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二十八章
繁花似锦的春日,并不是一个适宜杀人的季节,梁毓昭却不顾刑部、大理寺以及御史台三方的劝阻,执意将肃州刺史及其家眷押解回京问斩。
去岁腊月,西北赫延部出击肃州,肃州刺史钟无时派遣两千先锋军迎战,却因对方来势汹汹而畏敌,下令关闭城门严守不出,以至于两千先锋军全军覆没,肃州士气衰弱,在赫延部接二连三的猛攻下差点败战弃城,幸而朔州刺史唐济冒着后方被劫的风险驰援肃州,这才保住了大周与赫延部之间西北八城联铸而成的防线。
钟无期一看自己在劫难逃,竟抛下刚刚历经大战的肃州,独自一人来到京城私会他的靠山,也就是一手将他提拔起来的人,当朝大司马卫扬。大战的丧报与钟无期私自返京的消息一齐飞传长安,梁毓昭震怒,下令扣押钟无期,并命刑部左侍郎樊纪山担任特使,左千牛卫中郎将邓文信为副使,率领五百左千牛卫前往肃州,将钟无时的家眷押解回京。
钟无期的罪名早就判定,只是碍于前一段时日乃是豫王大婚的好日子,梁毓昭权衡再三,将钟无期的死期一拖再拖,前朝以为梁毓昭改了主意,打算看在大司马卫扬的面子上宽恕其死罪,改为流放,结果三日前的早朝上,梁毓昭忽然宣布将钟无期斩立决,其余家眷全部流放东北。
今日是行刑的日子,梁毓昭一大早便乔装离宫,前往观看行刑。她杀的人多了,其实对血腥气早就没了什么特别的感觉,只是不知为何,今日当她看到钟无期头颅被一刀斩下滚落,鲜红的血液喷涌而出时,她竟觉得有些眩晕。
三月暮春正是鸟语花香的好时节,今日的阳光又明媚,她却丝毫感受不到春日里鲜活的生气,心下烦躁得像一锅不断沸腾的开水,没有看多久就下令回宫。
勤政殿里燃了覆山雪,凛冽的香气也并没有让梁毓昭躁动的心平静下来半分,林大监见了,试探着提议道,“陛下,议政园里头的花都开了,不若奴陪陛下去瞧瞧?”
议政园是勤政殿后殿西北处的一座小花园,园子虽小,却不缺花草树木,也是四季皆有盛景。园子虽然离得近,但是自梁毓昭入主勤政殿来,还从未去逛过,她实在不爱这些花花草草,甚至一度想要将勤政殿里头的花草都拔了全部换成假山石砌景,但殿中省给她算了笔账后,她就放弃了这个想法。
梁毓昭并不是一个乐得听旁人意见的人,除了在朝政上捏着鼻子海纳百川,在其他时候,用一句“独断专行”来形容并不为过,所以当林大监说出自己的提议时,心下还有些忐忑,放在从前,他绝不会多此一举,只是近日以来,他总觉得陛下有些地方同以往不大一样,从前她身上那股生人勿近的旷古岑寂似乎稍稍消融了些,所以他才提了这么一嘴。
若是以前,对于林大监的提议,梁毓昭要么不屑一顾,要么就犯疑心病,觉得他这般引她前去,必有问题,而今日,她什么都没多想,林大监一提,她反而有种“正合朕意”的轻松之感,“也罢,朕还从未去过,就听你的,去瞧瞧。”
云昙推着莳萝沿着花圃旁的小径缓缓走动,不一会儿就累得双臂发酸,莳萝正欣赏着一株白绿双色牡丹,听到身后传来的重重喘气声,莫名转过身去,“云昙?你累了?”
云昙出了一身薄汗,双手在颊边呼哧呼哧地扇着风,解释道,“这路不平,不好走,走起来吃力。”
莳萝狐疑地低头左右看看,这路分明平得很,怎么就不平了?云昙莫不是在找借口?忽然,她福至心灵地想到了一件可怖之事,紧急地将云昙从她身后拉至跟前,瞪着一双惊恐的眼睛问道,“云昙,我是不是胖了?”
“娘子这是……”
云昙还未说完,莳萝就肯定了自己的猜测,欲哭无泪道,“一定是这样,我这段时日吃了睡睡了吃,怎么能不见胖呢?!怪道方才更衣时觉着衣裳有些紧,原来不是我的错觉!”说着说着,莳萝开始六神无主,“云昙,这可如何是好?”
云昙急忙安慰道,“没有没有,娘子依旧容色出众,倾国倾城!”
“依旧?”莳萝笃定道,“那便是胖了。”
云昙知晓骗不过莳萝,只好诚实地点了点头,在莳萝一片灰暗的目光中,她又拍着胸口保证,“娘子,您的容貌一点都没变,真的,您从前太过瘦削,眼下将将好。”
莳萝撇了撇嘴,“谁知道你是不是哄我,你惯会哄我……”
“哎,娘子,”云昙在莳萝面前蹲下,轻声安慰,“娘子这是补药吃多了,等腿伤好了,补药一停,立马就会瘦下来的!”
莳萝低头看了看还裹着夹板的左腿,惆怅地叹了口气,“伤筋动骨一百天,也就是说,我还得喝百八十天。”
云昙闻言不知该如何作答,时而抬头看天,时而抬头看地,莳萝幽幽问道,“你怎么这么心虚?是觉着我还会继续胖下去吗?”
云昙连连摆手,“不不不,婢子只是在想,想,”余光忽然瞥见园子尽头的八角亭,空白的思绪忽然就有了着落,“在想,这么好的天,这么美的景,娘子若是不在此练琴,岂不可惜?”
提起练琴,莳萝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开来,云昙的提议让她心痒难耐,却充满顾虑,“云昙,这里是宫城,我们还是应该小心些。”
“没事儿的,娘子,”云昙起身附耳对莳萝说道,“娘子,婢子打听过了,这里是议政园,陛下不喜这里花草繁茂,因而从未来过,您就放心吧。”
莳萝仍有疑虑,云昙直接将她推到八角亭里头,“娘子,您在此处等候婢子,婢子这就去给您取琴来!”
还未走到议政园,梁毓昭就闻见了一股花香,又浓郁又繁杂,熏得人鼻子发痒。
艳俗,梁毓昭忍不住在心中腹诽,她不欲继续往前走,就在她转身回勤政殿之际,不远处议政园的方向忽然传来了一道悠扬的琴声。
是她没有听过的曲子,但是从琴声听来,弹奏之人的心情应当很不错,怕是要比春光还要明媚上三分。
林大监时刻关注着梁毓昭的面色,此刻一见梁毓昭面露不耐,心下顿时懊恼不已,今日他就不该多此一举,提议陛下来此。
“陛下,奴去瞧瞧,看看何人竟然如此大胆,在宫中随意奏曲。”
“等等,”梁毓昭阻拦了已经迈出一只脚的林大监,“无妨,今日朕斩杀了佞臣,心情好,便饶她肆意一回,”说着,缓步朝议政园走去。
林大监百思不得其解,今日陛下心情好吗?
一曲了毕,云昙趴在石桌上,愣愣地望着岁宁琴,久久无法回神。
莳萝连着唤了几声,云昙都没什么反应,她不得不提高了声音,“云昙?云昙!”
云昙陡然一惊,“娘子?”
莳萝已经有半月不曾练琴,觉得有些手生,怅然地翻来覆去看自己的双手,“你是不是也觉得我的琴技退步了?”
“哪有,”云昙衷心拍了拍手,“婢子是听得入神了,这才两个月没见,娘子的琴技竟然进步得惊人!”
“真的?”莳萝犹自不信,“可我已经半个月没有碰过琴弦了。”
“真的真的,”云昙就差指天发誓了,“娘子你弹得简直是仙乐!”
莳萝被哄得眉开眼笑,只一会儿,又愁眉苦脸起来,“可惜了,这首琴曲是太乐署收藏的前朝乐谱,分为上下两阙,我只得见了上半阕。”
“那下半阕呢?”云昙顺着话问道。
“下半阙,自然还在太乐署,只是之前我奉陛下之命前往太乐署取琴谱时所用的玉佩被陛下派人收回去了,没了陛下给的凭证,日后怕是轻易进不得太乐署了,”说到此处,莳萝不无遗憾地叹了口气。
云昙却不觉得这有什么,“等娘子养好了腿,再向陛下求一求就是了。”
莳萝闻言摇头,“咱们这位陛下怕是……”
“臣给陛下请安!”
身后不远处陡然响起一道声音,将莳萝与云昙双双唬了一跳,二人转头看向亭外,只见花园连廊的拐角处站了一行人,而为首的那个正是梁毓昭!
思及方才未尽之言,莳萝顿时脊背发寒。方才的话陛下也不知听到没听到,听到的话又听去了多少?
“起来吧。”梁毓昭淡淡瞥了侍御医扬崇一眼,“侍御医来得巧,这是给乔娘子换药来了?”
扬崇总觉得梁毓昭这话听着怪怪的,但又来不及细想,“是,臣前来给乔娘子换药。”
“走吧,”梁毓昭负手往八角亭的方向走。
到了八角亭,梁毓昭漫不经心地择了个挨着莳萝的石凳落座,“朕路过此处,恰好遇见了侍御医,便一同来瞧瞧,”说着,她的视线落在莳萝腿上,打量了半晌,问道,“可好些了?”
不等莳萝回答,梁毓昭又道,“朕看已经不疼了,这都有心思出来赏花了。”
莳萝低头坐在轮椅里头,双手绞紧,心下紧张,“妾,妾只是在阁中待得久了,这才出来走走,不曾想碍着陛下赏花,妾这就离开回阁中去!”
“等等,”莳萝想走,梁毓昭偏不让她走,对扬崇吩咐说,“不是要换药吗,就在此处换吧。”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