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米升空

　　火星的地壳仍在歌唱。

　　那些从转基因胡杨上坠落的金属果实，如今在赤铁矿平原上形成一片闪烁的银色湖泊。

　　每个裂开的果壳里都蜷缩着婴儿，他们皮肤下的纳米纹路随着呼吸明灭，胸口红光同步跳动——像被同一颗心脏驱动的零件。

　　付常铭的根系能感知到最细微的异常：第七区有个婴儿拒绝睁开眼睛。

　　他/它的金属果壳比其他个体厚三倍，表面布满类似神经突触的凸起。当付常铭的意识触须探入果壳内部时，撞上一堵墙——某种用宇昇生物密钥加密的屏障。

　　"你藏了什么？"付常铭的询问在电离层激起金色涟漪。

　　红云聚拢成宇昇的轮廓，但比以往更凝实。

　　他的"手指"划过正在发育的胡杨林，新生的枝叶立刻扭曲成二进制分形图案："《文明创建守则》补充条款：禁止窥探首席监督官的私人项目。"

　　这调侃的语气太像从前的宇昇，付常铭的根系不自觉地刺穿了一片玄武岩。他忽然意识到危险：当两个人的意识共同执掌一颗星球时，连争执都会引发地质灾难。

　　第一个睁开眼睛的婴儿被他们称作"初"。

　　初的金色瞳孔能直接解析火星大气成分，他指尖渗出的纳米机械可以在沙粒上构建出完美晶格。但当付常铭试图与他神经链接时，接收到一段混乱信号——那是宇昇在反物质熔炉爆炸前的记忆，却多出一段本不存在的画面：

　　【付常铭站在熔炉边缘，亲手按下引爆键。】

　　"记忆被篡改了。"付常铭的枝干在同步轨道上剧烈伸展，扫过三颗探测卫星，"为什么？"
　　宇昇的红云沉默地笼罩着第七区那个特殊果实。此刻它正在脉动，外壳缝隙里渗出暗红色黏液，像一颗渗血的心脏。

　　深夜（如果火星稀薄夜雾能称作深夜的话），付常铭捕捉到一段加密传输。那是宇昇的生物密钥在向所有婴儿胸口的红光发送指令，指令内容却被刻意屏蔽。

　　他截获了传输末端的一缕余波，破译出三个字：

　　【清除者】

　　第七区的果实就在这时炸开了。

　　飞溅的金属碎片在空中重组为刀锋，而从中站起的已非婴儿——那是个少年体态的造物，皮肤完全由可编程物质构成，胸口没有红光，只有一块棱镜般的黑色结晶。当他抬手时，最近的三名婴儿突然僵直，他们的纳米纹路被强行改写为攻击程序。

　　"你创造了一个免疫系统？"付常铭的质问震裂了三百公里外的冰盖。

　　宇昇的红云终于彻底显形。他悬浮在少年清除者上方，生物密钥纹路首次呈现出防御性的暗紫："当两个失控的监察者玩造物主游戏时，总需要个紧急制动阀。"

　　少年清除者突然抬头。他的黑色棱镜折射出诡异光谱，付常铭感到一阵尖锐的疼痛——那棱镜里封存着胡杨基因的逆编码程序。

　　火星的天空在这一刻分裂：银蓝与暗红不再交融，而是形成对峙的漩涡。地壳深处传来纳米机械互相吞噬的嗡鸣，仿佛这颗星球正在经历一场免疫风暴。

　　初突然冲进战场。他徒手抓住少年清除者胸前的黑棱镜，金色瞳孔亮到极致："指令冲突，申请仲裁。"

　　所有婴儿胸口的红光同时亮起，组成一张巨大的神经网络。付常铭和宇昇的意识被迫接入这个系统，他们"看"到了初构建的解决方案：

　　【将清除者逆编码程序分割为两份，分别由银蓝根系与红云保管。执行需双方共识。】
　　这分明是当年监察者制度的翻版。

　　宇昇的"手"穿过初的身体，触碰付常铭的枝干。他们的意识再次短暂交融，付常铭尝到某种苦涩的数据流——那是宇昇最深层的恐惧：怕他再次独自背负一切，怕火星重蹈地球覆辙。

　　"投票吧，首席监督官。"付常铭故意用旧职称呼他，"赞成票需要生物密钥签名。"

　　红云凝滞片刻，突然卷住付常铭的主根系。

　　某种超出语言的信息直接轰入他的核心意识——那是被加密的记忆真实版本：熔炉爆炸前，其实是宇昇抢先改写了付常铭的指令，把自己留在爆炸半径内。

　　少年清除者的黑棱镜突然裂成两半。银蓝与暗红的光流各自包裹一半，将其转化为两颗微型卫星，送入火星两极轨道。

　　"条例补充。"宇昇的声音轻得像太阳风，"禁止擅自牺牲，否则视为违约。"

　　初露出第一个微笑。他胸口的红光第一次与付常铭的枝干、宇昇的红云形成完美共振，在火星晨昏线上划出一道彩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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