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灭之后

　　“判断力？”黄双衣拉长尾音，话里带着些兴味，“我倒想知道她为什么会这样。”
　　黄双衣的右手食指骨节变形严重，像一节枯树枝，远远指着快要被挤出显示范围的波峰，“她恢复得很快？”

　　乔佲点点头，“乔琪应该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她和乔琪从小一起长大，没有人比她更了解乔琪了，乔琪急于求成的性子还是像以前一样，一上来就想给她一记下马威，她哪里是这么好捏的软柿子？她也不看看这里是谁的地盘？
　　要不是总部上层有人保她，舍不得这颗费时费力培养出来的车棋，乔琪早别人阴死了。

　　“不该说的？”黄双衣勾着下巴，眼神飘向塔尖，“她不会泄露了保密消息吧？”

　　黄双衣一脸看好戏的表情，都说拿人手短，她收了乔琪的礼，但她还是和乔佲更熟悉一些，不偏帮已经是对乔琪带来的菠萝蜜的最大尊重了。
　　这里的售价高得离谱，她都舍不得买呢。

　　“保密消息吗……”乔佲在脑内搜索一圈，她印象里和庄岍相关的严格保密措施只有几项，还是有人越过评审章程对她下的命令。
　　但这些乔琪应该不知道。

　　乔佲思考的时候会下意识低头寻找物理上的通路，比如房间的门，又或是眼前的安全绳。
　　她的目光落在护栏边被卷成一团的安全绳上。

　　“双衣，你找找最近半年安岭那边，育学路那一圈的学校附近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育学路啊。”黄双衣又把烟叼在了嘴里，但乔长官现在没空管她，她嘴里含着烟，口齿不清的，卷烟跟着她的话不时上下摆动，“我看看啊……”

　　“2月13日一中违规补习，学生跳楼。”
　　“3月9日校内食堂承包商食品安全问题。”
　　“5月6日师范附中校长受贿5亿。”
　　“5月23日佳园小区6幢2单元308失火。”

　　“没了，就这些。你要听哪个？”
　　黄双衣说的都是社会恶性事件。

　　乔佲眉头一皱，失火？她记得清楚，庄岍的信息表上写的就是这个地址。
　　她几乎可以确定乔琪就是透露了这件事情，这件连她都没有关注到的事情。

　　像他们这样的人几乎很少去关注虚虚实实的社会新闻，因为有大事发生，他们都是拿到第一手资料的人，乔佲连忙打开手机，虽然它现在成了没有信号的板砖，但旧新闻还是能临时联网获得。

　　乔佲通过“佳园小区”“失火”这两个关键词搜索，社会新闻上报道的却是入室抢劫，并且没有曝出劫匪的信息，只说屋内有具尸体，不知情的网友都当这是可怜的房主，纷纷在底下点蜡。

　　这也是个道听途说的新闻号。
　　她只能让黄双衣再查得详细一点。

　　“佳园小区那个，火灾原因、死者、遗失物品。”
　　她把打火机扔回给黄双衣。

　　黄双衣“嘿”一声笑着接住：“得嘞！”
　　一簇火光点燃了烟丝，风吹过，红色的光点亮得更加显眼，黄双衣发出一声喟叹，抽烟习惯了的人，整整两天没碰这东西，她心痒得难受。

　　“现场发现这个。”黄双衣抖了抖烟灰，食指和拇指捏着滤嘴，举着在乔佲眼前晃了晃，“引发火灾，那户人家的房子烧了，死者就是那个小偷，直接在房子里火化了。”
　　“遗失物品是一只粉色的儿童手表。”

　　“你看他，胆子也是大，室内吸烟。”黄双衣徐徐吐出一口烟，边说边摇头，似乎是相当不赞成小偷的做法。

　　乔佲听着只觉得有哪哪都不对，“你是说他抽烟把房子抽着了，还不舍得跑？费心费力入户盗窃，只是为了偷儿童手表？”
　　乔佲的表情有一瞬间扭曲。

　　她作为为数不多知晓庄岍和腕表来历的人，自然不信那一套说辞，庄岍的登记物品里哪有什么粉色的儿童手表，那腕表分明是……
　　她几乎是一瞬间就明白了乔琪的想法——利用庄岍对母亲的感情打压她，让她乖乖就范。

　　乔佲摩挲着下巴。
　　她从小被当做辅助人才培养，她的人生到现在一直都是以“副”字开头，副组长、副舵手、副执行官……而乔琪不同，乔琪身为妹妹却总是能站在人前，并不是她多优秀，而是在计划上，这个位置就是她的，谁也抢不走，即便她暴躁、冲动、不适合做领导。

　　乔佲本来已经习惯了，直到庄岍那位母亲告诉她，她为自己的孩子选了不一样的人生，乔佲这才知道在计划之外还有别的通路。

　　黄双衣和她共事多年哪有不明白的道理，当即得出结论：“两个神经。”

　　房子是真烧了，小偷也是真死了，但儿童手表是假的，乔琪估计也是骗庄岍的。
　　小偷如果真是到了火化的程度，那庄岍的几个铁皮箱子也好不了，绝不会只是丢了一只手表这么简单。

　　乔佲可以肯定，他们内部的信息也被篡改了。

　　显然，庄岍很快就找到了乔琪的逻辑漏洞。
　　乔佲看着完全趋于平缓的指标。
　　她想，乔琪似乎搞错了，合作的基础是信任，而不是威逼和利诱。

　　-

　　庄岍在想到小天才时就发现了不对。
　　什么人会去偷一只儿童手表？即便有，那人死在她家，国内都没人联系她，这也太奇怪了。

　　她暂时找不出定乔琪在哪一句话上骗了她，但她知道乔琪说的话不完全真，又或者是乔琪本来就没打算编一个逻辑严密的谎话。
　　对于一开始就说谎的人，她没必要信任。

　　房间的门被她从外面打开，她和乔琪谈得有些久，房间里的二人依靠在一起睡去，杜雨青觉浅，听到开门声，睡眼惺忪地睁开眼看向门口，庄岍对她轻轻点头，二人默契地没有吵醒许贞。

　　早在吊瓶里的药液挂空时，杜雨青就替自己拔了针，她小心翼翼地坐起身，挪到床尾。
　　庄岍将手里的东西轻轻搁在床柜头上，抱起趴在床沿，手臂下垫着本科幻小说当枕头的小姑娘，动作轻柔地替她脱了鞋，盖上被子。

　　“她真是累了。”杜雨青温柔地看着一碰到床就缩成一团的小姑娘，轻声说。
　　庄岍“嗯”了一声，问道：“你好点了吗？”
　　杜雨青撑着身子，熟练地将自己转移到轮椅上，对庄岍举着拳头晃了晃，“我好极了！”

　　杜雨青拒绝了庄岍替她推轮椅的好意，这轮椅她现在学得很熟了，完全可以自己行动。

　　这一层的房间都很大，除了她们住的三间，还有五间是空着的，每个房间的装潢都不同，但其中固定的是，每个房间都划分出了一个会客区域。

　　庄岍将手上提着的餐盒放在茶几上，打开盖子，顺手替杜雨青擦了擦筷子，递过去。

　　“这些你从哪弄来的？”杜雨青吸了一口气，餐盒内铺了一半的苏打饼干，还有一些话梅干和柠檬片。
　　她记得除了泡水用的柠檬片，餐厅里没有提供另外几样东西。

　　“找洪良要的。”庄岍替她接了杯温水，“少吃一些，垫垫肚子。”

　　至于洪良为什么会有这些东西，只能是因为小刘先生原本也是个晕船大户，洪良那儿就备了很多，但刘斯年在海上漂了这么多天，再严重晕船也适应了。
　　倒是便宜了没做准备的杜雨青。

　　杜雨青道了声谢，捧着杯子喝了些水，润了润嗓子，问道：“刚刚那个人没有为难你吧？”
　　她记得乔琪当时站在所有军官的最前面，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乔琪是这艘撤员舰上做主的人。即便庄岍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杜雨青身为女人的直觉告诉她，二人的谈话并不顺利。

　　“没谈拢，但没事。”庄岍不打算将具体内容告诉杜雨青，毕竟那是她的私事。
　　杜雨青见庄岍没有多说的意思，也只能止住了好奇，她都说没事了，自己再追问就越界了。

　　“老大他们来过了？”庄岍看向床头柜上放着的橘子，她记得她出门前还没有这个的。

　　杜雨青正含着柠檬片，她被柠檬片酸得牙疼，整张脸皱在一起，说不出话，只能摇头，很是滑稽。

　　“那床头柜上的橘子是？”

　　“我都给忘了！”杜雨青咽下被刺激出来的口水，眼睛都没睁开，连忙解释道：“那是小许催生的。”

　　庄岍面露疑惑，她看了看杜雨青被酸得面部肌肉直抽抽的模样，起身将床头那个异常圆润饱满的橘子拿了过来。

　　杜雨青这会总算缓过来了，指着庄岍手上的橘子说：“你不觉得它长得很奇怪吗？”

　　庄岍听她这么说，当即在脑海里闪过自己见过的橘子的模样，她越对比越觉得别扭，但还是摇摇头说：“我看不出来。”

　　杜雨青从手机里找出一张图，翻转过来对着庄岍，问道：“像不像？”
　　那是一张动漫截图，里面的橘子圆润饱满，色泽鲜艳，顶上的绿色果蒂是一个很标准的五角星。
　　和她手上的不说100%，也有80%相似。

　　庄岍震惊道：“她是人形3D打印机啊？”

　　杜雨青被她的反应逗乐了，揶揄地看着她，笑着说：“可不嘛，你吃吃看？我们已经吃过了，小许老师说这个是留给她庄姐姐的。”

　　庄岍盯着手上的橘子愣神，如果乔佲知道她把推演能力用在一个橘子上，大概当即会给她一个爆栗。

　　她抽了两张纸握在手里。

　　庄岍习惯用拇指从橘子脐向下用力，直接将橘子掰成两半，但她一抠开这个橘子的表皮，里面的果汁就像没有关紧的水龙头一样从开口处涌了出来。
　　幸好她提前做了预判，果汁顺着她的手流下，浸湿了掌心的纸巾，这才避免了滴到地板上的惨案。

　　“我第一次知道预言还能这么用……”杜雨青嘴角抽了抽，没看到庄岍手忙脚乱的样子，她实在有些遗憾。

　　橘子掰开，内里是满满的果肉，白色纤维附着在表皮上，撕下表皮时连带着将口感不好的纤维也一同除去。

　　庄岍尝了一瓣儿，汁水在口腔中迸出，甜丝丝的滋味萦绕在齿间，她情不自禁地眯起眼。
　　“好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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