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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小孩看着好眼熟
隔日,曾春见坐在门槛上低头看书,曾妈一脸阴霾走过来:“你舅舅家的那个岑雨辰……今天早上……睡沙发上没了……听说要送去殡仪馆火化……我去帮忙,你就别去了,太晦气,好好在家复习预备中考。”
曾春见惊惶无措地站起身,又一下子跌坐在门槛上,泪水直流:“辰辰那天回家的时候,明明还和我说话,还好好的……”
曾妈板着脸说:“死了也好,也是对他,对他父母的一种解脱……太拖累人了。”
曾春见抬起脸,麻木地凝视曾妈,苦笑着问:“十五年的拖累?”
曾妈冷着脸说:“不管他多乖,得了那个病,一分一秒都是在拖累。”
曾春见握着书缓缓躺下,躺在长长的板凳上,无形的言语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
地面全是水洼,闻人书屏拿着旧伞背对着刻了故里中学校歌的石壁前,左顾右盼。
迟迟不见人来,闻人书屏回身看石壁,其上简刻着“我们故里应时而生,扫除文盲,提高新一代学子的知识水平,增进团体抗战的力量。完成我们的责任,完成我们的责任……”
隐蔽处,曾春见几番踌躇,终于鼓起勇气迈步跑上前,轻声唤道:“老师……”
闻人书屏扶着眼镜回眸,将握在手里的一圈纸币递给曾春见,温言问道:“怎么忽然改志愿了?”
曾春见低着头说:“怕让我妈失望。”
闻人书屏:“要是不够了,再找我。在外面上学不要总是吃泡面,对胃不好。”
曾春见:“谢谢老师。”
闻人书屏嘱咐道:“出门在外,照顾好自己。”
曾春见颔首低眉:“知道了,老师。”
闻人书屏:“回去吧,老师还有事,拜。”
曾春见目送闻人书屏撑着伞走远,忽又高声喊道:“老师,等有钱了我会还的。”
闻人书屏在斜风微雨中蓦然回眸,浅浅一笑,转身而去。
……
曾春见如梦初醒,见自己躺在床上,盘子坐在一旁拿这个一个扫描体温表在他头上探:“喂,眼睛都睁开了,说句话啊。我跟你讲,下回你要是不吃饭,天天把咖啡当成麦片喝,晕倒是小事,迟早猝死是大事。来,快趁热吃吧。”
曾春见看着一碗白米饭和筷子,皱眉头:“菜呢?”
盘子撇嘴:“知足吧!饭还是我去我二叔家盛的,他们都睡了,这个点又没外卖。”
曾春见问:“有人打电话吗?”
盘子说:“有,你助理盛雅男打了电话,我跟她说让她回家休息,暂时不要来打扰你,她哭哭啼啼地走了。你可长点心吧,晕倒在电梯里,手机也不知道设个密码,我要是你助理,把你的钱全搞走。对了,你打疫苗没有?”
曾春见:“没有。”
盘子:“我日,赶紧去打,你再不去打我告诉你妈。”
曾春见:“你是不是又跟我妈说我回来了?”
盘子笑嘿嘿地说:“你放心!我绝对没有告诉她你住哪。”
曾春见瞪他:“你觉得我会信?”
盘子无奈地看着一旁的相册:“你妈回回都来问我,我实在是没招了……上回你回来办身份证,不也是我去找你妈要的户口本呢。你妈都说了,以后你想养狗还是干啥她都不管你了,也不会说那些难听的话……她也知道你一个人在外面也不容易。只是希望你能回家去看看。”
曾春见闻言,抱着碗嚼着米饭,眼红心悸,脸上却努力装作满不在乎。
“哦,差点忘了,你不是说经常失眠嘛。这是闻人老师托我转交给你买的礼物,说是助眠的,我也不知道管不管用。”李盘扭头拎了两个手提袋放在床上,指着另外一圆一方两个小盒子说,“这是白景言发的喜糖,每个同学都有份。还有这个,小桃子说是当初她买来送给闻人老师拍结婚照用的领带,闻人老师拆都没拆,全新的牌子货,前几天签离婚证的时候退还给她了。她一个女的用不着这个,叫她女儿苏苏送了过来,说是送给你用。”
曾春见放下碗筷,有些懵然地看着三个盒子,依次打开,一个个地抚摸着,像是欣赏什么罕见的稀世珍宝似的,看了没一会儿就仰头靠着枕头发愣,红红绿绿的糖果和香囊,暗灰色的领带,在眼前走马灯似的晃来晃去……仿佛梦里一般。
李盘横眉竖眼:“我的老天爷呢,老师送你礼物,白景言和小桃子也送你礼物,你咋还愁眉苦脸的哩。”
曾春见睁着红肿的眼睛,伸手捏起一个香囊又放下,再拿起一颗糖,只是望着上面的一双“喜”字嗤嗤地笑,说:“可惜我没亲眼看到闻人老师订婚,一定很热闹吧。”
李盘点着头,激动地说:“那肯定了,咱们班的同学差不多都来齐了,就是结了婚的人也带了孩子来……大家聚在一起放鞭炮的时候,闻人老师还问我你去哪了。我说你没来,闻人老师还非不信,说他明明看见你了呢哈哈……”
——
盛雅男与王仔站在公路边等出租车。
王仔:“嗳,你去哪?”
盛雅男看了一眼王仔背上鼓鼓囊囊的吉他包:“回酒店休息。”
王仔:“你在哪上班?”
盛雅男睁着红红的眼睛:“失业了,刚被老板解雇了。”
王仔笑着说:“我也是,才解雇没几天。”
一辆出租车到,盛雅男看了一眼车牌号,拉开车门走了进去。
王仔连忙上前追问道:“嗳,你叫什么名字?”
盛雅男在车窗内朝他挥手:“拜拜……”
电话响起,王仔拿起手机接电话。
耿耿:“哥,爸说你是不是骗他,你根本没有女朋友?”
王仔:“有啊。”
耿耿:“那你快带回家来给爸看啊,爸说了你明天再不带回家,你就别玩吉他了,回家看店。”
王仔:“咱们家的店不是要搬迁吗?”
耿耿:“对啊,但爸绝不会让他们拆房子。”
王仔:“那你跟爸说,我还有点事,过两天再带女朋友回去。”
——
毕边聚缘酒店电梯口,盛雅男与王仔一前一后站在那里。
王仔是跑着进来的,满头是汗,微笑着说:“好巧,你也住这里。”
盛雅男扁扁嘴:“是挺巧的。咦,你的背包呢?”
王仔:“哦,那是朋友的包,还给他了。”
盛雅男:“你的吉他弹得很好……”
王仔:“谢谢夸奖。”
盛雅男笑道:“我还没说完呢,你应该是常年弹吉他的吧,我以前也学过吉他,可能是我的错觉吧,我觉得你似乎漏了几个音,节奏有点不稳。”
王仔眼神顿了一下,扬起的嘴角微微放下,看着盛雅男笑着说:“难得啊,你居然听得出来,我以为没人发现呢,实话实说,我住的地方有只猫,前几天爬我屋里来,趁我没注意咬断了第三根线,没办法,我只能临时找的普通吉他的琴弦续上去凑合着用。”
盛雅男说:“原来是这样,那你的朋友知道了不会生气吗?”
王仔眼珠一转,笑着说:“没事,我已经跟他说过了,我那朋友很长时间不玩这个了,不会在意这些细节。”
盛雅男心说既然这样,你干嘛不借别的吉他,非要用这一把。
心里这样想,嘴上却没有说。王仔见她一脸单纯,斟酌再三,问道:“嗳,你叫什么名字?我有件事想请你帮个忙……你可以假扮我女朋友吗?你放心,只是见见熟人,别的什么都不用做。但是如果有人问你咱们俩在一起多久了,你得说在一起已经有三个月了,免得别人议论。”
盛雅男愣了一下,笑着点头说:“可以啊,按小时算,一个小时一百块,遵循自愿原则,有空就去。”这样的事她第一次遇到,不敢掉以轻心。
王仔仿佛钓鱼佬捡到了活宝,笑道:“成交!”
扫地阿姨打着哈欠,拖着小推车走过来:“哟,你两个这么晚才回来啊。”
盛雅男笑得一脸亲和:“这是我老板。”
王仔也笑:“这是我女朋友。”
阿姨:“不是阿姨说啊,你们这些年轻人花钱真是大手大脚,都住一个酒店还分房睡。男女之间嘛,吵个架多大个点儿事,床头吵架床尾和。”
盛雅男和王仔:“……”
——
明月高悬,夜晚的金鸡河面波光粼粼,白景言与闻人书屏一前一后,徐徐漫步。
白景言:“你知道前面那座桥的名字吗?
闻人书屏摇头,离开咖啡屋的喧闹,独处变得异常拘谨。
白景言穿着休闲卫衣,两手捂在兜里:“这座桥叫春见桥,关于这座桥,有一个传说。虽然桥上没有名字,两岸的人却都把它叫做春见桥。出资建这座桥的人和出资创办故里中学的孔宣武是一对夫妻。”
闻人书屏:“孔宣武的妻子?”
白景言:“嗯,她的名字叫做阮天真。和孔宣武一样都是爱国人士,上个世纪四十年代,在‘攘外必先安内’的浪潮中,双双被捕入狱。只有阮天真一人因为有身孕被家里人保了出来……”
闻人书屏:“孔宣武则和其他学校里的老师、学生全部被带到重庆等地方关押,没过多久就被人营救了出来,重新返回毕边,可是因为到处战乱的原因,一直没有找到党组织,又不敢回家,就一直躲在一户农民家里……只能写信和家里联系,因为患有肺结核,病情日益严重,他妻子快生产的时候,他们相约在这条河对岸的田里见面。当时已经开春,虽然别的地方已经有太阳了,毕边却还是积雪未化,遍地银霜。孔宣武因此病入膏肓,不敢像传信的农民一样蹚河过到对岸,于是带着身上所有的钱,到附近的铁匠庙里烧香求佛。虽然阮天真顺利诞下一个儿子,孔宣武却年纪轻轻二十几岁就病故了。庙里的和尚后来将孔宣武的钱送还给了阮天真,阮天真又添了一些钱,建了这座石桥。”
白景言:“人在极度悲苦的情况下总是依托于神明,无论是谁都不能免俗……嗯?你刚刚不是不知道这个故事的吗?”
闻人书屏眉眼低垂:“我以为你讲的是另一段我不知道的传说。”
白景言一步步走近他:“闻人书屏,你这样很不好知道吗,总觉得你是故意引导着我说这段故事!”
闻人书屏紧张地握紧手指:“额……你怎么知道?”
白景言抿着嘴笑:“说话就不能直接点吗!”
闻人书屏看着她:“可以把曾春见的微信删了吗?”
白景言噗嗤笑了:“哇,这么直接的吗?”
闻人书屏认真地说:“那天在咖啡屋,我看见他给你银行卡了。”
白景言噗嗤一笑:“想不到你连学生的醋都吃,好可爱哈哈!可惜我跟他什么都没有。”
白景言拿出手机给闻人书屏看聊天信息:
白景言:你家闻人书屏老师终于向我求婚了【一连串表情包】。
曾春见:祝你们白首偕老,子孙满堂。
白景言:快叫声师娘来听听。
曾春见:不叫,除非你收了我转的账,或者接了我的银行卡,让我无债一身轻。
闻人书屏低声问白景言:“什么钱?”
白景言:“你借给他去城里上学的钱啊。他好像一直以为是你把和我结婚的钱全借给他了,又一直加不了你的微信,所以加了我。”
闻人书屏:“好像有借过,具体多少记不清了,那点钱根本不够吧,应该是他自己又兼职赚钱读完的高中、大学吧……咳咳,我胃忽然有点疼……”
白景言:“好好的怎么会胃疼呢?”
闻人书屏神情痛苦地说:“小时候没好好吃饭,你知道的,我八岁的时候才被我叔捡回家……没事,过一会儿就好了。”
白景言:“可能是河边太阴冷了吧,你在这等着,我去把车开过来送你回去。”
闻人书屏注视着她:“我在想……什么时候有空,我们一起去婚纱店看看。”
白景言歪头微笑:“我忽然没有那么喜欢穿婚纱了,从知道你也喜欢我的那一瞬间,我觉得所有关于婚礼的仪式。一切的一切都像是过家家一样,没有那么在意了。只希望我们能像现在这样,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二人相视而笑,忽然一阵狗叫声打破了宁静。
夜幕下,一个少年拿着手电筒,牵着一条大黄狗走过石桥,迎面见到他二人,掉头就跑。
白景言睁大眼睛:“那个小孩看着好眼熟!”
闻人书屏:“走,过去看看。”
二人相携过石桥,狗叫声伴随着二人的脚步越叫越欢,此起彼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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