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

　　大一上学期期末最终一天天迫近，白云跟肖云松之间的约定也在一天天临近，这对肖云松而言简直就是一种煎熬，在这最后的几天里，每一天对他来说都如坐针毡一般，他却无法阻遏时间的前进，一直以来他都是采取一种逃避的方式来面对这个约定，然而时至今日，逃避再也无法解决问题，他必须去直面这一天的到来。
　　期末最后一天的上午，学校的考试就结束了，这一天的天气似乎跟一年前有着惊人的相似，天气都是如出一辙的从早上开始就灰蒙蒙的阴暗无比，刺骨的北风一早就开始呼呼地刮着，中午时分天空便开始飘起了鹅毛大雪，不一会儿外面已经是一片白雪皑皑的世界了。肖云松端坐在位子上，教室里早已经空无一人了，大家都回宿舍去做着回家前的准备工作，上午考试结束临走前秦远见肖云松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若有所思，便爽声问道：“嘿，CRUISE，怎么不走啊，有约会啊？”
　　肖云松冲秦远一脸苦涩地笑了笑，回答道：“还有点事，你们先走吧，新年快乐啊！”
　　秦远嘴里“呵呵”了一声，说道：“那我要先走了，有约会，哈哈！”说完眉飞色舞起来，紧接着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肖云松下意识地扫视了一眼教室，却发现早已不见了张文的身影，再定睛看了看，居然也不见吴丽华的影子，他感到甚是诧异，但一想到自己下午即将要面对的一切，便也无暇顾及他们的事情了，开始忐忑不安起来。
　　大雪还在漫天飞舞着，白云今天还会如约而来吗？肖云松在心里这样猜度着，这时候他感到自己的双脚已经有些麻木了，大概是坐得太久的缘故，他慢慢站起身，在教室里来回地踱着方步，以此来加速双脚的血液循环，正在这时只听得窗外突然“吱呀”一声，声音不大但却清晰地传进了肖云松耳朵，他立刻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鉴湖边上的那片梧桐树中，大概是因为大雪积压的缘故，一棵梧桐树上的一根枝丫已经应声折断而向下低垂着，树枝上的雪随即撒落了下来，肖云松不禁微微一声惊叹，不知不觉间雪竟然已经积了这么厚了。此时学校里的同学已经寥寥无几了，大部分人已经收拾停当启程回家了，只有偶尔一两个人会从宿舍的方向走过来，经过教学楼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朝校门口走去。
　　肖云松忍不住向校门口的方向看了一眼，不觉倒吸了一口凉气，一个身穿枣红色呢绒外套，头发向后扎成辫子的身影正在雪地里朝着鉴湖的方向步履蹒跚地走着，慢慢走近了，肖云松已经看清正是白云，圆圆的粉脸已经冻得通红，长长的麻花辫子依旧在脑后垂着，一时间肖云松百感交集，他不知道是该跑出去跟白云碰面还是就这样藏身在教室里避而不见，他就这样在教室里来回踱着步，左思右想却还是举棋不定，正在犹豫的时候，白云已经走到了鉴湖边，在一片雪白中她身上的枣红色显得格外醒目，雪花片片而下，有些落到了白云的头发和衣服上，须臾便液化成水，一到湖边白云便举目四处搜索着，希望能看到肖云松的身影，看到湖边空无一人，她不禁感到有些失落，站立在湖边，一副若有所失的样子，肖云松把这一切看在眼中，心里有些于心不忍，正欲跨步迈出教室，左脚刚刚一抬起来人却又怔在教室门口，片刻后又将抬起的左脚慢慢收了回去，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刚才的冲动过后他现在反而是异乎寻常的冷静。白云是个冷傲而又脆弱的女孩子，轻易不动感情，然而一旦陷入其中，必是用情至深，眼睛里不容沙子，肖云松现在失去了白云送给他的信物，而白云显然又是对那件信物看得极重，他这样贸然前去与白云会面，一旦被白云洞穿事情的真相，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想到这些，肖云松心里七上八下，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他不禁一阵苦笑，其实自己跟白云又何尝不是同样的脆弱而坚韧不移呢？因为太过在乎白云而让自己陷入进退两难境地，本以为自己可以跟白云顺风顺水地发展下去，最终水到渠成、瓜熟蒂落，不想事与愿违，一次计划外的珞山之行却意外而匪夷所思地让他失去了白云送给他的围巾，真是天意弄人。肖云松的内心痛苦而纠结，他思前想后，仍然一筹莫展，不由得又抬头向湖边看去，看见白云正沿着鉴湖湖边走着，身后雪地里留下了星星点点的脚印清晰可辨，没多久那些脚印便绕着湖连成了一圈，此时他看不见白云脸上的表情，只看见她沿湖走了一圈后又站定在刚才从湖边出发的地方，迎湖而立，怔怔望着湖面，不知此时心里在想着什么，那些飞舞而下的雪花一落入湖中就与湖水融为一体了，好一副凄美的景象！白云就那样站立了许久后，抬头又扫视了一遍鉴湖四周便转过身朝着湖东面的那片梧桐林走了过去。看到白云形单影只地在雪地里迈着步子，肖云松感到一阵揪心的疼痛。
　　白云孤身一人走在通往梧桐林的那条羊肠小道上，此时的她面沉如水，走几步就时不时回头环顾一下鉴湖四周，像是在搜索着什么，就这样一步三回头地走着，那条不到三百米的小路此刻对她来说却仿佛看不到边际一样，两条腿像灌了铅一般地步履沉重，本来今天下午与肖云松约定在鉴湖边相见，却为何到现在仍不见他的出现，难道是发生了什么意外？想到这些白云又开始忧心忡忡起来，心里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整整一个下午外面都是大雪纷飞，鉴湖东面的那片梧桐林上已经厚厚地积满了一层雪，林中树下因为树枝的阻挡有些地方还没有被雪覆盖住，另外一些地方则散落着从树枝的缝隙中飘落而下的雪花，就这样地面与雪花灰白相间，乍一看上去显得有些斑驳。白云走进梧桐林时，看到的正是这番景象，这让她想起了几个月前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那也是一个下午，当阳光照射进这片梧桐林时，呈现出来的也是一片灰白相间的斑驳场景，跟眼前的这番景象倒是有着几分的神似，只是物犹是却人已非。白云找了一个没有被雪水打湿的干净石凳坐了下来，外面雪还在下着，雪花落在树枝上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树枝的缝隙中也不时飘落下一些细小的雪片，白云感觉自己就如同置身于一个树帐篷中，只是这个帐篷此时就只遮蔽着她一个人，而从树枝缝隙中飘洒而下的雪花昭示着这个帐篷似乎有些残破不堪，曾几何时，也是在这里的石凳上，白云与肖云松相对而坐，默默无言，肖云松紧紧抓住她的手，两个年轻人的心都在那一刻悸动不已，仿佛在冥冥中早已注定一世情缘，就那样彼此凝视着，仿佛都从对方眼神中读出了那一份执着与坚韧。而在此时，斯人已不在，只有白云一个人落寞地坐着，想到这些，她不觉黯然神伤起来。
　　肖云松站在教室里看到白云走进那片梧桐树中很久都没有出来，不禁心乱如麻，他始终都没有勇气走出教室去面对白云，向心中的她解释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唯恐白云得知事情的真相后会离他而去，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肖云松已经变成了一个对待感情优柔寡断的人，越是对自己在乎的人越是战战兢兢，他记得自从肖丽死后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记得在那个傍晚，儿时的好友保平告诉肖云松关于肖丽的死讯后，他一个人默默地坐在村东头的那棵大榆树下，一声不吭，过往的点点滴滴一下子仿佛全部浮现在他的眼前，从少年时代开始肖丽对自己的默默关心和鼓励，中考结束前夜的那个凄美而惊悚的梦，离开家乡去邾城前的那个傍晚肖丽的决绝，这些虽然看起来波澜不惊，但对于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来说，这些点滴却无不如巨石投进湖中而激起惊涛骇浪一般，让肖云松内心久久都不能平静，似乎关于肖丽的一切记忆都是那样的美好，一次又一次的午夜梦回，她的音容笑貌都呈现在肖云松的面前，然而这一切都在那个下午在肖丽的死讯被证实后被终结，一切的一切都消弥在那个傍晚如血一般的残阳中了。
　　自从肖云松来到邾城后，肖丽就像在他来邾城前那个傍晚告诉他要离开家乡南下那样在肖云松的生活中彻底消失了，自此音信全无，肖云松也曾四处打听过她的下落和消息，却都如泥牛入海一般没有任何结果，就这样他在黯然中度过了高一一年的时光，直到高二白云开始步入他的生活。那时的肖云松曾固执地认为自己感情的闸门已经关闭，他开始如西西弗斯一般坚守着自己的信念，固守着自己的情感领地，却不想这种努力根本就是徒劳，白云的敏感和细腻就如同春风化雨一般潜移默化地慢慢改变着肖云松，也一步一步蚕食着他的情感阵地，让他从最开始的抗拒，随着对白云的日渐了解而最终变成对这个女孩的迷恋与不舍。
　　然而越是紧张与小心翼翼，但越容易让人变得脆弱而不堪一击，此时的肖云松便是这样，他的紧张与脆弱造就了他现在的懦弱胆怯，就那样蜷缩在教室里，不敢越雷池半步。
　　纷纷扬扬下了快一下午的雪在傍晚时分慢慢止住了，雪过天晴，一道晚霞从天边照射过来，映在一片雪白的大地上，显得格外的刺眼夺目，肖云松站在教室里，眼睛直盯着那片梧桐树林，看见白云这时已经缓缓走了出来，她竟然在那里一个人坐了差不多半个下午，此时的她显得有几分疲倦，然而更多的却是落寞，一双眼睛黯淡无光，无力地朝四周张望着，眼睛里分明噙满了闪闪的泪光，那条麻花辫子此刻仿佛也没有了生气，有气无力地在身后低垂着。肖云松看在眼里，心里一阵绞痛，曾经在心里默默思念的人儿，也许在前一秒还远在天边，但此刻却近在眼前，他却没有勇气出来相见，倾诉衷肠，睁眼看着一场本来充满浪漫意境的约会付诸东流。
　　白云站立在雪地里，抬头又最后环顾了一周肖云松所在的江城工业大学的校区，然后眼睛又转向了鉴湖，最后慢慢定格在了东面的那片梧桐林上，片刻之后终于收回了目光，带着一脸的哀怨与不解，还有些许的隐忧，转过身缓缓向校门外步履沉重地走去，那一刻她已经心丧如死！
　　看到白云的身影渐行渐远，肖云松突然发疯一般从教室里冲了出来，站在雪地里，朝着白云远去的方向，歇斯底里地狂吼着，声音凄厉无比，如同一只受伤后舔蚀伤口的动物因伤口疼痛而发出的哀嚎，要在那一刻释放自己内心的孤独与郁积在心头的苦闷！
　　肖云松神情沮丧地走在鉴湖边，他知道在伤害白云的同时自己也一样被深深伤害了，他沿着湖边行走着，想在此刻在白云刚才站立过的地方找到一丝她的印迹，重温白云的失落与忧伤，然而白云留下的脚印已经被大雪覆盖掩埋，痕迹已模糊难辨，肖云松心里又是一阵酸楚，那一刻他感觉自己是那样的无助，于是又转过身向那片梧桐林望去，伫立良久，在夕阳仅存的一抹余辉的照射下，那个身影显得是那样的萧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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