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枳

　　金溪，陈春延家里。
　　方倾年发了自陈春延认识他以来最大的脾气。

　　“我看你是疯了！”
　　方倾年在客厅里来回踱步：“你惹谁不好？你敢惹曹汉全？连我都要忍他三分，你倒好，直接揍人？”
　　方倾年指着站在一旁低头不语的空亦筂：“一部电影直接爆火，多大的一个机会啊！有的人演了一辈子戏都签不上晟行这样的大公司，你倒好，直接揍了人家的话事人…你…”

　　“他摸我了。”空亦筂说。
　　“什么？”
　　空亦筂咬咬牙，重复：“他摸我了。”
　　“摸你什么了？”
　　“他摸我的腰。”

　　方倾年愣了一瞬，接着冷笑：“就摸了摸你的腰而已，你是什么清纯少女吗？碰不得？我告诉你，在这娱乐圈里，管你是什么人，都要分清楚是谁说了算——”
　　“我有说过我要和你混这个圈子吗？”
　　空亦筂打断他：“我们也就是劳务关系而已，你出钱我出力，现在电影拍好了，你也赚到钱了，我没必要再听你的话了吧？”
　　“你——”

　　方倾年指着空亦筂的手都在颤抖，气得说不出话，空亦筂也瞪着眼睛一脸不服气。

　　陈春延赶紧上来挡在两人中间，生怕两人打起来，“好了好了，都别冲动，消消气。”
　　“我消什么气？！”方倾年拍开陈春延的手，“我看这小子真是无法无天了，有了这么一件事，以后你别想在娱乐圈混了。”
　　空亦筂反驳：“我本来就没想在里面混。”
　　“哎呀好了好了，谁也别说话！”陈春延又一次堵在两人中间，放重了语气，“吵什么吵？都坐下说！”

　　方倾年被他拉着坐下，再要去拉空亦筂时，空亦筂退了退。
　　他咬咬牙，红着眼，在方倾年面前弯下腰鞠了个躬：“不管怎样，谢谢你给我的机会，让我体会了一次演戏的感觉，也让我家还了债。不过，我想我还是不适合做演员。”

　　就这样，倔强的年轻人毅然决然离开了他的引路人，两人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再有任何交集。

　　从陈春延家里离开之后，空亦筂回到了先前打工的酒吧。
　　可这人吧，不出名还好，出了名又被封杀，从高空坠落的感觉属实就不好了。原先人们爱他，而现在人们嘲笑他。
　　人们好像很享受看到他落难的样子。

　　没办法，迫于面子，空亦筂逃了，可能逃到哪里去呢？现在几乎人人都知道他，到哪里都是冷嘲热讽。
　　不久后，叶雯落疾住院，从陈春延家里辞职养病，前后花光了家里积蓄。
　　空亦筂这回连面子也不要了，面子能值几个药钱？来来回回被迫换了十几个工作后，最终他在一家汽修厂当起了洗车工，顺便和老板学了修车。
　　车场工资不够，又去来钱快的夜店戴着面具做服务生，调酒师。就这么浑浑噩噩四五年，叶雯身体总算熬过了大难。

　　五年后，空亦筂25岁。
　　这天，他无意中接到一个陌生来电，对方自称是个导演，想请他演一部戏，名叫《温暖的孤儿院》，文艺片，讲述一个自闭症孤儿历经磨难创办了自己公司的励志故事。
　　空亦筂早就忘了演戏的感觉，拒绝了对方。谁知对方并不死心，来回找了空亦筂好多次，最终，空亦筂勉强答应下来。

　　他是在恍然中答应的，挂掉电话后久久回不过神。
　　五年，能改变的事情太多。
　　方倾年已经是最具权威的大导演，五年间拍的电影均是爆款；陈春延和他并称“黄金搭档”；曹汉全的公司遇到资金链危机已不如从前；《深巷败犬》里的空亦筂已成为很多人的怀念……

　　《温暖的孤儿院》空亦筂拍得还算顺利，但好巧不巧，电影宣发前导演制片均参与了恶劣事件，最终电影只在国外上映，即宣告着电影的失败，只可惜了那么好的剧本和演员。
　　媒体总是嗅觉敏感的，有媒体专门拿空亦筂出来大做文章，标题清一色“空亦筂回归”的味道，倒是也掀起了一阵不小的网络热风。

　　空亦筂本人并没太在意，不过资本的嗅觉是比媒体还要敏锐的。
　　继《温暖的孤儿院》大扑特扑后不到一个月，知名导演张峰找到了空亦筂，邀请他参演自己枪战三部曲的续作《A41计划》第三部。
　　《A41计划》是张峰的得意之作，原作是爆火的同名小说，读者基础扎实，前两部均取得了不错的票房。
　　第三部里最让人期待的角色，当属于反派人物白其明——即第二部里死掉的大Boss的儿子，一个比自己父亲还要残忍无情却整日嬉皮笑脸、花天酒地、神经兮兮的纨绔二代。

　　空亦筂毫不犹豫接了这个角色。

　　张峰是个势头很猛的导演，也是个营销天才。
　　他十分清楚当初空亦筂被封杀的原因，也知道空亦筂的粉丝基础何等庞大。人们刚爱上他，他就消失了，着实可惜。
　　不管是对粉丝还是普通路人，亦或是娱乐圈来说，沉寂许久的空亦筂突然回归，必然引起轩然大波，这对电影的宣传来说百利无害。因此电影拍摄期间，空亦筂几乎是被整个剧组保护着的状态，除了剧组，没有人知道白明其的演员是谁。

　　于是，饥饿营销长达一年之久后《A41计划》3上映，不出意料火爆全国，成绩吊打前两部。

　　阔别五年，空亦筂褪去了17岁时的倔强与孤僻，这五年艰难的生活已将他打磨得精明圆滑又不失温柔与风度。他能对每个人微笑，亦能接得住所有形式的调侃——他成为了一个自己曾讨厌又不得不成为的人。

　　带着全新的荧幕形象和更加精湛熟练的演技，空亦筂给《A41计划》3镀上了一层金，票房直接打败了五年前的《深巷败犬》，就连原作者也忍不住发了好几条微博赞美空亦筂。
　　从窦小陆到白明其，从困惑悲伤的少年到风流狠毒的微笑杀手，空亦筂毫不费力就抓住了五年前那一批观众的心，更别说原著党和路人。
　　正逢此时，张峰好人做到底，通过营销手段揭露了五年前空亦筂的打人真相，让他从“施暴者”一转成为了“受害者”，还了他的清白。
　　“空亦筂回归”的热搜，炸瘫了平台的服务器。

　　同年，空亦筂签了金琼旗下的娱乐公司，王牌经纪人杨兆加入了他的团队。
　　没多久，他久违地和方倾年见了面，两人如同多年不见的好友，彻夜长谈。
　　第二年，26岁的空亦筂经方倾年介绍，认识了导演刘晓光，拍了《赌徒的三支钢笔》。
　　和《深巷败犬》一样，电影因内容复杂审核了近两年才通过，一经上映好评如潮。
　　28岁，空亦筂凭借这部电影获得了影帝的殊荣。

　　如今的他早已有了自己的工作团队，也积累了不少财富，可以演自己想演的戏，多的是剧本任他挑选。
　　于是在一个微风和煦的下午，在海边度假的空亦筂接到了方倾年的电话，邀请他二搭一部电影，名字暂定《人偶》，原作是很红的小说。
　　空亦筂轻和地笑了笑，说没问题。
　　挂掉电话，在他手机屏幕里显示的，正是万宙的阅读页面，内容是那本他正在阅读的，也是即将参演的小说。

　　……

　　不知不觉已到黑夜，屋内亮着弱灯，身边的谭止睡着了，也不知道最后这点故事他听到了没有。
　　两人窝在懒人沙发上，谭止散着发，头靠在空亦筂肩上，呼吸均匀。
　　空亦筂看了看时间，晚上八点多了。两人都没吃晚饭，但空亦筂不太忍心叫醒他，只轻轻把他放在宽敞一些的沙发上，给他盖上了薄毯。

　　望着谭止安静的睡颜，空亦筂喉结不自觉滚动了两下，继而无奈地摸摸自己的额头，叹了口长长的气。
　　白糖来到他的身边，朝他哼了一声，示意肚子饿了，被空亦筂一手捏住嘴筒子。
　　空亦筂做了个“嘘”的手势，小声地说：“乖，不要吵。”然后继续靠在沙发旁，盯着谭止看。
　　屋内很长一段时间只有白糖跑来跑去的爪爪碰地的声音。

　　眼看小狗就要“饿晕了”，空亦筂终于舍得站起来。白糖兴奋得前爪用力跺了两下，又换来空亦筂一声“嘘”。
　　空亦筂来到橱柜，给三只小猫准备了晚饭后，口令“定”住白糖不让它抢食，接着又回到沙发旁看着谭止。

　　谭止病才刚好，脸上还没有太多血色，好在眉间很放松，睡得也肉眼可见的安全踏实。
　　空亦筂安下心来，给他把薄毯往肩上提了提。
　　这是空亦筂第一次这么认真地看谭止。
　　他用眼神细细地将谭止的模样描摹了一遍。浓墨般的眉、翘挺而巧小的鼻、不太卷但很长的睫毛、凉凉的皮肤、和……失了些血色的唇。
　　喉结再次滚动，空亦筂心脏跳得用力了一些。

　　旁边的白糖已经开始传来断断续续的嘤嘤声，小耳朵耷拉下来，十分委屈。
　　空亦筂伸手，拇指轻轻抚过谭止的眉毛、脸颊、再到嘴唇。
　　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告诫他，不能趁人之危，不能……可或许是今天的天气太好；亦或是氛围太微妙，导致一向自制力极强的他忍不住迷失在接下来的一片失控的汪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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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谭止睁开眼睛时，窗外上午的阳光正好。
　　他起身望了望周围：空亦筂和白糖已经不在了，小猫们在落地窗前的猫爬架上躺着晒太阳。
　　嘴里一阵口渴，谭止舔了舔嘴唇，起身去倒水喝。喝完水的他伸了个懒腰，瞧着窗外天气极好，又去到浴室洗脸。

　　一捧凉水粘湿脸颊，清凉感让谭止舒服了些。
　　毛巾划过脖子的时候，谭止无意间扫到了镜子里，自己的锁骨上方，有一块很小的，红红的印记，不疼也不痒。
　　他凑近镜子仔细瞧了瞧，又探出头来看看天气，心想：或许该买几瓶驱蚊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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