个来着?
      ……怎么还有白披风?!!

      凌歧在这里逗留的时间并不长,或者说,他来拾镝楼的主要目的便是拿到他所修行的《素威神风决》,以继续研习下几层的内容。

      这功法在天阶功法中也算是最顶级的,光是入门都颇为艰难,凌歧这些年也不过堪堪入了第一层的门关。

      ……但是这玩意儿一共有九层,而且往上修所需的时间,基本都是以数万年计。

      自凌歧悟出了剑气外放之后不久,他便踏入了第一层的门关,毕竟剑为兵器,兵属金,再加上凌歧本身属风,剑气中便也淬着风意,剑道上的领悟自然带动功法的领悟。

      仅仅是入了第一层,便让他剑芒的速度与威力近乎翻了倍……真是不凡。

      银发的少年提步向靠近门扉的方向走去,一个浮泡悠悠地飘到他身侧,凌歧漫不经心地扫去一眼。

      他的目光定住了。
      ——有点意思,说不定会……有所裨益。

      月央静谧地站在一旁,她没看过来一眼,只是专心致志地看着银珠被月浪裹挟,如潮汐般在空中周而复始,凌歧却莫名笃定……一切都被她尽览于眼中。

      凌歧理了理在动作中有些凌乱的袖子,站到月央身侧,他抿着暗色的唇,银色的眸光询问地看向月央。

      “嗯……稍等。”

      赤红的色泽在她纤长凝白的指尖流溢,汇集为回旋着的露珠,月央指尖一颤,它便像花瓣被风拂落般脱离,向着银浪般的承尘飞去。

      赤珠撞入银珠的海,银与赤的涟漪中交织着扩散,像一个阔别了万万年的拥抱。

      “好了。”月央冲凌歧笑到。
      “我们走吧。”

      在穿过石门的前一刻,月央跟在凌歧身后,回望过一眼。

      淡银的浮泡依旧在厅内自在地游曳着,只不过……空着的变成了两个。

      月央收回视线。

      也不知道他偷偷拿的那卷……又是些什么内容呢?

      她大可以直接去问他、去回溯那里残留的神念,又或者去翻凌歧的记忆、读他的心……但是月央没有。

      ——多少还是……留下一点惊喜吧。月央温和地垂下眼,眉梢愉快地弯起。

      ——我很期待。

      “洞虚?”银发的皇储闻言紧蹙起了眉头。
      “嗯呢。”凌芷慵懒地哼出声鼻音。

      她坐直身体:“探子传来消息,凌苍大概率突破到了洞虚,可信度……九成罢。”

      九成……那与必定也没什么分别了。

      他冷声讽刺:“能将他堆到洞虚,看来世家这回真是下了血本。”

      凌苍是目前成人以下年龄最长的凌姓族人,到帝蟜祭典时……距十二万九千六百岁时的加冠礼仅有不到百年,借着年长的优势,哪怕他是个凌歧看来的庸才,修为也不容小觑。

      更何况,那些世家显然很喜欢这样的太子,庸碌、木讷……真是他们眼中完美的下任燕皇,于是不惜以海量的天材地宝把他堆到洞虚,虽说这样的洞虚修士是个水货,同级随便来个谁便能把他打到落荒而逃,但起码位阶尚在,面对帝蟜祭典上比他动辄小上数万岁的少男少女还是绰绰有余了。

      在赤霞天一役之后,凌歧呕心沥血地修炼了数千年,也不过是把自己从明心初期勉力提升至了后期,但与洞虚之间仍然隔了整整一个化神期,修士等阶越高邻阶的差距便越大,这样看来……凌歧与凌苍的修为足以称得上天堑之别。

      “玄冥三试优胜三取二便可。”凌芷缓缓到:“九思山诛邪、无常境炼心……最后才是玄冥台的比斗,所以……。”

      “放弃第三试。”燕皇敛起了一向雍容散漫的神色,不容置疑地命令到。

      她神情冰冷如铁,艳丽的面容透出一种刀锋般的独断,即便在风霜冰雪的洪流冲刷之下也绝不动摇半分。

      这便是燕皇,于凛冬兵戈中从不动摇的活天树,她便是北地最锋锐的兵戈,最醒目的旌旗。

      在君王的审视下,银发的人臣恭顺地垂下头,浓密的眼睫遮住了桀骜的眼尾,呈现出一种服从的姿态。

      但是——凌芷眯缝起狭长的凤眸。
      凌歧始终未发一言。

      有时,沉默也是一种隐晦的抗拒。

      “需要我帮你吗?”
      白发的少年笑吟吟地以手掩唇,她抱着凤凰卵在东宫的檐下烤火,卵壳上的焰色仿佛也欢欣地更艳了些。

      凌歧停住了脚步。

      他从不怀疑月央的能力,那些她司空见惯的力量便是常人终生难及,所以……她的助力必然极有价值。

      只是……

      “作为交换,我要做什么?”凌歧抬起空明的银瞳,瞳光透在下眼睑之上,仿佛石上映出水波澄澈的影。

      还在挣扎着划清界限啊,阿歧。

      她狡黠地一扬眉梢:“真有胆量啊,半魄的要求,可没什么人敢轻轻巧巧地应下。”

      他们天然超然于人世,物欲与投注于外界的情欲又太过淡泊,能让半魄们乐于出手的事物太少。

      而哪怕是利益交换,常人也难以拿出他们感兴趣的筹码。

      “顺带一提。”月央的声音很轻快。

      “拾镝楼里那片承尘的价格,是不存于世之水、未生先亡之木与无地有天之域。”

      “不过,当年你的先祖最终带来的东西实在超出了预期,于是后两项便被减免了。”

      凌歧:“……?”

      面对这些奇怪的要求,元帝当年到底是怎么成功请动那位半魄出手的。

      不过要求虽然刁钻,但半魄出手的成果的确斐然,哪怕当年九寒族攻入了仪京,拾镝楼也依旧好端端的立在那里,自燕国立国以来,典籍功法更是从未泄露失窃。

      他明显更为谨慎了:“你先说来听听。”

      月央显然也就是一说,她实在没什么迫切想要得到的,但既然凌歧主动提了,她便从善如流。

      “唔……绽放得更精彩些给我看?”

      凌歧:“……??”

      明晃晃地质疑从银瞳中流露而出,他显然没听懂月央这过于抽象的要求。

      白发的少年噗的一声笑开:“嗯……哐你的,那就先欠着吧,待我什么时候想好再说。”

      “那你最好想出个足够重要的要求。”凌歧淡淡道。

      最好不是那些儿戏一般的,他会忍不住私下无偿去完成的要求,而是真真切切地剐下他一块肉来。

      这样可能……他就不会再因那些无端的情绪而焦躁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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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8章 手拾锋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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